厂里局势平静,不过第三天早上人保科门口贴了一幅联:奸臣不除,国将不国;工贼不倒,厂将不厂。横额是“德德缺德”。门口涌一堆人。见我马上散了。把我当刘少奇,一把撕了,用凳子把横额也撕了。

受了刺激,向宝囡提议建立一支五至七人的保安队。人不够,两个外借到派出所当联防队员的抽调回厂,或向社会招募。负责治.安,监.控.言.论,撕大字报小字报,直接听命于保卫科。人员最好由复员军人组成,敢打敢拼,不留情面,并配置制服、盾.牌、手.铐、绳索、橡胶棍、辣椒水、受.审.椅、留.置.室,再养一到两只狼狗。宝囡看了我的预案决算笑了,说,你以为打家劫舍打江山?以柔克刚,恩威并施,立足于思想教育,迫不得已才动武。就这样否决了我痛定思痛、未雨绸缪的提案。

以后三天,没人到食堂吃午饭,只有科室人员就餐,几位车间主任也不进食堂。不知绝.食,还是带了午饭。司务长急得跳脚,嚷,饭菜报废,谁赔?宝囡答应厂方负责才平静下来。第四天司务长小聪明,烧几十个人的饭菜,几百号工人都来了。拍桌子摔凳,又一场风波。

一天中午食堂吃饭,和宝囡坐一起。宝囡说,这水多深啊,厂长是傀儡,是玩偶。刚开始闹事,向上汇报,打了几个电话,掉以轻心,置之不理。现在干群对立,我成了工人的眼中钉。我苦笑,说,乌合之众,既是顺民又是暴民。平时规规矩矩叫霍厂长,像奴才,一有风吹草动,翻脸不认,像强盗。不出人命,万幸。听说两个脸打肿了,一个腿断了,一个女工逃跑路上昏倒了,十多个女工躲在更衣室嚎啕大哭。钱是身外之物,活着要紧。宝囡说,钱固然身外之物,但饭碗没了,都要狗急跳墙,我不怪他们,都是工人姐妹。说起钱是身外之物,惠娣曾多心,以为影射,她说,你的意思钱惠娣不重要,随时可以抛弃。

隔了七天,两个夹住厂长逼签字的放了出来,罪名,一说是寻衅闹事,破坏办公秩序,另一说,劫持人质,伤害未遂。出来后,躲着人走,沉默寡言,有痴呆状,同事跟他俩说话,一个捂住脸,不搭腔,一个连连摇手,说,不怕枪毙?我怕!

赵所说,成了酒桌上的笑料。进看守所连声叫骂,骂贪官,骂工贼,与你不共戴天,仿佛你抢了他们的股份。饿了三天肚皮,不写保证书、悔过书,像许唐枫。手腕缠了纱布,脚尖踮地,背铐了一夜就写了。那个冯又祥,进牢房,刚巧有几位脱了裤子,面对新闻女主播搔首弄姿,还没高潮,扫了他们的兴,一顿痛打。三个打一个,牢头坐在铺上旁观,喊救命都没用。第三天才能起床,扶住墙壁去小便,据说牢头还叫他吃棒冰。看守所常死人,多死一个没什么。死的人多了,就说是瘟疫。姓吴的至今没归案,线人说,同伙凑了盘缠,三角黄石可能上京告状去了。

不久,宝囡召集全厂股东开会。有12位股东,除了我和简学俭,其他是宝囡和九个副厂、正科、副科级干部。宝囡开场白,宣布好消息,工业局答应股份以翻一倍的价格收购并兑现,会议散后,大家可到财务科交割。她强调这是上级对大家的关爱。宝囡叫小陈统计人数,由于宝囡带头,有羊群效应,九位股东都愿意。

简学俭见我不作表态,也跟着不说话。宝囡劝了几句,简说,德德愿意,我愿意。宝囡听了这话,于是宣布散会,叫我和小陈留下来。简看了我一眼,喝了一口瓶中酒走了。

宝囡说,湖北收购并不像想像的那样顺利,姓吴的没去北京上.访,去了这家国企,反映工人意愿。据说一边哭嚎一边下跪,人家傻了。湖北国企举棋不定,收购可能胎死腹中。你短时间内获得翻倍利润,13万利润,理应见好就收。你无家底,不应孤注一掷。我说,代表组织劝解,还是代表个人?她说,组织的意思,个人也是这想法,没有理由再赌。我说,湖北国企收购已成定局,我稳坐钓鱼台,坐收渔利。宝囡涨红了脸,说,一意孤行,党会给你警告处分。我说可以,只要写明警告处分的理由。无理警告,我向上级申诉,我相信党不会跟我的13万股份过不去。陈主任,你记录,白纸黑字,我不赖。宝囡说,我很痛心,瞎了眼,党内混进白眼狼,我要重新安排你的职务。跟我作对,跟组织作对,没好处!仔细想想,给你一天时间。

跟姐妹俩说了。惠娣开心地说,卖掉,兑现,难道赚13万还不满足?小圆说,可以落袋为安,免了警告处份,为此得罪厂长得不偿失,撤职都有可能。不过拼命收掉股份,证明股份远远不止这个价。你看着办,我没意见。

我不想兑现股份,也不理宝囡,我想你人也是我的,我可不怕你动真格,党内警告算啥,开除也无所谓,我可不会被虚荣所累。不主动找你玩,你熬不住就要放下架子找我,我稳坐钓鱼船,我以前就用这个方法征服惠娣的。

宝囡跟我玩了一个星期捉迷藏,不打电话,不进人保科,吃酒也不叫我陪,开党支部会议也不跟我搭腔。我乐得清静,节省精力,再者,踩了一脚,心理总有阴影,担心因此影响它的启动。我盘算,以翻一倍的价格收购,对方的利润至少也要翻一倍,否则没必要冒风险收购。宝囡不恋私情,气急败坏,以党内警告相威胁,也证明她的压力有多大,收购股份多么迫切。

周六晚上,小刘父亲请吃酒,盛情难却去了。大师兄也在坐。小刘父亲的体型、气质像地主,像员外,像豪绅,像土豪,酒宴之丰盛,也体现了他的身份。他说,赵科赏脸,十分荣幸,敬了好多次酒。大师兄对他说,我的朋友不错,够义气吧。我叫妹妹把小刘安排在人保科是准确的。我说,大师兄,霍总,我决不辜负你的期望。落魄时期,是你赏了我一口饭。大师兄呵呵笑了。小刘坐在桌上,像他娘不苟言笑。他娘珠光宝气,既像乡村富婆,又像城郊暴发户。小刘父亲之豪爽,出手之慷慨,是我平生所未见。我和大师兄每人一条红中华,外加一只大信封。捏捏它的厚薄,足以让典当朝奉的儿子心惊肉跳。

冷静想想,宝囡按组识授意,跟我作对没出路。不说危急之中我挺身而出,为此遭受重创,就说日常生活中,她也少了贴心伴侣,失去一份情感滋润。宝囡好强,要面子,在官场中自我封闭,不敢随意向别人展示她的情感世界。她是孤独的,而且惰性,或者说专一,有个男朋友,她不会冒险去寻找新的爱情。向我靠拢,示爱,是她唯一出路,这都是我征服她的优势。当然我明白,不能过于傲慢,毕竟我的一切,都是她的恩赐,包括小刘父亲塞给我的三千元红包,也是她的间接给予。只要主动示好,我该顺坡下驴。

宝囡终于找我谈话。说,组织上说不定给你记大过处分。我说,记大过的理由上不了台面,都是恫吓,暗箱操作,不战屈人之兵。我大胆设想,这些变相没收的股份没到工业局手里,可能被某些人占有。如果非要记大过,我退党,辞职,离开红旗机械厂。我承认入党动机不纯,对党没啥感情,只是为了改善处境,出人头地而已。入党的最大好处,要么让我获得了爱情。你口口声声组织,跟你说了吧,叫我监.控你的一举一动,每月写一份汇报。

宝囡脸色变了,说,提拔你当人保科长,我签了字,是你的担保人。公事私情分开,私人领域,仍要听我的,不依从我,我跟你没完。你跟我不和,晚上就睡不着。要死哉,冤家。我说,上面不知我软肋,除非威胁,下属不出让股份,叫你下台,我没办法。宝囡笑了,说,你又骗我,骗煞人,不偿命,你这套跟谁学的?

江苏/陆文
2018、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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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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