铢泉一头长发,手提吉他回家。态度鲜明说,继承朱家家产,就该姓寄娘家的姓,这是起码的道义。关心、帮助、养老、送终是儿子份内之事。从今以后,我不叫寄娘,叫姆妈,我有两个姆妈。我跟新姆妈带户口簿去改名换姓,顺便户口迁入状元坊。

铢泉继承我感恩戴德的基因。当年我站在大师兄一边,不站在师傅一边,实出于无奈。因为师傅是名义上的,传授油漆技术,给我饭碗的却是大师兄。师徒勾心斗角,站在大师兄一边,属于形格势禁。因此,当时参加葬礼难为情,觉得愧对九泉之下的师傅。拿宝囡来说,尽管骂我白眼狼,扬言党内警告,也不会抛弃,此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宝囡墮落情网,欲罢不能,不能让她一片真情付之东流,以为人生路上碰到负心汉。

过了年关,父亲死了,死于突发的心肌梗塞。父亲懂养生之道,单位学习毛选,打瞌睡。两耳不闻窗外事,退休后晚上八点睡觉,有事没事嘴里嚼西洋参。吃水也考究,每天骑自行车去山间用塑料桶灌泉水。小菜上桌还用鼻子嗅,仿佛菜碗里给他下了老虫药。五十岁时,就跟妻子分床睡。有一次争吵,还骂自己的老婆:女人是祸水。可能母亲在街道厂跟一个单身的好了一阵子,父亲才有此感慨。其实也没啥,统计下来也顶多三十个夜晚没回家睡。父亲对鸟情有独钟,具体说是画眉。不过他对画眉的生死漠不关心,死了就死了,鸟笼里再换一只,他可能只喜欢听它的叫声,而不是它自身。父亲把画眉的叫声制成录音带,翻来覆去床上听,又像把它当作安眠药。我娘敌不过画眉,不,画眉的叫声,只好与半导体收音机相伴,听评弹,听相声,听广播连续剧。

人死了,一了百了,毕竟生身父亲,插队时期送了我一批批的S酥开口笑,还有味精皮蛋和四川榨菜,我也没忘集资买房他掏了两千元,尽管赖了我的婚礼费用。我和弟弟想帮他找一块好的坟地,母亲不许,说,花两千元算了,省得扔河里给鱼吃,三千五千的省了。还关照,死了不跟他葬一块。是个伪君子,是只老虫(老鼠)!谁同他过日子,谁就知道他的龌龊。

我清楚记得1997年中秋节期间双喜临门,为此隆重操办了姐妹俩的生日酒。上了饭店,请了娘与弟弟弟媳一家子,小圆请了一位初中女同学,叫黄静霞的。双喜临门,一是,60平方的住房,发了房产证,这意味着可以自由买卖。梦想成真的话,儿子成婚于甸桥,这套住房其实是不必留的。二是,宝囡对我说有人收购红旗股份,是谁不需多问,叫她做中间人,已拍了胸脯。每股三元。这次不答应,她厂长不做了,跟我拼命,说不信玩不过我。我关在牢房里很久,听到有放风越狱的机会,当然高兴。说,宝囡,跟你作对,找死!她告诉我,你目前持有股份是16万9千股,而不是以前的13万股,说十送三股。我没思索,马上答应。尽管明知这股份远远不止这个钱,因为沈科长说,照这种算法,每股净资产达5.8元。国资局无偿占有50%的股份,净资产亦达到2.9元。我说,你跟仓库里的老简说一声,他也跟着我投资一万元。

没有几天,签字交割,支票到手,手续是在工业局资产管理科办的。小刘说,仓库里的简学俭送来两包香烟,我帮你放在抽屉里。

听了这喜讯,惠娣欣喜若狂,小圆弹《二泉映月》抖了音。惠娣起先不相信,看了银行支票,想亲我抱我,觉得在小圆面前不好意思,才换了对象,抱住了妹妹。大概抱得太紧,小圆涨红了脸,挣脱了说,姐姐,我又不是你男人。我冒出个念头,可能居功自傲,我说,我们三个一床睡一夜,像姐弟兄妹一样,我保证不动手动脚。也不知她俩哪根神经搭错,居然默许了。我说话算数,睡在她俩中间,睡在小圆的花雕床上,搂搂这个,摸摸那个,一夜太平无事。

这次主动跟宝囡约会,选了姑苏一家五星级宾馆,灵岩山附近,跟宝囡坐出租车去的。宝囡那天也越发漂亮,涂了口红,难得穿了高跟鞋。宝囡还对我说,做爱不是做贼,今夜不回去了,住姑苏。宝囡没说原因,这涉及人的隐私,我没问下去。只是想,她怎么有勇气今夜不回家?会不会女儿念大学,老周利用星期天去上海探望,给她钻了空子。

我说,你敢不回家,人保科长也敢,你的胆那儿来的?为你这个胆,也要给你两万红包,我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宝囡激动地抱住我,说,回扣?都说男人肯在女人身上花钱是爱的表现。我以前生怕被你利用,完了,一脚踢开,看来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可不要你的钱,我有钱,也有一笔横财。不刁难,不搭架子,主动找我,不要让我求你,比给我钱还开心。

我不敢用宝囡的移动电话,在宾馆打了惠娣店里电话,告诉她,我在吴江吃同学生日饭,晚上回不来了。

两人吃了瓶红酒,吃了四只大闸蟹,阳澄湖的,一只近四两。酒后,宝囡诗情画意带我去咖啡馆小坐。我不喜咖啡,点了杯12元的绿茶。宝囡与我对面坐,桌子底下夹我的腿,桌子上面握我的手。问我,什么时候带我乡下去钓鱼?我喜欢柳树底下你凝视我的感觉,饿吼吼,像黄鼠狼。不做厂长,会不会继续爱我?我说会的,有恩于我,至死不渝。只要嘴紧,不让你哥老周知道。宝囡说,老周知道也不怕,他是死老虫,我要跟他离婚。

心一沉,不知她家出了啥事,不便多问,只好沉默。宝囡抓住我的手,有点眼泪汪汪的样子。我说,我去柜台叫他们放《小城故事》,轻音乐听腻了。宝囡说,不要,这时吃咖啡跟吃田沟水一样,坐咖啡馆跟坐牢房一样,与环境无关,尽管我捉摸不透你,可眼里只有你。我说,今夜不做武则天啦,这么低眉顺眼、小鸟依人?宝囡,你喜欢我什么呢?是啥地方吸引你?宝囡咭咭笑了,说,善解人意,懂人情世故,看上去眉清目秀,像白面书生,骨子里像流氓,我不好意思说流氓。你喜欢我啥呢?我答,多情,闷骚,动了情,蛮专一。

我问宝囡,为何要死保陶忠良,非亲非故,代价可不小。我是老手,我吃黑三千元不会告诉她,反正不是她的,小金库的,不拿,别人花。宝囡说,娘要翻建灶间,请他叫几个泥水匠。泥水匠来了,钢筋水泥砖头黄沙也来了,钱不收,一笔糊涂帐,估计人工材料都算在二期工程上。自此欠了人情债,成了心病。担心他出事,吃不消压力,把这件事坦白了。

我问,你刚才说,不要红包,也有一笔横财,什么意思。宝囡说,你打破砂锅问到底。都让你知道,会被你控制,我要留一手。我说,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从仓库小组长,主任,入党,后勤、人保科长,一步步爬上来,都出于你的提拔,爱情包括肉体都给了我。连这样的人都戒备,不被信任,你可以信任谁?我看你只能相信父母兄妹和丈夫女儿。宝囡说,丈夫也不能相信。

一晃夜十点,我和宝囡回宾馆进房间。这次来姑苏,宝囡还像以前抢着付帐,我说,从今天起由我付帐,你不要跟我争了。宝囡说,不行,你付了,我是你的小蜜,我付了,你是我的情人。我说,不管谁付,反正是我的小蜜,是你的情人。这么计较,骨子里把自己当武则天。武则天养两个三个情夫,你有吗?你只有一个,只有德德。宝囡笑了,说,油嘴滑舌。

宝囡提起我在状元坊跟她洗鸳鸯浴的事,于是跟她又洗了一遍。这次时间很长,热水龙头放了三次水。在我怀里她似乎睡着了,摸脸蛋很久,还亲酒涡。头靠在我胸前,眼睛闭了,一动不动,真的睡着了。我想抱着她离开浴缸,又不忍打扰她的美梦。宝囡太累了,她在我的怀里获得了安宁和休憩。此刻,两个老脚色鞭长莫及,没法逼着她签字做杨白劳了。

江苏/陆文
2018、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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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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