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佐钦寺的前夜,我们是在草地上宿营的。这里属于德格,而德格是我已故父亲的故乡,所以我既感亲切,又略含悲伤。盘坐在草地上,听河水低吟着流过,看天边的云朵变红变暗,尽管走遍多卫康的我总认为康是最为壮丽的土地,但葱绿的山上那些稀疏的林木分明是森林资源被破坏的见证。

十多年前,我在去八蚌寺的路上,即遇到过正在滥砍滥伐的外来民工。大概有上百根木头散落于山坡,堆积在沟底,山野中还回响着斧头砍伐树木的声音,夹杂着人在劳动中发出的吼声。我循声上山拍照时,差点被伐木者故意推下来的木头压倒。而那时就听一位中新社记者说,甘孜州境内的炉霍县,因为已将所有的树木砍伐殆尽,满山皆已光秃,只好就地解散了当地的林业局。

在藏地的野外宿营是很惬意的,虽然半夜下大雨,全都挤在车内睡觉,但天亮后,青山绿水以及青藏高原的特质,使得空气清新且含有梵香与糌粑的味道,不禁令人心旷神怡。于是我们驱车驶往名声响亮的宁玛大寺——佐钦寺。

无需像个游客那样讲述几次到佐钦寺的经历,但我还是要说,第一次最为美好。当看见怀抱经书的学僧们,依次步入从文革浩劫中重建的佛殿时,就像是看到了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书》中描写的情景:获得大成就的巴珠仁波切,躺在佐钦寺背后的山顶上,指着满天闪烁的星辰,追问他的学僧是否已经看见,使得那位学僧当下觉悟。

十多年来,佐钦寺显然愈来愈富丽堂皇。我再次亲眼所见时,如大经堂等佛殿不但过于地金碧辉煌,而且采用的建筑材料也与传统寺院不同,比如瓷砖地面、铝合金窗户、西洋风格的壁灯、汉地式样的门锁、大理石雕琢的栏杆,以及悬挂在墙壁上的竖幅犹如汉地对联,前后两面是用藏文和汉文书写的佛语。至于那层层金顶、个个金幢及龙头飞檐,无论是镀金还是铺金,远远即可看到金光闪闪的一片奢华。

康地一位了不起的仁波切对我说过,就像时下装修房子都喜欢用流行的建筑材料,我们维修寺院的经堂、佛殿时,也开始用钢筋水泥、瓷砖铝合金等等,放弃了我们自己传统的建筑技术与建筑风格,自以为与现代社会接轨,结果去年玉树发生地震时,倒塌、迸裂的尽是这类新修的建筑,反而八十年代时用传统方式重建的殿堂很结实。

记得2004年夏天,我的一位身为居士的汉人朋友与汉传佛教深具影响力的一位法师,慕名去佐钦寺参加大经堂的开光大典,却颇为失望。据说开光大典搞得有点像政府举办的活动,又是剪彩又是放鞭炮,仁波切们像领导一样挨个上台发言,似乎官场上的做派也感染了他们。这两位汉地佛教人士只好匆匆离去,直到参访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时,才觉得不虚此行。

曾经,在拉萨,一位眼睛有疾的云游喇嘛给我朗诵了他写的诗:“房子的外面用宝贝塑造得很美丽,房子的里面没有神圣的宝瓶,这样的房子我不喜欢;寺院的外面用金银塑造得很美丽,寺院的里面没有佛法的甘露,这样的寺院我不喜欢……”

2011-9-4,拉萨

(本文为自由亚洲电台特约评论 。)

这篇文章并由自由亚洲藏语专题节目广播。

《看不见的西藏~唯色》2011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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