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常识于不顾,视学术为无物,实在有辱斯文”;

“上误国家决策,下惑黎民百姓,远引无数他国戒心,近发邻居恐惧。堪称误国误民!”

“其毒害深远矣!”

这些谴责文字,可谓措辞异常激烈。它出自日前网上流传的一份呼吁书,是针对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院长胡鞍纲博士及他发表的“中国综合国力已超出美国”的学术报告。这份呼吁书超过千名清华大学校友联署,呼吁该校校长邱勇先生,以母校声誉为重,解除胡鞍钢院长和教授职务。

千人联名要求解聘一名教授不管在世界哪里都很罕见。而且,除了这份解聘呼吁书,报上网上包括官方媒体上还有不少批判胡博士的檄文。

这位胡博士及他的“学术报告”,怎么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他这份报告早去年6月就已经发布。报告称,中国现今的六大实力发展,已进入全面赶超、主体超越美国时期。其中前三大实力早已超越美国。具体表现为:中国的经济实力、科技实力、综合国力已经分别于2013年,2015年和2012年,“完成了对美国的超越”;“到2016年,经济实力、科技实力、综合国力分别相当于美国的1.15倍、1.31倍和1.36倍,居世界第一”。除此之外,中国在国防实力、国际影响力、文化软实力上加速赶超;国防实力明显提高,进入世界第二阵营;国际影响力居世界第二位;文化软实力相对美国差距明显缩小。总之,中国综合国力世界第一!

胡博士这个“中国超越美国论”,当时真是鼓舞人心啊!以前都是说说而已,这次可不是说着玩的,他提供了醒目的图表、各类数据和各种数字作为证据,最引入注目的数字当然还是年份,从2012年到2017年,中国就是在这五年里完成了对美国的超越,跃居世界第一,这可是新时代的第一个五年,意义不同凡响。根据胡博士辖下的清华国情研究院官网,其主编的《国情报告》“先后获得党和国家领导人批示百余次,对国家重大决策产生持续影响”,可见他这个“国师”非同小可。事实的确如此。在他的影响之下,于是《厉害了,我的国》之类的东西隆重登场。许多国人民族主义情绪极度膨胀,一时间,上上下下,人人变得锐不可当,傲视四海,热血沸腾,好像称霸世界的中国梦已经实现了。这真是中国自1958年以来实行“赶英超美”战略的最大一针鸡血!只可惜,美国月前向中国发起了“贸易战”,《厉害了,我的国》惨遭下架,胡博士这个“超美论”变成了祸害“源头”。

胡博士是怎么样得出他这个结论,日前也被挖了出来。网上流传一则对胡鞍钢五分钟的采访视频。视频中,胡说:“我去过美国,我了解美国,我认识美国,我研究美国。你以为我就是中国国情专家?……包括前两天刚刚在网上发表的我那篇文章,关于综合国力超过美国,这不仅是需要科学研究,还需要勇气的。”采访者问,“新型超级大国”这个说法是否是他胡鞍钢首先提出来的?胡回答说:“不是我首先提出来的,我觉得应该是毛泽东。因为毛泽东早就预言了,1956年有这么一段话,他是怎么预言的呢?50年,那就是2006年,或60年,2016年。我的做法,无非是验证它。”

胡博士“验证”了伟大领袖的伟大预言。他是非常自豪的。

其实,胡博士这种“验证”事业,已经从事多年,驾轻就熟,得心应手,而且卓有成效,以至于自己也飘飘然俨然一“国师”。最轰动一时的是他十年前提出的“九总统制”——当时中共中央是九个常委。他念念有词,“验证”说:九个常委就是九个总统,也可以称之为“集体总统”。人多力量大,智慧广,中国九个总统肯定比美国一个总统好。老百姓戏言“九龙治水”,到了他胡博士嘴里,却成了可以大吹大擂的“制度创新”。他讥讽美国的“两党制”和“总统制”愚蠢,全凭能言善辩,开空头支票;“三权分立”则是相互扯皮、相互拆台;整个政府组织结构松散,控制能力羸弱,向心力和决策智慧低下,一事无成……他宣称,与美国的“个人总统制”相比,中国特色的“集体领导制”是现代国家制度典型的“后来者”和“创新者”,凸显了中国政治制度的巨大优越性。究其原因,是因为“中国的共产党是最有创新力的年轻政党”。

“九总统制”——那可是如雷贯耳的重大“理论创新”啊!按理说,这项党建理论的重大成果,涉及党国领导制度的核心配置,如果成立,那毫无疑问真正是国师级的贡献,应该重奖。岂不料,风云突变,十八大后,己经有了核心,核心才是真正的中国特色!此时再鼓吹集体领导,岂不就是要妄议中央,贬低核心?胡博士再也不敢冒着居心叵测的风险提他的“九总统制”理论了。

即使如此,胡博士还是有惊无险,还是如常搞他的“验证”伟业。今天,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曾经为“四个自信”立下汗马功劳、极其鼓舞人心的“超美论”,突然之间变成“有辱斯文”,“误国误民”,“毒害深远”?他本来是掌上明珠,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负资产”?简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胡博士一些陈年轶事,也被翻出。据说当年他还在社科院的时候,社科院内部有规定,研究报告如果总理有批示给8000元奖金,有一天胡拿着朱镕基的批示去院里要奖金,院长看后不同意给。原来朱的批示“胡说八道”四字。胡说规定只要有总理批示就给钱,没说否定的不给,没办法,社科院给了8000元。同事们也记得,开会时他总要求先发言,发完言后,声称总理或某副总理约见自己,须先走一步。清华有一次校庆时,朱镕基去该校,校方安排一些教授与总理座谈。挨到胡某发言时,朱镕基问道:原来你就是胡鞍钢啊,咱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怎么外面一直传说你是我的高参呢?这位胡博士,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不知该掩面逃走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发言……

不过,也有人“声援”胡博士。有人特列举如下数据,以证明中国的确是世界第一:日本行政费用占GDP的2.8%,美国占3.4%,中国占25.6%,是世界第一。看看中国巍峨高耸的政府大楼,美帝羞得都抬不起头。德国年人均工作时间是1400小时,美国是1610小时,中国则高达2200小时,也是世界第一。德国人均时薪30美元,美国约22美元,泰国4美元,中国0.8美元,又是世界第一,倒数。中国的社保缴费高达工资水平的40%,是日韩的4.6倍,北欧五国的3倍,中国的税收占消费品价格的64%,是商品本身价格的1.8倍,不是世界第一也是第二。

“声援”胡博士的人,其实真正是想说,胡某有他研究的自由,但这种自由应该是对所有的学者和学术机构开放;决策者更不应该只看他单方面的研究结果。胡博士被讥讽“给帝王唱赞歌”,但解聘他难道问题就解决了吗?胡博士代表的是什么?就是用学术论文的形式来验证领袖的伟大英明正确。这难道不是当今体制内的主流特征吗?本来,社科知识人的任务,就是研究和呈现社会真相,追求良知与正义,但是,如果朝廷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统治,不是良知而是臣服,揭示真相就成了高风险的事业。当今在这种社会环境下,士风日下,学林腐朽,并非是个别教授学者在大肆作伪,附炎趋势之徒比比皆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一直就是主流取向。这种现象,除了个人人品、学识和道德需要追问之外,是不是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病态的人格,残缺的精神,迷乱的思想,需要做社会病理学分析,在这方面,胡鞍钢博士倒是的确可以作为一个绝佳标本。

人有病,患乎一人,制度有病,患乎一国。这是许多人的共识。

(2018年8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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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刊登日期: Thursday, August 9,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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