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爱萍

北京清华大学讨论会记录(摘要)

2001年4月3日下午,北京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举行了一场题为“从中美飞机相撞,看两国媒体的国家意识”的讨论会,来自新华社、《人民日报》、香港《大公报》、《文汇报》、清华大学、香港浸会大学和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媒体专家、学者和研究生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天涯之声》网站刊登了这次讨论会的记录稿。本刊编辑部从中摘刊部份内容,主要是对中国媒体相关报导的评论及关于国内读者和网友反应的分析。

李希光(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主任):前天中美两架飞机相撞,一直到今天都成为非常热门的话题,美国媒体对此反应非常热烈,但大陆的媒体相对有点冷淡,这些都可成为今天讨论的话题。我希望大家自由地、平等地、不受拘束地发言,并且希望北京和香港的一线记者们能多谈一些。

刘鉴强(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研究助理):从我对中美两国媒体的观察来看,美国媒体的新闻源主要是军方和太平洋舰队司令布莱尔。美国政府(白宫)和美国军方的发言是不同的。……美国的媒体这次表现也不同以往,口径非常一致,主要的新闻来源是美国军方和美国政府,很少引用其它信息源,几乎没有来自中国的新闻。另外从这件事中也能看出,美国政府和军方的公关政策做得相当好,他们很快就发出了声音。军方首先发表了声明,他们很主动地把这件事透露给媒体,使媒体来报导这件事,在这件事上掌握了主动权,让这件事在全世界的关注下来处理。……

在这同时,中国的声音显得非常微弱。一开始中国政府不发表声明,后来外交部发言人朱邦造发表了一个非常简短的声明,意思非常含糊。这样的话,美国的媒体即使想引用中国官方的话,它也无处可引。江泽民没有发表谈话,朱扁基没有发表谈话,我们的国防部长也没有发表谈话。在CNN的报导中也提到了这一点。外交部发表谈话后,外国记者采访国防部官员时,我们的官员把电话挂掉了。……

在这件事中我们很有利的一点是我们的飞行员。我们应当用我们的飞行员来造声势。让全世界的眼光不要放在军事机密上,不要放在那架飞机上,而是放到这个飞行员的生命上,去报导他的身份,他的家庭,他的亲人。可是我们的媒体报导完全忽略了这一点。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媒体、我们的军方没有对此表现出强烈的关心。相比而言,美国的媒体在这点上做得很好,非常突出他们的24名机组人员。

周庆安(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研究助理):我再补充一点资料。国内最早的报导出现在《人民网》即人民日报的网站上,有三篇,《新华网》有三篇,中央电视台一共有三篇报导。最早的报导是一条简讯,讲事件的简要经过;第二部份报导是讲外交部的声明和抗议;现在是第三部份,注意力转到了失踪飞行员身上。主要是讲出动多少军力来搜索和江泽民对飞行员的关注上。这是中国领导人第一次对此事件表态。美国方面的报导加上英国路透社的报导,我们到目前为止搜集到的一共有51篇。从数量上和我国的报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的信源较简单,是军方、政府和东亚及中国研究的一些官员。但是他们的报导角度各不相同,有的是说中国政府怎么表态,有的是说美国军方怎么表态,甚至有一篇报导就是很简单地把24名机组人员的名单列了出来。中国的飞行员则到现在名字也不知道,更不必说他的军衔、家乡、家人等。今天中午江泽民对这个飞行员表示关心的讲话中也未提及这个飞行员倒底叫什么名字。

王君超(《人民日报》编辑):我觉得从这一事件来看,我国的传统媒体新闻的数量很少,新闻来源较单一。我在《网易》和《新浪》等非主流的商业性网站上各发现了十条左右的新闻或观点。我感觉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主流媒体过于克制,过于简朴。我觉得这一事件首先让我看到了国内主流媒体也即传统媒体的消息非常少。在《人民日报》上这两天来发表的三篇新闻都是来自外交部的,来源比较单一,量出奇地少。《北京日报》和《中国日报》的也非常少,《中国日报》上多了一篇评论,还是个人署名的评论,不代表编辑部。

从网络来看,主流的第四媒体如《人民网》、《新华网》等与非主流的如《网易》和《新浪》比较来看,非主流的网站在版面编排上处理得比主流网站好。商业网站上的相关文章主要由两部份组成,一部份是转载的专业类网站的新闻,一类是网友的评论。它把论坛里网友有代表性的评论给摘了出来,放到相关主题的报导中去,从宽泛意义上来说也可看作新闻。从主流媒体来看,时效性还是可以的,但是处理还是较传统。《人民网》上有《人民日报》驻华盛顿的记者的深度报导。……从对网民言论的选择来看,各大网站上有着不同的选择。《人民网》和《新华网》选的言论较为中性,而商业性网站的选择则更偏激一点。

秦轩(清华大学国际传播研究中心研究助理):昨天我调查了一下《强国论坛》,到晚上九点半为止《强国论坛》上关于中美这一事件的发言不少于800条。而《强国论坛》每天的发言量总共在5,000条左右。从《强国论坛》的发言来看,我发现,在信息匮乏而受众对此很不满足的情况下,产生了很多谣言。甚至出现了以“撞机事件真相”为题的一篇绘声绘色像小说一样描述中国飞行员如何撂了美军飞行员一个跟斗的故事,这一故事在各大论坛上传播得非常广。相比较而言,我觉得《新浪网》论坛做得比较好一些。《新浪网》用一个大标题做这条新闻,但可惜到了晚上后被覆盖掉了。

黄燕(《新华社》对外部记者):这几天新华社总共就中美飞机相撞事件播发了中文三条,英文六条。但是,我今天中午调到的路透社、法新社和美联社的稿子加起来可以成为一本厚厚的书了。另外,新华社的稿子全是北京电的,而西方通讯社的稿子除了北京电外,还有陵水的、堪培拉的、海口的、日本嘉手纳基地的等等。路透社报导了很多我们的网上聊天室中网友的愤激言论,我觉得我们这样做是根本于事无补,而只会授人于柄。美国人会说:哦,中国人就是这样的。它会觉得是我们在表达民族主义,而民族主义在现在的世界上并不是一个好的词语。现在对我们很不利的一个条件就是,世界的舆论由三大通讯社再加上CNN把持着。他们说什么,世界上除中国以外的地方都会信他们的,所以国际舆论的环境对我们并不有利。另外我还想说的是,过去我们的新闻确实很不重视人的因素,发生灾害时首先想到的是财产损失,而不是人的生命。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渐渐改变了。……

另外我想解释一点,大家批评新华社的稿子里看不到飞行员的名字,我想作一点说明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稿子不是记者写出来的稿子,而是一些不是新闻工作者的人写的,是政府部门的官员写的。如果是新华社记者写的稿子,我想肯定不会忽略这一点。

李希光:我想谈一点个人感受,就是如何看待西方媒体的问题。我认为世界上没有中国的声音。所谓中国的声音最终还是美国的声音。因为中国的声音最终还是要通过西方媒体来体现,中国的形像就是美国媒体上的中国形像。由于美国的媒体在世界上占压倒的优势,中国声音或者是沉默的,或者是扭曲的,中国自己的声音是发不出去的。那么如果美国的媒体上的中国形像不保持客观平衡的话,就会对中国的形像造成极大的损害。当然刚才有同学讲了,我们自己的官员不爱发言,公共关系方面的知识很差,对飞机相撞事件,第一天外交部讲了两句,非常含糊不清。直到今天中午我们国家主席才发表讲话,态度明朗,但也没有提到飞行员的名字。这些都说明我们自己的信源有问题。另外我们的媒体各方面确实太弱,如果我们不关注做美国媒体的工作,中国的声音在世界上就太微弱了。

孙友忠(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副主任):我觉得完全说中国文化里面没有以人为本的思想呢,也不是完全说得通。……中国的这种以人为本的思想几千年的文明演变,怎么慢慢演变成以官为本,以群体为本,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我们没必要妄自菲薄。……

我想谈谈媒体的客观性的问题。美国媒体在这一事件的报导上是否客观,我对美国媒体总体的判断是,对于国内的新闻报导是有很多种声音的,是比较开明也比较客观的。可是在涉及国家利益,涉及到对外事务的时候,则几乎可以说它是与官方一致的。……我觉得国内是否可以考虑发出一些学者的声音和民间的声音。将学者的声音和民间的声音与官方的声音分离出来,而且这也是西方的惯例。……

昨天的报导中,我们的媒体都没有把这一事件(编者注:撞机事件)当作头条。而西方媒体认为这一事件很有戏剧性和卖点,放到了头版头条。我们的媒体这样处理固然很理性,但也丧失了很多新闻的先机。……

最后我谈谈记者的爱国主义的问题。我觉得美国的记者是很有爱国主义的,但他们在处理稿件的时候又处理得很有技巧。在涉及国家利益的时候,没必要掩饰自己的立场,但也不要用假的东西。而完全可以通过一些新闻技术上的技巧,如换几个词,用一点学者的观点等方法,来体现自己的立场,而这样做读者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巩双印(香港《大公报》记者):尽管咱们《大公报》也是党在香港的一个喉舌,但它的整个运作情况和大陆的不太一样。我们的记者到外交部去问、去等稿子,到晚上十点钟,可能比新华社还早地拿到了报导。在二号的报纸上我们的整个的第一版就是有关这一事件的报导,有图片,还有新闻,跟大陆的主流媒体不一样。大陆的主流媒体就报导了朱邦造的讲话,一版都很少用。只有《北京晨报》、《北京青年报》用在一版,并且将网上发的图片给加上了。像《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北京日报》等属于机关报的主流媒体,基本上都将这条消息放在第四版了。昨天我们各方记者又深入报导,基本上整个要闻版是围绕这件事进行的,有学者的评论,有外交部的发言等。从这件事的报导上来看,《大公报》在按新闻规律运作方面跟大陆主流媒体还是不太一样的。

另外,大陆媒体的记者服从组织安排,香港的记者都是听老板的。不管事件发生后怎么样,香港的记者一定要到现场,等到消息也好,等不到也罢,一定要去等。我想这种区别有体制的因素在内。因为新华社是官方的通讯社,它要考虑到国家利益。……在这种情况下没办法发挥个人的主动性,只能服从中央。我们《大公报》也是这样的。

(黄爱萍录音整理)

【编者注】本文转引自《天涯之声》网站,2001年4月7日。本刊编辑部限于篇幅仅摘选一部份内容供读者参考。

当代中国研究
MCS 2001 Issue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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