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有权动用肉刑吗?程律师答:法规上无权,事实上存在。懂行的见多不怪,外行的大惊小怪。我又问用刑是否犯法行为?他说犯法。这种事太多了,看守所尤其多,一年不知死掉多少,死因都说心脏病突发或传染病脑溢血,有的说脑血栓,肋骨却断了七八根,颈骨都断了,你其实也是这原因落到这田地的。为了破案和罚款,他们对自己人也用刑罚款。

你知道杜培武吗?“他原是昆名市戒毒所警察,妻子也是警察。他老婆与昆名市某县警察局副局长被枪杀死在一辆微型车上。警察怀疑到杜培武头上,对他使用肉刑,他屈打成招。”即使为口角,汕西警察也把幽州警察干掉。为嫖娼的事,华山警察亦罚了郑州警察的款。“怀疑杀害女警察,他们还将二级警督,叫李久明的严刑拷打,电下身,戴手铐脚镣,坐在提讯椅上七天七夜,不让睡觉,一闭眼打耳光,还灌芥末油辣椒水,有一次往他肚里灌了一箱矿泉水,灌得他大便都是水。”

我直觉你因自行车盗窃嫌疑在警察所被殴打。现在的问题,录音录像在他们手里,他们可以随意剪辑删改,你没证据与证人证明在场的警察打了你,打人的又不会作证打了你,就因为这个他们才有恃无恐的。即使有证据证人,封住证人的嘴,毁灭证据,拿他们亦无可奈何。古话说,民不与官斗,就是这个道理。

他的实话博得了我好感。于是我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了他,并问他有没有看到我那张“生殖器特写”,他说没看到,不过完全理解,相信你那儿受了重创。我早说过,为了一辆自行车不可能走到这地步,其中定有隐情。我说:不把我当人,随意捉进警察所殴打,就像屠夫杀羊宰牛那样,打得我门牙掉了三颗,眼底积血,还轻微脑震荡,到你们松江,又踢裤裆,踢坏了生殖器,我一级级上告,就威胁我再闹下去送我进牢房,这给人的耻辱感,跟当着人家的面强奸人家老婆,当着他妻儿的面打他耳光有啥两样呢……你可以把事实摊上桌面吗?包括打坏生殖器的事。他想了一下,说:刚才跟你说了,不可能,因为没证据,生殖器坏了,谁能证明警察搞坏的,真的,我没有勇气和能力证明警察搞坏的,我多么想回避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不要强人所难了。为了这件事,我许多个晚上没好好睡觉。朋友也说,警察犯了事,居然叫律师做挡风墙。那个孩子真命苦,出身单亲,没有工作,出门两次都遇到警察找事……我尽量减轻你的痛苦,帮你提出一些人道的要求。他最后问了一句:你怕不怕死?我说不怕,我本来晓得要死的,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他说,这样蛮好,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有一线生机。既然想通,隔几天跟你签个聘请协议,我现在第一件事,尽量跟你的娘联系上,也算你信任我的一种报答吧。

该律师说的话很有道理,警方让律师出场真是老奸巨滑。为了封口,他们有可能给我甜头,比如不用刑,让我吃饱饭睡好觉,见我母亲。程律师强调跟我母亲联系,就有这个意思。

呆在牢房里,和衣躺在水泥地上,蚊子嗡嗡嗡的,盖了棉被热得要命,掀了被子吃不消蚊子。长夜漫漫的,地下室寂静得很,时常能听到北面车库的汽车引擎声,睡不着觉,只好以胡思乱想打发时光。

自从吃了程律师的矿泉水、行刑手的冰牛奶,思维不像以前顺畅,叙述也不连贯,造句极其吃力,还丢三拉四,比如那个年轻女医生如何拉开沙滩裤,将雪白的嫩手伸到我的裤裆中,大量的细节我都忘了说。整个过程现在回想起来,挑逗大有学问啊!她足足花了五分钟才登堂入室的啊!还有,我没有了强烈的喜怒哀乐,甚至不在乎民众对此事的反响,以及自己有没有成为头号新闻,我的照片,包括签字的镜头,和那个穿桔红色衬衫的摄影作品,他们有没有放在电视里播映。的确,除了那天在行刑室里歇斯底里,我有很长时间没开怀大笑,没暴跳如雷了,甚至对妈的牵挂也没有以前那样强烈。有时还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内容居然是些野外的活动,以及跟驴友网友的交往,尤其跟瘦子的交往。最让我吃惊的是,重新叙述7.1那天的过程,我好像也没这个能力了。

此外,每天吃了惯常的菜汤,身体有些异常,我怀疑其中可能放了安眠药镇静剂,还有一些我说不出名儿的药物。这碗菜汤就外表而言,没有特别让人怀疑之处,油星飘浮,泛着热气,黄黄的汤水夹杂着豆腐青菜或长豆扁豆,整块的肥肉偶尔出现,成条的肉丝与肉骨头倒经常出现,或咸得要命,或淡得要死,有时还辣得泪水溢出舌头发麻,吃过之后,有时天旋地转昏昏欲睡,有时头疼脑胀燥热异常,还干渴有呕吐感。尽管里面也许有着说不出的名堂,我仍抵不住食物的诱惑,仍如老虎凳上喝牛奶那样喝了下去。

每想起程律师说现场到处是血迹,从底楼到21楼,连墙上都溅了血迹。还说我七秒钟干了四个警察,我就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我毕竟不是杀猪出身,亦不是英国情报翘楚007.如果属实,真以为冤魂附身,或借助了神力。每想起程律师说暂时性功能障碍,你这种年龄是容易恢复的……你有无可能是间歇性精神性阳痿呢?也许隔了几天又好了,谁说得清!就觉得天方夜谭。

平时水喝得很少,只能早上洗脸刷牙时凑着自来水管补充一下水分。不过,跟程律师谈了这次话,伙食大大好转,菜汤里的货色增加了,肉类蛋块经常出现了,甚至有一次饭碗上还特意放了块煎鱼。此外,带我出去放风时,走出地下室不戴头罩了(这才知道旁边有七八间像我这样的牢房),放风长达一刻钟,我可以在岗哨的眼皮底下,在罩着铁丝网的院子里绕圈散步,呼吸新鲜空气,尽情观赏蓝天,尽管没有机会跟别的囚犯见面说话。最让人吃惊的是,有一次放风回牢,我睡觉的水泥地上居然放了块一米宽二米长的门板,牵住我的链条也加长到一米左右,这意味我在监牢也能站立,不必弯腰曲背了。

隔了几天,程律师又来一趟。他说,我们签个正式聘请协议,你愿意吗?我说愿意,因为我没法找到可以信赖的人,只好将就。你能减轻我的痛苦,不受死亡前的折磨,能够说服官府不麻烦我的妈妈,九泉之下,我会对阎王说,程律师不是我的仇人,我能原谅他的无奈,以及他所做的一切,他的确是迫不得已的。程律师笑了起来,他说,我晓得你通情达理,做事前吃了五只包子都告诉我,证明你是对我信任的。告诉你好消息,我跟你母亲碰了个头。说实话,你母亲“人很瘦,精神很委靡”,声音嘶哑,说话断断续续的,拿笔签字有千斤重,想流泪流不出。我真感谢她对我的信任,你看看这份委托书,你母亲委托我做你的律师。你母亲向你问好!叫你不要挂念她……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方面为母亲的精神状态担忧,另方面又很高兴,因为总算通过程律师跟母亲联系上了。程律师谈了跟我母亲在家会面的经过,说有警察陪同,他不能顺着性子跟我母亲交谈。

仔细查验了母亲的笔迹,母亲是这么写的:“嘉嘉,我平安无事,我同意聘请程攸铭先生为你的辩护律师。”

你在委托书上签个字吧,这样具有法律效力。我迟疑了一下,生怕有什么陷阱,又看了那份委托书,最后才在上面签了字。不知是凶是福,因为我实在吃不准那双躲在眼镜片背面的眼睛。这眼睛神秘莫测、游移不定,恰切的比喻,就像一双羊的眼睛不时露出了狼的目光。我觉得我是警察的战俘,而他可能也是官府的囚犯。在我签字迟疑的当儿,程律师看出我对他不信任,他说:你妈起初对我不放心,我说了实话,让她晓得除了请我当辩护律师别无选择。我告诉她,我其实也不愿当你儿子的律师,上命差遣,没法推却。

我说:你谈谈我家中的布置及摆设,电视机放在哪儿?墙上挂的油画还是水墨画?程律师面孔马上变色,他没想到我来这么一手,支支吾吾的,说电视机……我笑了起来,晓得他说了谎话,晓得母亲已被警察控制。程律师被我这么一搞,很尴尬,只好说实话,这份聘请书是在大顿警察所跟你母亲签署的,警方在场。担心你难受,我说了假话。

……你存活的概率微乎其微,听警方说,你连累了姑苏的朋友。我以前担心你母亲的安全,现在还担心你朋友的安全。他以为真相捅出去就能救你的命,其实恰恰相反,这更加速了你的死期以及他的危险。我真不知如何表达,这么说,也许加深了你的痛苦,唉,叫我怎么办?

不晓得他葫芦里卖啥膏药,只好试探地说,你帮我出主意,除了你,这儿没人可以当我的参谋了。程律师听了这番话笑了起来。他说想法不成熟,如果你在法庭上闷声不响,肯定能加强你母亲的安全,和减轻你朋友的危险。他们是为你掉入困境的,应该为他们负责。我承认,这对你很困难,但我认为,以前也跟你说过,仇已经报了,该为你的亲友着想了。你在法庭上不披露真相,不作一声,给官府面子,事情或许会朝好的方面发展。

我说:要是在法庭上公布真相呢?程律师说,这么做,不仅给亲友带来危险,也不说你畅快之后对你的报复,他们根本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割喉管、舌头、声带,因为说了也是白说,下面坐的旁听者都是官府里的人。这种所谓的公开审判,其实等于秘密审判。

不瞒你说,我一筹莫展,不少外地律师无聊文人吹毛求疵百般攻击,好像我是官府的哈巴狗,搞得我焦头烂额两头受气。幽州方面的律师还跟我抢生意,不止一个,争着做你的辩护律师,好像我在这个案件中能得到什么好处,他们也不想想官府会同意他们插手吗?真的,我不知如何保护你,保护你的母亲,还有你的朋友!程律师还说了句:找不到你娘,还说我绑架了你的娘。我不知他说漏了嘴,还是为了加重心理压力故意告诉我,妈现今也成了官府的人质。

真相会大白,但在若干年后。历史是公正的,它不受利益支配,历史才是受害者的安慰与支撑。你好好考虑一下,隔天再跟你讨论,我现在着手调查。有件事我没告诉你,原来凹运会前想开庭审判,后不知何故拖延了下来。

从程律师有意无意的透露中,我有以下印象:有律师愿意为我伸张正义;网友支持;母亲已被他们控制。

(未完待续)

江苏/陆文
2008、10、23

文章来源:博讯作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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