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丽丝,因反对强拆迁,我最近被常熟城北派出所拘禁七小时,你听说后为我的安危担忧,我很感动,在此再次谢谢你的关爱。

你叫我不要多管闲事,安心写作。但朋友电话求助,总不能置之不理吧。眼看挖泥机砸围墙毁房屋,伤害朋友的亲人,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要知道人类的房屋相当于山顶洞人的洞穴,捣毁了洞穴,凭啥遮风雨防野兽呢?失去了洞穴,山顶洞人岂不成了丧家犬吗?再者,我之所以站出来,呼喊“反对强拆迁,当心人性命”,还是把对方当作官府的,要是认为强盗的话,你说,我还敢反对他们的抢劫吗?

你不要担心,我是老运动员了,1974年我被城东派出所非法关押,2009年被城北派出所无理拘禁,常熟还有城南、城西派出所,有生之年,我也许还会光临这两个派出所。因为只要作家说:“文学不能向政治屈服,应从个人经验出发,勇于批判现实。”衙役就会急忙宣布:“我们是国家的敌人。”

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穆勒,拒绝充当秘密警察的线人,只得以德语家教工作维生,但长年仍遭受秘密警察的威胁和迫害,她说:“他们经常来我家搜查,诬蔑我是妓女,为了钱和阿拉伯学生睡觉,又诬蔑我在罗马尼亚从事非法买卖。每天早上起来,我就担心自己当晚会被流放。”说实话,穆勒过去的命运,其实就是夜郎作家现在的命运。

你问我被城管架离现场的感受,跟你说一下,那一瞬间时光倒流,仿佛又回到文革年代,感觉城管就像过去的县工人纠察队。

你不懂何谓“强拆迁”,在此向你解释一下。强拆迁,就是不经过对方同意,以暴力形式,捣毁百姓的老窝。换句话说,人家不愿以住房跟房产商交易,政府就不经过司法程序,动用武力,帮助房产商没收人家的房屋。这种手段相当于早年对地主土地的没收,也相当于文革期间将所谓的“地富反坏”扫地出门。

我的朋友──朱宏达,这次沦为强拆户,说出来让人发笑。要知道,执政党还没诞生,那块老宅基就是他家的祖居地。从清代到民国,到日伪占领时期,几百年来他们生活在那里。从未受到骚扰,更没有谁去侵占,甚至东洋人也没朝他们的房屋放火扔炸弹。这次官府动了念头,组织了几百个城管,使用了太平斧、挖泥机,向朱家发起进攻。朱家寡不敌众,不过二小时,住房就被攻陷。要知道朱宏达的大哥还是美国的政治学博士、官府的统战对象,每次回故乡,官府都把他当作座上宾!可他们居然昔日把人家当作座上宾,今朝就强拆人家的屋!

其实政府捣毁朱家的房屋,应该按照司法程序,先通过法院,法院依法判决,再让法警出面执行,而不应该动用城管。城管没有司法权力,它不过是野游击队,根本没有权力进攻人家的房屋。这么胡搞,凡是生存于夜郎这块土地上的,财产哪儿还有保障,人身哪儿还有安全?即便黄世仁看中杨白劳的女儿,他也是通过强捺指印的程序,再去霸占喜儿的,而不像土匪那样抢了就走。权势冲天的高衙内也没有趁林冲吃官司,冲到林冲丈人家里抢夺他的妻子。官府如此做法让人寒心,看今后有哪位大言不惭说,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百姓的住房,风可以进,雨可以进,国王不能进!照这样发展下去,只要有利可图,故宫、中南海、毛润之纪念堂可能也避免不了强拆迁的命运。推而广之,存款可以冻结,草民可以失踪,甚至还可以霸占百姓的妻女。

告诉你,这次强拆迁之所以这么有力,一种说法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县令夜住国际饭店,早去兴福寺吃覃油面,中午晚上吃五粮液,吃了烧酒,目空一切,气壮山河;还有一种说法,房产商本身是官办的城投公司,也就是说官府在亲自出马做这笔生意。难怪我向110报警,他们不出警。难怪朱宏达抱怨,他们既做运动员,又做裁判,欺骗不成,就没收百姓的财产。

我反对强拆迁的原因,基于买卖自愿的原则。我认为,任何人任何政府都没有权利强迫买卖。这跟男人相中一个女人一样,可以诱惑,收买,甚至欺骗,但不能强奸,也不能下迷药。我认为,强奸下药不是性爱的基础,强迫买卖也不是合法的交易。邓玉娇拒绝强奸奋起自卫,法律也没判她什么罪。要是谁不同意这种说法,我明天就去电脑商店,扔下二千元,把价值三千元的电脑拿了就走,看警察会不会收拾我。

这个世界真荒诞,黄德贵协助贵大兄强奸邓玉娇,称之为“见义勇为”,我担心强拆户安危,对强拆迁发出异议,则被称之为“涉嫌妨碍公务”。还有一点要告诉你,菲丽丝,强拆迁的形式五花八门,目的固然相同,但表现形式就我所知的有以下几种:

攻击式:就像对付朱宏达。蛮干,或依靠城管,或动用法院,凭借人多势众,依靠几条警戒线,阻止民众旁观,一举捣毁强拆户的房屋;

袭击式:趁房主不在家,偷偷拆了再说,事后不承认;

绑架式:月黑风高,夜半更深,指使地痞流氓入室绑架屋主,待屋主回家,房屋已捣毁;

浆糊式:趁屋主不在家,拆后抱歉说,搞错门牌号码,拆错房子,造成既成事实;

恐吓式:半夜朝拆迁对象扔砖块、砸玻璃,或弄出贼偷的响动,持之以恒,直至屋主精神崩溃;

放火式:悄悄一把火,一了百了;

劝降式:不让上班,办学习班,进行劝说,甚至殴打、劳教,有的软禁不让回家,直至屈服;

株连式:若是拆迁对象有亲属当公务员的,就令其劝说。没有一个公务员敢拒绝的,因为担心影响饭碗或升迁;

演戏式:与最强硬的钉子户暗地达成协议,然后场面上做出强拆迁的举动,杀鸡吓猴,迫使其余的丧失斗志,订立城下之盟。

一旦邀请坐上强拆迁的饭桌,便可量身定做,给你上一道适合你口味的菜。他们深信,“总有一款适合你。”

江苏/陆文
2009、11、4

作者说明:
有关穆勒的内容转自于李乃清的文章──《赫塔?穆勒与忘却抗争》。

文章来源:博讯作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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