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火车从乌兹(Lodz)到克拉科夫(Krakow) 波兰最古老优美的城市,不到二百公里,坐了六个小时。乌兹是个没有太多特色的城市,虽然有乌兹大 学,有著名的波兰电影学院,波兰最著名的电影导演都出在这个学院里,这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从乌兹到克拉科夫,我想去访问奥斯威辛集中营,也想看克拉科夫这 座在二战中没有被摧毁而保存的中世纪城市。

可是火车的旅行非常不愉快。火车是古老的中国的六十年代的那种火车,我本来觉得很浪漫,木板的 座椅,一节节的包厢,好像是安娜 卡列尼娜时代的火车包厢,进了我的包厢,只有我一个乘客,我可以躺在木椅上,我本来是开心的,就躺在木椅上看车窗前掠过 的原野,村庄。波兰保持着纯粹的无边原野与古老的村庄,这些在中国是没有的,美国的原野更不一样。

可是正当我享受个人安静的时刻,车厢门 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不到四十岁的样子,我坐了起来,以为是本包厢的人来了。他坐在我对面,直勾勾地看着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我友好地:“Czesc!”他以为我可以说波兰文,开始比较大声地说什么。我摇头:“Nie.”他明白了,开始换一种语言,俄语,在欧洲被当成俄国人,这不是第 一次了,因为俄国有远东,很多俄国人看起来如亚洲人,老伴的姐夫就认为我更像俄国人,他是从克罗地亚来的。我继续摇头,“ja,China, English.”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我以为他是本包厢的,对他很友好的样子,听了我的话,他欢喜地挥动着手臂:“Ty Beautiful, Ty Beautiful” 我愣了,这叫什么,三句话还没说,他已经似乎要过来抱住我了。我闻见他嘴里的酒气,原来是一个喝醉了在找事的。我惊醒了:“Ty,Here?” 我问,波兰字加英文字,他摇头:Ty Beautiful, Ty Beautiful!我站起来,包厢里只有两个人,这太危险,我不能信任这几乎疯狂的醉鬼,可是一时半会我又走不开,箱子怎么办呢?拿着走吗?我走出包厢,站在车的走廊里,走廊里没有人,下午,可能很多人都睡觉了,我看着这个在我的包厢里挥动双手的疯子,只有一个想法,乘警快来吧,把这个人轰出去吧。

一 个男人走过来了,年轻,二十来岁, 我猜他能说英文,问他能否帮助我。我连比划带说, “请你帮我把那个人轰走,行吗?”他明白了,点头,拉开包厢门,一把抓住这个人,怒斥他,然后三下两下把这个人从我的包厢里揪出来,扭出来,扔出来。我站 在走廊上,看得惊心动魄的,怎么也没想到这么暴力。到底是年轻的战胜年中的,我虽然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只要把酒鬼轰走,我也安心。回到我的包厢,我干脆 把门都锁上了,谢谢这个年轻人,我躺下,休息,庆幸那个醉鬼不在这里了。

十来分钟后我听见敲门响,半起身看,是刚才打走醉鬼的英雄,我起 来开门,让他进来,他坐下,我跟他聊天,可惜他的英文也很有限,只能蹦词,我明白了,周五他回家看他母亲去,他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因为没有钱。他 说乡村很穷,他们很穷,没有钱。我点头,全世界无产者都没钱,我想,大家抱怨的都是钱,叹气,继续跟他说话,他问我多大年龄,我说,比你母亲都大,他摇 头,问我到波兰做什么来,我说,做研究,看电影。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人们怎么能把看电影当成研究。

谈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可谈的,因为语言 都有限,我说,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吧。他不走。他摇头,要继续坐在这里。可是他坐在这里,我就不能躺着,我只好继续坐着,拿一本书出来读。可是他不安 静,继续说话,居然站起来,一转身做到我这边来了,吓我一大跳。我立刻站了起来,难道波兰尽是流氓?我想,走出包厢,站在走廊里,这火车也太安静了,几乎 没什么人,很多包厢都是空的,让我觉得极度危险。

我站在那里,看车窗前流动过的风景,波兰到底还是乡村,大片的原野,森林,几乎看不到村 庄,蓝天下的绿野,好像是印象派的画,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可是穷,而人穷就志短,这是规律。我站在这里,虽然风景平静,内心却波澜着,到底怎样把这个人 也扔出来呢?我简直是束手无策。我回转身,打开包厢门,对他说:“请你出来吧,不然我去找警察了。”他坐在那里,摇头不想出来。我把车门拉大:“那你就坐 在那里吧!”进去,一手拽住自己的小箱子,一手拿着背包,出来了,走到两个包厢后,打开门,进去,锁上门。一两分钟后他站在我的包厢外,大喊大叫般地要我 开门,我不理,看书。

他嚷了几下,撞门,没趣,最终走了。我安定自己,躺下来,想,我的“欧洲病”治好了 多年来每年都到欧洲来,找各 种理由来,好像为欧洲憔悴一样思念欧洲,这次的偶遇,突然治好了我的“欧洲病”,我不再思念欧洲 ..想着想着我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六点,火车正缓缓地驶进克拉科夫站。

2015/2/27

文章来源:沈睿的博客
2015-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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