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驾游前南之五

秦川雁塔 2016-11-28

我们在傍晚时分来到萨拉热窝,这已经比原来预计的时间晚了很多,本来计划在萨城有一系列的参观项目,包括看拉丁桥、萨城内多元文化标志性的清真寺、东正教教堂、天主教教堂、战争隧道、围城博物馆等等,现在显然这些活动都来不及完成了。到萨城已是暮色渐浓,距离我们预定的落脚地尚有百十公里的路程。我们每一天住宿的酒店都是提前预定好的,如果第一天赶不到预定地点,接下来全部都会出现错位。因此这一趟萨城只能走马观花了。

进了城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米莉亚茨河,其实就是波斯尼亚河的上源,属于萨瓦河的支流,而萨瓦河又是多瑙河的支流,可以说这一片内陆高原都属于多瑙河流域。由于停车不易,我们没有去原来想去的餐馆,沿着使馆区的斯肯德利街进了一家内外装饰古香古色的很有特色的餐馆,大家各自点了自己喜欢的西餐,价格比克罗地亚还要便宜些。上网一查这家Vinoteka餐厅在萨城评比排名第十位,口碑不错,也算我们歪打正着了。从餐厅走出来迎面就是欧洲和德国驻波黑使团,顺街而下就是米莉亚茨河,河上有很多桥,眼前的古桥被大家误认为是拉丁桥,走近一看旁边的石碑注明是19世纪建造的,也是有故事在里面,但不是拉丁桥。过了桥沿着河堤向东走不到200米就是著名的拉丁桥了。拉丁桥之所以有名,是因为这里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起源地。

静静流淌的波斯尼亚河

1914年6月28日,波斯尼亚的塞族民族主义者普林西普在这里刺杀了奥国皇太子斐迪南大公和他的妻子。当时他们乘坐着马车正在萨拉热窝进行访问,此时的萨拉热窝是奥匈帝国的一个省会。由于普林西普是塞尔维亚公民,(一个19岁的贝尔格莱德中学生)他所属的民族主义组织“联合或死亡”(又名“青年波斯尼亚”)是在塞尔维亚建立的,而且有塞军方支持,所以奥匈帝国认为塞尔维亚要为此事负责。立即对塞尔维亚提出了最后通牒:要求他们惩办凶手等一系列条件。面对庞然大物的奥匈帝国来说塞尔维亚当然是一个弱小的对手。塞接受了绝大部分要求,即使这样奥匈很快对塞尔维亚宣战,而协约国方面表示对塞尔维亚支持,于是战争规模越来越大,最终酿成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普林西普刺杀费南迪大公夫妇

普林西普事件按当时协约国的说法,是一次偶然事件,但是在塞国方面几乎接受一切条件的情况下奥匈仍毅然宣战,可见刺杀事件只是一个导火索。当然,奥匈灭塞是蓄谋已久。但另一方面普林西普也确实不是个人行动,“青年波斯尼亚”得到塞军方狂热分子的支持,而这些人又受到沙俄的怂恿,站在塞尔维亚一边的是整个东正教世界,尤其俄罗斯是奥匈真正的对手。正因为俄罗斯支持塞尔维亚对抗奥匈帝国,才有了后来连续四年的战争。最后的结局我们都是知道的,俄罗斯连吃败仗,之后引发了1917年革命,世界格局重组,在凡尔赛条约下产生了一系列的东欧国家。第一南斯拉夫就是在一战后诞生的。

如何看待普林西普行为一直是有争议的。在奥匈方面看无疑是一次恐怖事件,这个恐怖组织的黑手就是塞尔维亚。在塞尔维亚方面看,普林西普是民族英雄,他为了所有塞尔维亚人的独立献出了生命(由于奥匈认为塞尔维亚政府是主凶,对普林西普的惩罚应该说不算重,在那个没有废除死刑的时代,故意谋杀了皇储夫妇的人只被判处20年苦役,如果他能熬过4年,无疑会以英雄身份出狱,但上帝没有给他这个福分,1918年奥匈垮台前他就因患肺结核死于狱中),他的暗杀是一次反抗行为,是一次革命行动。因此在第一、二南斯拉夫时期,对普林西普评价颇高。在拉丁桥头以前还竖有普林西普的雕像。但是波黑独立战争以后,波黑的主要民族是波斯尼亚人,也就是穆斯林,他们在内战中被塞族人打得流离失所,当然不会具有塞尔维亚认同,自然也就不认可普林西普的行为,拉丁桥头的雕像就被移走了,据说是搬到了贝尔格莱德。

当年的刺杀就发生在这里

在桥头有一个拉丁桥博物馆(正式名称是“1878-1918年萨拉热窝博物馆”,即奥属时期博物馆),完整记录了这个事件的始末。从博物馆陈列的图片看倒也没对普林西普的行为有太多的非议,基本上是一个描述,排除了价值判断。我想在波黑这样一个多种族的共同实体内,为了保持族群和解,中立态度是一种明智的选择。拉丁桥现在保存得很完整,仍然在使用中,只是在原来的桥面上重新铺设了一层,加了护栏。从桥墩处可以明显看出新旧的痕迹。这里已成为萨拉热窝很著名的旅游景点,尽管是在夜幕下,驻足停留拍照的人不少。桥下的米莉亚茨河并不宽阔,但是水流湍急,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百年前的历史故事。

拉丁桥附近是萨拉热窝最热闹的地方,桥北是该城最繁华的商业街“绿色贝雷帽”路,桥南是公园和奥斯特里茨广场——奥斯特里茨是拿破仑大败奥俄联军之处,这个地名保留至今很有寓意:当年有反奥之意,如今则令人想起抗俄。广场西边的河南岸就是各国使馆云集之处。

离开了萨拉热窝,我们急于赶路无暇他顾,大家相约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再来弥补这个遗憾。可以说10月22日我们对萨拉热窝只是乘车观景,穿城而过,除了拉丁桥其他地方都来不及下车了。离开了拉丁桥就进入了“绿色贝雷帽”街,当时已是华灯初上,人们熙熙攘攘享受着周六的闲暇时光,我贴着车窗在想,人类的进化是一件多么艰难的历程,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繁华转瞬而过,我们的车很快就驶上了通往塞尔维亚的公路。

见证了百年风云变幻的拉丁桥

这条公路穿过波黑塞族控制的东萨拉热窝。东萨原本是“波黑塞族共和国”法定的首都。尤其是东萨有一个小镇叫帕莱,帕莱原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在波黑内战期间波黑塞军的总部就设在帕莱,并以此为基地对萨拉热窝进行包围和轰炸,因此也使帕莱名声大噪。我们现在看到的萨拉热窝周边的这些高地,当时都是塞族的炮兵阵地,塞族的火炮可以覆盖整个城市,几乎把萨拉热窝打成一片废墟。所以人们把帕莱当做东萨的代表,实际上也是波黑塞族的首都。但是因为这里原来并不是城市,而且离边界也太近,因此波黑塞族的议会政府都不在帕莱,而是设在巴尼亚卢卡,可以说巴尼亚卢卡是事实上的首都。进入和平时期虽然在帕莱也建起了一些国家象征性建筑,比如国家剧院、文化中心等,可惜在夜幕下什么也看不清楚,车子一晃就稀里糊涂开过去了。

大家知道90年代前南地区发生了二战以来欧洲最惨烈的民族厮杀。这个在历史上各个民族盘根错节的地盘上,因宗主国统治而造成的民族差异性下发生了很多恩怨仇恨,前南解体,民族矛盾大爆发,各民族为了争夺生存空间相互报复导致了最激烈的内战。从帕莱往南这一路上都曾经是波黑战争的主要战场。南人民军中塞族人占到80%以上,其他民族都不是它的对手。塞族人要夺回波黑,夺回那些战略要地和中心城市,要把波黑塞族控制的地方和大塞尔维亚连成一片。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从东萨到塞尔维亚本土的一个必经的通道。这条道路的沿线原来密布着穆斯林城市,当时是受国际维和部队保护的,包括戈拉日代、斯雷布雷尼察、弗察等,这些地方的战斗都非常残酷。在内战中塞族始终是处于主动的一方,在波黑战争期间发生了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这是一系列大屠杀中最著名的一次,斯雷布雷尼察城就是在维和部队保护下的一个穆斯林城市,尽管有国际法规定,尽管有维和部队的保护,还是被塞军所攻克,而且屠杀了那里所有的男人。

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十九周年纪念

现在斯雷布雷尼察已经没有什么穆斯林了。除了斯雷布雷尼察以外,这片地区更大的一个城市就是戈拉日代,这个城市没有被攻陷,是在维和队保护下硕果仅存的穆斯林据点。它曾经是一块被团团包围的飞地,后来代顿协议要求从萨拉热窝到这里留出了一条走廊,使得戈拉日代不再是一个危悬的孤城,可以和穆克联邦的其他地方连接起来。我们本来选择这条路线,就是想要看看这个曾经战争最激烈最残酷的地方如今的重建情况,可惜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了。

继续东进就到了波黑塞族区,这片与塞尔维亚国接壤的地方叫“罗马尼亚”,但不要误会为多瑙河上那个罗马尼亚国。“罗马尼亚”和我们中午经过的巴尼亚卢卡所在的“克拉伊纳”是今天塞族区的东西两大块,而波斯尼亚人的地盘夹在中间。眼前的这条河就是德里纳河,它的大部分河段是波黑与塞族的界河。在德里纳河上有最著名的世界文化遗产穆哈默德.巴夏.索科洛维奇桥。

这座桥横跨德里纳河上,建于1577年,是由奥斯曼工程师米马斯南设计的。索科洛维奇是奥斯曼土耳其驻当地的总督,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此人是塞族人,但是他皈依了穆斯林,用现在的话讲,就是他从塞尔维亚人变成了波斯尼亚人。索科洛维奇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人物,他在奥斯曼各地修建了不少工程,因其建筑设计精湛、质量上乘,保存下来很多,绝对的是留存后世的千年工程。目前在波黑官方的叙事中索科洛维奇是一个被肯定的人物。他在波黑统治期间留下了这座气势雄伟的大桥,即便从今天的眼光看这座十孔桥依然焕发着迷人的魅力,风采依旧。我不禁想到,就是我们这个文明古国,明代保留至今如此规模的大桥又有几座?无怪乎联合国要定为世界遗产了。

索科洛维奇桥

该桥不久以前还一直在通行使用,后来又修建了新桥,这座桥被作为文化遗产保护起来。我们现在可以看到桥的两岸的通行道路已经被切断,但是布置了景观照明灯,使我们在暮色中仍然可以领略到它的风采。这座桥之所以著名,还因为南斯拉夫最著名的文学家,也是前南唯一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伊沃•安德里奇的获奖名著《德里纳河上的桥》一般认为指的就是这座桥。在各族对历史争议极大的波黑,要找一些各族公认的伟大人物并不容易。安德里奇作为享誉世界的文豪,身历几个时代,早年反奥,晚年支持铁托拒俄,又在各族关系尚好的1970年代去世,没有卷入后来的纠纷,于是就成为这种罕见的公认名人之一。前几年各族改善关系,废除了斯尔普斯卡的塞族第纳尔和穆克联邦的第纳尔,发行全波黑统一货币Km(可兑换马克),钞票上印的公认人物第一个就是这位大作家。

当然,安德里奇对奥斯曼土耳其的统治是完全持否定态度的。但索科洛维奇的建筑业绩却因这部小说而更加知名。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安德里奇是普林西普的朋友,曾因刺杀费南迪大公事件而受到牵连,被奥地利当局逮捕入狱。这相距不远的两座桥,与这对朋友的命运,乃至与整个前南的命运,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邮票上的安德里奇与索科洛维奇桥

索科洛维奇桥背后就是维谢格拉德城。我们知道“维谢格拉德”在斯拉夫语言中就是“上城”,一般是对下游的“尼日涅格拉德”(下城)而言,所以在斯拉夫地区叫这同类名字的城市不少,最著名的就是波、捷、匈、斯4个转轨比较成功的国家形成的维谢格拉德集团,这个集团所讲的“维谢格拉德”在捷克。与塞尔维亚的这个“上城”毫无关系。

维谢格拉德夜景

在德里纳河边就是波黑和塞族的边界。我记得有一本反映波黑内战的书叫《呜咽的德里纳河》,战争的第一枪就是在这不远处打响的。一位在南斯拉夫工作过的美国外交家对前南内战表示不可理解,他说,我们无法理解,文化和宗教的不同为什么会激起如此激烈的反弹?坚持自己的民族主体并不见得非要排斥其他的民族,为什么不同民族的人就不能像我们一样和平共处呢?关于类似强权国家政治转型中如何处理民族矛盾的研究应该是个很大的项目,但是在官方的意识形态话语下,掩耳盗铃地只想听他们愿意听的话,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很难出来的。

过了德里纳河就进入塞尔维亚境内,和白天经过格拉迪斯卡边境站不同,维谢格拉德这个关口因为这边是波黑塞族控制区,对面是塞族共和国,这两边的关系自然比从克族进入要宽松得多,再加上已经是夜晚了,我们很快就到了莫克拉山我们当晚落脚的特色小木屋旅馆,房主已经点燃了温暖的壁炉等候我们多时了。

我们当晚在塞尔维亚的温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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