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潭李白 2018-11-25

日本茶圣千利休,有次乔装武士佩剑入京,与浪人冲突。浪人提出比剑诀生死。千利休一个泡茶的,自知不敌。他去求教将军,问如何可从容赴死。将军想不出,要他先泡壶茶来。但见千利休壶起杯落,云淡风轻,如入三昧之境。将军说,有了,你举剑如举壶,即可应对。次日赴约,千利休拔剑如举壶,不动之姿浑然有慑人之势。浪人左右无从下剑,悻悻而走。

千利休一个举壶的动作,如何就能吓走一个日本武士?大概,所有被我们称为茶道、武道、花道、香道的技艺,其本质是技艺的背后,都有个方法论,有个本质,有个被我们称为“大道”的东西,那是人与天地相接的路径。一个人,一旦掌握了,他与世界的交流就只需要身体,不用介入为人的思考。人的身体,比人的思考,更接近天地。没有了思考,人在道中,就能用身体与世界进行更完整的交流。

二、

这种无我的状态,日本人叫三昧之境,我们说是天人合一。说的是当一个人没了分别心,入于定境,我、众生、佛,三者都消失了,合于一处。那个一处,就是大道,就是每个人都有的本心。佛教的诵经、坐禅,禅宗理学的静坐,西方宗教的祷告,其实,说的都是这同一个境界。

千利休举壶的这个故事,我一直很喜欢。它充满了庄子的风采,说的是道与艺,相通相契,合而为一。我们东方人讲艺术,从来都是“道艺合一”。西方人仰望上帝,可东方人说,在自己的身上修炼圣性。这是老祖宗特别了不起的地方。

小时候,羡慕同桌字写得好,画画漂亮。如今会觉得,身为一个普通人,学书法绝不是单为了把字写漂亮,学绘画也不是单为了画得像。书法、绘画,说到底,都是要我们借着笔墨线条,来磨练自己的心性。一笔一画,都是在教导我们向内看,跟着本心走。

练武功,有招式、有套路、有心法。学艺术,也一样吧。光有招式和套路,纵使练上一辈子,总还是钻在技巧的层面。千利休举壶可入三昧之境,背后当然是长期技的磨练,是绵密的功夫。但最后慑人的那个东西,却是心法,是道,是他对生命的超越。想来,东方艺术最动人、最浪漫的地方,就在于此。

古人造字特学问。神与心同义。心旁一个申,从心出发,引申万物,便是神。身躯不与心神同步,人便无神采。吃饭时,不知我在吃饭;走路时,不知我在走路;即便对着亲爱之人,目光身体皆无柔情意气。焦躁与戾气,就是这么来的吧。

学艺术,是先做手艺人,还是先思想。学本事,是先力行,还是先摆正态度?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到底孰在先孰在后?这本是程朱理学和阳明心学辩论得最激烈的一个课题。读书少,说不明白这些。只知道,没有技术,就没有艺术。而只有技术,也不会有艺术。

普通人如何走进艺术?日常营生之余,如何借着琴棋书画,给自己开辟一个时间之外的空间?没有标准答案。

只是如今,越发觉得,世间喜悦大都来自念力单纯与勇猛精进,像孩子沉心于游戏,像我们潜心于手艺,也像爱一个人不怀疑。放下对技巧的执着,从心法开始认识艺术,说不定是条捷径。至少,能做个有心人。学点书画音律多好啊,它让我们学会在悲伤中知道解脱,在喜悦中知道止步。

跟老先生学书画,随手记之二。

今日无事,愿亲爱的你,如孩子般率性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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