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我折戟 2019-09-23

(戴德生和亿兆华民)

戴德生收到一封来自广州的信:宾惠霖牧师在汕头被驱逐,他们把宾先生在监狱里关了六个星期,然后解到广州。汕头已经不能去了,除了宁波,戴德生似乎已无处可去。所谓"好事多磨",他的第三次宁波之行终于没有出岔子,这里的居民守礼而友善,美国传教士在这里开办有一间印刷厂――宁波华美书房,现代中文印刷的各种技术皆拜其所研发。几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将从这里走出并深刻影响整个中国:戴德生和丁韪良分别将对方列为宁波外国人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而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英国领事馆秘书,未来四十年大清海关总税务司,中国关税系统的缔造者――罗伯特.赫德,则被他们不约而同地排在次席。

"从城东的盐门进入宁波,沿着大街走,两旁都是古老的佛塔,过了一座石桥,便来到运河的对岸。循着一条小径往前走,便是日月潭,再过是一座宏伟巍峨的孔庙。"

他在宁波医院给巴格尔医生当助手,努力学习宁波话,有时也到街上和茶摊布道。整个宁波城中外人士中最为大名鼎鼎的人物,莫过于"玛利姑娘"――玛丽.安.爱尔德赛小姐。她与美国"东方妇女教育促进会"合作,搭出毕生积蓄,致力于妇婚育事业。她曾经长期在南洋华侨开办女校,1843年来到宁波,建立起"甬江女塾",是中国现代妇女及残迹人教育事业的开创者。

(人称丁冠西的丁韪良,他的中学造诣也远远领跑于同时代的中国学者)

宁波人半真半假地认为:爱尔德赛小姐是英国人在宁波的女王,因为连领事也对她礼敬有加――英国本就是个女人为王的国度。当1857年年轻的戴德生来到宁波时,爱尔德赛小姐年已花甲,作为宁波外国人中的老前辈,她要在自己家中接待这位新来的传教士。她家中还有两位未婚的年轻姑娘――出生在槟榔屿的戴恩姐妹――宝丽雅和玛丽娅,她们是甬江女塾的教师。

当梳着辫子,身着唐装的戴德生走进爱尔德赛小姐家中时,这位受人尊重而又强势的老小姐对此大大地不敢苟同,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傲气而又古怪的年轻人。但她的学生――戴恩家的二姑娘玛丽娅,却对那青年一见衷情。当戴德生走后,玛丽娅便在当晚的祈祷中便盼望着下次相见。

玛丽娅年方二九,她父母俱是传教士。他父亲出身名门,曾就读于剑桥三一学院,1827赴南洋传教并病故在那里,母亲改嫁后不久也病故。1846年,爱尔德赛小姐将她们姐妹接到宁波,照料长大,名为师生,情同母女。在宁波,玛丽娅的工作除教书外,最重要的一项是陪同传教士夫人们到当地居民家中去家访,因为她是所有外国人中"宁波话说得第二好"的人。(说得最好的是赫德)

戴德生住在巴格尔医生办的医学院里,江南阴冷的冬天里,潮气透过瓦缝在他的棉被上落下一层幸福的轻霜。受益于巴格尔医生精湛的医术,医院和学校都需要扩大规模。戴德生每天提着水桶与工人们一起刷墙,身上随时沾满泥水。郭富牧师夫妇很喜欢关照这位单身汉,经常让戴德生到家中吃晚饭,有一天戴德生照例收工后带着满身泥水到郭富牧师家中吃晚饭,进门后发现玛丽娅和她的姐姐也在那里,他顿时为自己沾满泥水的衣服感到羞愧不已。

"她(玛丽娅)非常漂亮,浅色的头发……苗条、活泼,所有人都喜爱这位姑娘。"他在日记中写道。

(时人画的爱尔德赛-抱小孩站立者,和甬江女塾)

晚饭后,姐妹俩为大家演唱,她们的歌喉非常动人,让戴德生陷入莫名的惆怅。他怀念起自己失却的手风琴来,又似在幻想什么?当晚,在给母亲写信中,戴德生写道:"美国传教士们都有自己的手风琴……如果有何适的二手货,价格12至15英镑,请务必为我寄来。"

宁波的好日子未有多久,差会便不停地指责他滞留通商口岸,要求他继续深入内地去创立教区。他将自己的苦恼向一位传教士夫人吐露时,那夫人道:"你有足够的理由留在宁波,一位好妻子。"他们都明白那是指玛丽娅。"可是差会给我的接济,连我自己都食不裹腹,何谈娶妻?"戴德生犹豫道。"上帝会为你们备下一切。"那夫人道:"我会尽力帮助你们。"

在差会的反复催促下,不久戴德生只好收拾行装离开。辞别宁波的那个晚上,他立在船尾,矇眬的月光下,渐渐后退的江岸上有一条手绢一直在不停地挥舞,那是玛丽娅。

要深入到尚未开放的中国内地,那里到处是长毛、土匪、兵痞、无知的官吏,田原已芜,民不聊生,还有因水土不服的未知疫病……此一去不知可还有相见之日,而你我却尚未吐露心迹。

"我似乎感到他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寻找我,也许他也同样钟意于我。上帝一定会为我们安排下重逢之日。"玛丽娅写道。这一年她19岁,戴德生25岁。那青年来自一个寒微的家庭,受一个毫不起眼小差会的支配,既无行医执照又未被按立为牧师,来中国三年一事无成,漂泊无根,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资本却傲气十足。她爱他什么呢?"在他的双眼里我看到信仰的光辉。"

(玛丽娅)

退回上海后,戴德生接受到老沉持重的传教士们的建议:不要离上海太远。于是他到崇明岛上租下一片土地,在上面建房作为传教点。崇明岛上有历史久远的天主教区,官府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允许他们半合法地存在。岛上的居民们对教士十分友善,热心地帮各种忙,前来求医和听布道的人越来越多,双方关系十分融洽。

但不久,清政府的官员们便勒令他离开,因为当时崇明岛不属于上海而属于南通,而南通还不是通商口岸。戴德生想与官员们交涉,但那些人不敢直接惹外国人,便拿租地与他的主人开刀。他们没收了那片土地并扬言要把主人投入监狱,戴德生只好放弃重返上海。

在上海,他终于下定决心向差会辞职,成为一名独立传道人。当时的独立传道人往往小有家资,靠家财维持传道所需开支。而戴德生一贫如洗,他只能依靠捐赠或曰"神的安排"。辞职也许不仅仅是因为与差会的矛盾,他急不可耐地要回宁波去。

(罗伯特.赫德,中文名夏罗拔)

在戴德生离开宁波期间,玛丽娅的姐姐订婚了,她本人的求婚者也络绎不绝。当戴德生重回宁波,得知玛丽娅拒绝了很多求婚者,其中包括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罗伯特.赫德(他们被称为宁波的金童玉女),便马上写信向玛丽娅求婚。按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气,这封求婚信一式三份,一份给玛丽娅本人,一份给爱尔德赛小姐,一份给在宁波英国传教士中年纪最长的富礼赐牧师,后两者分别代表女方和男方的长辈。

他的求婚遭到了爱尔德赛小姐的强烈反对,她要求玛丽娅明确回绝,并从此不准再与戴德生见面。虽然玛丽娅的法定监护人是远在英国的姨妈,但在那个时代,她无法违逆这位实质上的养母。她回信拒绝了这场求婚:"责任所系,敬谢不敏。"这封回信虽然经过爱尔德赛小姐的"审查",然而有情人间心有灵犀,戴德生仍读出了其中隐含的苦衷。他拜访了爱尔德赛小姐,试图缓和二人的关系,却以一场相当不愉快的争吵收场。

爱尔德赛小姐象一座大山般压在两位年轻人的爱情之上,他们几乎得不到见面的机会,偶尔在公共场合擦肩而过,玛丽娅终于抓住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向戴德生表明心迹,很快整个宁波的西人方人圈子都知道了这段爱情,几乎所有人都站在戴德生和玛丽娅一边。有一天,玛丽娅被祝恩赐夫人请到家中,当她来到祝家时,祝夫人说:"有一位十分重要的人在楼上等你。"玛丽娅满腹狐疑上得楼来,然后呆呆地立住,眼前的人,竟是她日夜思念的戴郎。这是两位年轻人第一次单独见面,玛丽娅不知所措地望着戴德生微微颤抖的脚步向自己走来,然后任凭他吻定江山,二人就此互许终身,发誓无论如何也要结婚。

戴德生绕过爱尔德赛小姐,向玛丽娅的法定监护人――她远在英国的姨妈提亲。爱尔德赛小姐大光其火,她向英国写了很多对戴德生不利的信,下定决心要毁掉这桩亲事。但转机很快到来了,爱尔德赛小姐为甬江女塾花光了自己的积蓄,身体也一天天地衰老下去,无法理事。在来到宁波十四年后,这位"早已与这里(中国)的人民订婚"的老姑娘被迫退休,请她在南洋时的朋友劳森夫人未接管甬江女塾,自己则搬出学校。

劳森夫人的气质和强势的爱尔德赛小姐完全不同,她温厚而善解人意。见到戴德生后十分喜欢,她也向英国写了很多信,夸赞戴德生的品格,并解释他与爱尔德赛小姐之间交恶的来龙去脉――过错皆不在他:爱尔德赛因为过于钟爱玛丽娅,希望她嫁给一位有稳定收入和事业前途的人,不愿她与戴德生去受漂泊、困窘的生活;同时,自己也可以依靠"女婿",得以留在她深爱中国终老。

劳森夫人的信起到了关键作用,英国姨妈来信同意戴德生的提亲,唯一条件是待玛丽娅法定成年(二十岁)方可完婚。

一个月后,在玛丽娅生日那天,宁波城最有魅力的姑娘与一位一贫如洗的传教士,在英国领事馆内举行了婚礼。新郎梳着中国辫子,为他们签发结婚证的,正是曾经志在必得的"金童"罗伯特.赫德。

爱尔德赛小姐没有出席婚礼,戴德生夺走了她心爱的珍宝,这位伤心的老小姐不久远赴澳大利亚,去投靠两位姪女终了残年。而另一位伤心人赫德,也很快离开宁波去了上海,他自己和大清的国运都因这场情场失意而彻底改变,很快,他成了大清的海关总税务司,他将毕生精力倾注在事业上,"在没有新闻媒体监督和议会质询的环境下,打造出一个高效、廉洁的模范海关,堪称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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