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虹 译

我熬了一个通宵,终于完成了一篇50页的短篇小说。它是一篇平庸的娱乐小说,既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的读物。

“如今你不能写会给人益处或坏处的小说——那是没有用的。”我一边用夹子把稿纸夹紧、放进信封,一边对自己这么说。

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念头:只能写不好不坏的小说?这原因我尽量不容自己多想。我也许是愿意去想的。

晨光亮得刺眼,我屣上木屐,带着信封离开家。因为第一部邮车还要过一会儿才来,我转身向公园的方向走去。这里不过是狭窄的居民区中心80平方米大小的一片区域,清晨时分没有孩子上这儿来。如今,在大都市,即使是只有十几棵树的绿荫都是非常宝贵的。

我应该带些面包出来的,我想。我最喜爱的狗苗就站在公园长凳旁。它是一株亲切的狗苗,浅黄的皮毛,对于杂种狗来说,它的个头偏大。

我到公园的时候,液体肥料车刚刚开走,地面潮湿,空气中有一股氯的气味。我常在这里碰见的那位老年绅士正坐在长凳上,给浅黄的狗苗喂食,喂的好像是肉饺子一类的东西。狗苗总是有很强的食欲。也许,液体肥料被深扎地下的根部吸收并传送到四肢之后,它仍然渴望着什么。

给它们任何东西,它们都照吃不误。

“你给它喂东西了?我今天走得忙,我忘记给它带面包了。”我对老人说。

他把亲切的目光转向我,然后微笑了。

“啊,你也喜欢这家伙?”

“是的。”我一边回答一边在他身边坐下来,“它和我养过的一条狗长得一模一样。”

这棵狗苗抬起头,用它黑色的大眼睛望着我,而且摇摇尾巴。

“事实上,我自己就有一条和这家伙一样的狗,”老人抹了抹狗苗颈部的碎毛说。“它三岁那年被栽成了狗苗。你难道没见过它么?就在海岸路上,男装店和胶卷店之间。那里不是有株和这家伙长得很像的狗苗么?”

我点点头,接上去问:“那么那只是你的?”

“是,它是我们的宠物。它的名字叫犬八。现在它已经完全植物化了。一棵美丽的狗树。”

“你这么一说它还真像眼前的家伙。也许它们是同种的。”

“你养的那只狗呢?”老人问,“它被种在哪儿了?”

“我们的狗叫巴夫,”我摇头说,“它四岁那年被种在城边上公墓的入口。可怜的东西,它刚种下就死了。液体肥料车很少从那边过,而那里太远,我不能每天去喂他。也许他们种得不得法。它还没变成树就死了。”

“然后它被移走了?”

“没有,幸运的是,在那个地方没人在意它有没有发臭,于是它就被撇在那儿,自己风干了。现在它是一株骨苗了。听说,隔壁的小学上科学课的时候,它是很有用的教材。”

“那很好。”

老人敲敲狗苗的头。“我想知道这家伙在变成狗苗前叫什么名字。”

“禁止用原名称呼狗苗,这条法律不是很奇怪么?”我说。

老人目光锐利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他们不是用这条法律影射到人了么?为了这个缘故,变成狗苗的狗就失掉了自己的名字。”他一边挠挠狗苗的下巴一边点头。“不仅是原来的名字,你连什么名字都不能给它们。因为对于个别的植物没有合适的名字可言。”

为什么,那是当然了,我想。

他看看我的信封,那上面写着“内装原稿”。

“抱歉,”他说,“你是作家吗?”

我有点尴尬。

“啊,是的。只写写小东西。”

在仔细审视过我之后,他又继续去抓挠狗苗的头,“我也曾经写过东西。”

他忍住微笑。

“我有多少年不写东西了呢?好像有很长时间了。”

我凝视着他的侧面,这会儿我记起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我开始打算问他的名字,犹豫了一下,又沉默了。

老人很突兀地说:“在这个世界里写作是越来越难了!”

我垂下眼帘,为仍然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写作的自己感到羞愧。

老人为自己的话使我沮丧而慌忙道歉。

“那很无礼。我不是在批评你。我才是那个应该感到羞愧的人。”

“不,”我在飞快环顾四周后告诉他,“我不能放弃写作是因为我没有勇气。放弃写作!为什么,说到底,那会是一种反对社会的姿态。”

老人继续抚摸狗苗。很久之后,他发话了。

“突然停止写作是痛苦的。现在是这样的,我倘若一直坚持大胆地写批判社会的东西以至于被捕,我还会更好过些。有些时候我真那么想。但我只是个业余作者,从不知贫穷为何物,描绘着和平的梦想。我想过舒适的生活。作为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无法忍受暴露在全世界的目光下,被人嘲笑。所以我停止了写作。一个遗憾的故事。”

他微笑了,摇摇头。“不,不,让我们别谈那个了。你永远不知道会有谁在偷听,甚至像现在这样在大街上。”

我换了个话题。“你住在这儿吗?”

“你知道主干道上的美人苗么?你在那儿转弯。我叫檜山。”他向我点点头。“有空来吧。我已经结了婚,但……”

“非常感谢。”

我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我不记得什么叫檜山的作家。无疑他是用笔名写作的。我没打算去他家拜访。这是一个连两三个作家聚在一起都会被当成非法集会的世界。

“是邮车来的时候了。”

我费力地看了看表,站起身来。

“我恐怕得走了。”我说。

他把面孔转向我,微微鞠躬,那张脸上挂着悲哀的微笑。我摸了一下狗苗的头,然后离开了公园。

我走到主干道上,但那里只有多得可笑的汽车,几乎没有行人。人行道旁边,种着一株大约四、五十厘米高的猫苗。

有时我会路过一些刚刚栽种、还未长成猫树的猫苗。新猫苗们望着我的脸咪咪叫或者大声叫,但那些四只脚都被种在地上的猫苗已经植物化了,绿色的脸一动不动,眼睛紧闭着,只是时不时动一动耳朵。之后还有些猫苗从身体里长出枝杈来,上面还长着一把叶子。这类猫苗的思想似乎也全都植物化了——它们甚至连耳朵也不动一下了。虽然从它们的脸上还可以看出是猫,但也许最好把它们称之为猫树。

我想,也许还是把狗植成狗苗比较好。当狗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它们甚至会对人类发蛮。但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猫植成猫苗呢?因为猫经常会迷路?为了改善食物供应状况,哪怕只能改善一点点?又或者是为了城市的绿化……

街角的大医院附近,高速公路的交叉口有两棵男人树,以他们领头,后面是两排男人苗。这一株男人苗穿着邮递员的制服,因为他穿着长裤,你没法知道他的双腿已经植物化到什么程度了。他是男性,三十五、六岁年纪,个子很高,略微俯着身子。

我走近他,像以往一样拿出我的信件。

“请寄一个挂号信,特别专递。”

这株男人苗沉默地点头,他收下信,从他的口袋里取出邮票和挂号信标签。

我付掉邮费之后飞快地环顾四周。没有别人在。我决定试着和他说话。我每三天就交给他一封信,可至今还没机会进行一次闲谈。

“你原来是做什么的?”我低声问。

那株男人苗惊讶地望着我。然后,在他的目光往周围扫视过一遍之后,他带着肯定的表情说:“别和我说些没用处的话。甚至是我也不行,我没打算回答。”

“那个我知道。”我说话时直视他的双眼。

我仍然不打算离开,于是他做了个深呼吸。“我只不过抱怨了一下,说报酬太低。而这又被我的老板听到了。但一个邮递员的报酬实在是很低。”他突然带着阴郁的表情对着他身边的两棵男人树扬了扬下巴。“他们两个也一样。仅仅因为抱怨过薪水很低就成这样了。你认识他们吗?”他问我。

我指了指其中一棵男人树:“我记得这棵,因为我给过他很多的信。我不认识另一棵,我搬到这一带时他就已经是一棵男人树了。”

“那一棵是我的朋友。”他说。

“另一棵原来是不是高级职员或者部门主管呢?”

他点点头。“没错。高级职员。”

“你不会感到饥饿和寒冷么?”

“你不会有很强烈的感觉,”他回答,依然面无表情。任何被栽成男人苗的人很快就会变得目无表情。“甚至是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像一棵树了。不仅是我对事情的感觉上,而且在我思考的方式上。一开始,我很悲哀,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曾经觉得非常非常饿,但他们说如果你不吃东西,植物化进程会更加迅速。”

他用无光的眼睛瞪着我。他大概希望自己很快变成一棵男人树。

“媒体说他们给带极端思想的人实行了脑叶切除术然后再栽成苗,但是我并没有做那个手术。即便如此,我被种在这里一个月后,就再也不会生气了。”

他扫了一眼我的手表。“好吧,你最好现在就走。差不多是邮车要来的时候了。”

“是的,”但是我还是不能离开,我艰难地犹豫着。

“你,”那株男人苗说,“最近没有你认识的什么人被种成人苗吧,有吗?”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

“事实上,是我妻子。”

“嗯,你的妻子,真的吗?”有那么一阵子他对我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原本就想事情是否就是这么回事。不然没有人会费事和我说话的。那么她做了什么,你妻子?”

“她抱怨一个家庭主妇的花销太大了。那就是全部了,好吧,可她还是批评了政府呀。作为一个作家,当时我正要窜红,我想她是为了合乎这样一个作家妻子的身份才说了那些话。那里有一个女人把她捅出去了。她被种在五金店旁边、从火车站通向大会堂的大路左侧。”

“啊,那个地方,”他的眼睛闭了一会儿,似乎要回忆起那个地区的大楼和商店的样子来。“那是一条比较宁静的街道。那不是值得庆幸的么?”他张开眼帘,探寻地望着我的眼睛。“你不打算去看她,是吧?别常去看她是比较好的。对你和她都好。那样的话你们俩都能更快地遗忘。”

“那个我知道。”

我昂起头。

“你妻子?”他问,他的声音变得有一点同情。“有没有什么人对她做过什么?”

“没有。到现在为止没有。她只是站在那儿,但即使是这样……”

“嘿,”那个被当作邮筒的男人苗抬起下巴来吸引我的注意。“它来了。邮车。你最好走了。”

“你说得对。”

就像被他的话推出去似的,我摇摇晃晃地冲出几步,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有没有什么事想让我帮你做?”

红色的邮车在他身边停住了。

我继续前行,走过了那家医院。

我想最好去那家喜欢的书店看看,于是走进一条挤满了商店的大街。我的书近期内任何一天都可能出版,但那种事已经不能给我带来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快乐了。

和书店同一排,稍往前一点是一家店面很小的便宜糖果店,在店口的路边上,有一棵就快变成男人树的男人苗。一位年轻的男性,种下已经有一年了。这张脸已经变成一种略带绿意的咖啡色,双眼紧闭。高高的背脊微驼,姿势有些前倾。暴露在风雨中的衣裳都变成了破衣烂衫,可以看到双腿、躯干和双臂都已经植物化,枝杈从这里那里钻了出来。新叶从手臂根部的腋窝发出新芽,长得很高,超过了肩膀,像一双振动的翅膀。这个已经变成树的身体,连脸部也一动不动。他的心已淹没在植物世界的宁静中。

我想象我妻子也进入这阶段的那一天,我的心再一次痛苦地退缩,努力想忘却。那是努力想忘却的苦闷。

如果我在这家糖果店转弯然后一直走,我想。我可以走到我妻子站着的地方。我能看到我妻子。但是去那里没有用,我告诉自己。没法知道有谁会看到你,如果告发她的那个女人向你质疑,那你就真的要有麻烦了。我在糖果店前停住了脚步,然后向街道下方望去。街上的行人还是那么稀少。没关系的。如果你仅仅站在那里说一会儿话,谁都不会注意的。你就只说那么一两句。我不顾自己心里的那个叫声:“别去!”,飞快地走下大街。

我的妻子站在五金店前头的路边上,她的脸色苍白。她的双腿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好像她的脚踝部以下被埋进了土里,如此而已。她目光直直望向前方,面无表情,好像要尽力做到什么都看不进去,什么都感觉不到。和两天前相比,她的脸颊似乎凹陷了一些。两个过路的工人向她指指点点,编一些荤笑话,然后哄笑着往前走了。我冲到她身边,提高了我的声音。

“道子!”我对着她的耳朵喊。

我的妻子看着我,她的双颊涌起一阵红潮。她抬起一只手,抹抹打了结的头发。

“你又来了?你实在是不该来的。”

“我没法儿不来。”

正在照管五金店的女老板看到了我。她装作漠不关心地转移了视线,然后退回店里头去了。我对她的体贴感激不尽,我又向道子走近了几步,面对着她。

“你已经很习惯这个样子了吗?”

她尽最大努力在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嗯。我已经习惯了。”

“昨天晚上下了点雨。”

她依然用大大的黑眼睛凝视着我,她微微点点头。“请别担心。我几乎没什么感觉。”

“当我想到了你,我无法入睡。”我仰起头。“你总是站在外面,在这里。当我想到这个,我就不可能睡得着。昨晚我甚至想,我应该给你送把伞。”

“请别做那样的事情!”我妻子眉头微皱。“如果你做出那种事情可就糟了!”

一辆大卡车从我身后驶过。我妻子的脸上蒙上了薄薄一层白灰,但她好像没有觉得烦恼。

“站着并不是那么糟糕的。”为了不让我担心,她用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轻松地说。

我从妻子的表情和话语里查觉到与两天前不同的细微变化。似乎她的语言失去了一些优雅的美感,几乎没有感情的变化。从这样的界限以外看,看到她日渐失去表情,想想她以前的样子,使我愈加有孤独荒凉之感——机敏的反应,活泼明朗、丰富饱满的表情。

“这些人们,”我的目光在五金店上打转,“他们对你好吗?”

“啊,当然了。他们的心肠好着呢。有一次他们对我说,如果有什么事要做就告诉他们。不过他们还是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

“你不会觉得饿吗?”

她摇摇头。

“不吃东西比较好。”

原来如此。她无法忍受变成一棵男人苗,所以希望尽快迈过那个过程,变成一棵男人树,越快越好,最好一天就能完成这种转变。

“所以请你不要给我带食物来。”她盯着我。“请你忘记我。我想,当然了,即使不做任何特别的努力,我也会把你忘掉的。我很高兴你来看我,但之后会有更长久的悲伤。对于我们两个人。”

“你无疑是正确的,可是——”我对这个不能替妻子做任何事情的自己感到厌恶,再一次昂起自己的头。“但是我不会忘记你。”我点了点头。眼泪涌了出来。“我不会忘记。永不。”

当我抬起我的头再次望向她,她正用失去了一些光彩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的整张脸在微笑中发光,那微笑如同一个菩萨雕像。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她那样微笑。

我感到自己好像正在做一个噩梦。不,我告诉自己,这已经不再是我的妻子了。

她被捕那天穿的一套衣服已经脏得可怕,满是折皱了。可是,带换洗衣服来是不被允许的。我的目光停在她裙子上的一个深色斑点上。

“那是血吗?出了什么事了?”

“哦,这个,”她带着一种迷惑的态度低头看那个斑点,支支吾吾地回答说,“昨晚有两个醉鬼和我开玩笑来着。”

“这些恶棍!”他们的残忍令我怒火中烧。如果你拿这个告他们,他们会说,因为我妻子已经不再是人了,所以对她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他们不能做那种事,那是违法的!”

“不错。可是我是无法上诉的。”

而且,我当然也不能到去警察局告发。如果我这么做,我会被当成比那两个醉鬼更有危害的人。

“这些恶棍!他们做了什么——”我咬住嘴唇。我的心痛得都要碎了。“伤口流了很多血吗?”

“嗯,有一些。”

“伤口疼么?”

“已经不疼了。”

道子,在此之前一直表现得那样骄傲的人,脸上只露出了一丝伤感。我为她的变化震惊。一群年轻人,有男有女,他们敏锐地把我和妻子做了比较,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别人会看到你的,”我妻子焦急地说。“我求求你了,别让自己也被牵连进去。”

“被担心。”我对她浅浅一笑,带着自轻自贱的意味。“我没那个勇气。”

“你现在该走了。”

“当你变成了一棵男人树,”我临别时说,“我会提出申请。我会让他们同意把你种在我们的花园里。”

“你可以那样做吗?”

“我一定可以。”我豪爽地点点头。“我一定能。”

“如果你可以,我会高兴的,”我妻子面无表情地说。

“那么,再见。”

“如果你不再来会更好,”她低声说,目光向下看。

“我知道,我也愿意那样。但是,我大概还是会来的。”

我们沉默了几分钟。

之后,我妻子突然说话了。

“再见。”

“嗳。”

我迈开步子。

我在绕过街角时回望,道子正目送着我,依然笑得像个佛像。

我攥紧那颗似乎马上就要裂开的心,走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车站前头。不知不觉,我已经回到了我惯常的步行路线上。

在车站对面有一家总被我叫成“庞奇”的咖啡馆。我走进去,在角落里的一个小隔间里落座。我要了咖啡,不加糖和奶。没有了糖和奶,咖啡的苦味穿透了我的身体。我以一种自虐的心理品尝着。从现在起,我要一直喝黑咖啡。我下了决心。

旁边的隔间里,有三个学生正在谈论一个新近被捕并被栽成男人苗的批评家。

“我听说他恰好被种在银座的中央。”

“他爱这个国家。他一直住在这里。因为这样他们就把他放在那样一个地方。”

“好像他们给了他做了脑叶切除手术……”

“而且那些为抗议他被捕而绝食的学生们都被逮起来了,也都要被栽成男人苗。”

“那不是一共有三十个人吗?他们打算把这些人种在哪儿?”

“他们说那些人会被种在他们自己学校前头,被叫做学生路的道路两边。”

“他们可得换一个路名了。叫做暴行之林或者类似的名字。”

三个学生窃笑。

“嘿,我们别谈那个了。我们可不想让别人听见。”

三个人噤声了。

当我离开咖啡店往家的方向走去时,我发觉我开始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一株男人苗了。我自言自语地哼着一首流行歌曲中的句子,继续向前走。

我是一株路边的男人苗。你,一样,也是一株路边的男人苗。见什么鬼,我们俩,在这个世界上。

干枯的草原永远不会开花。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