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湘的十一维空间 2020-04-10

题图:2014年夏,内蒙古锡林郭勒草原。摄影:作者

我从未喊过武汉加油,因为杨儿告诉我,受灾的人们,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与加油丝毫无关。当面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无声陪伴……都比光喊加油更有意义。

我们应当学会独立思考

文/呼斯楞豫锟

犹如伸出的测温枪头一般,杨儿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摆了摆胳膊,测试了今天的气温,说道:“要穿棉衣的”。

花果园住宅楼,高而密,这般探出身子,当真有些令人担心,我赶快拉她回来。

贵阳的天气实在难测,早上阳光闪亮,下午阴雨缠绵。就连当地的天气预报大家也都不待见,因为它也预测不准。经常是预报明天大降温,结果热乎乎一天;预报明天升温,结果冷得要命。大家也习惯了,就像杨儿,她生在贵阳,更习惯于自己当天“以身试温”。

虽然听信天气预报经常被“坑”,但天气预报也是被这个南方的高原气候给“坑”了。所以贵阳人从不吐槽天气预报的准确与否,天气预报也就在贵阳的阴晴不定中,稳定地预报着。这份稳定,像极了疫情期间某位老专家的预报。而乍暖还寒时节的棉衣,也像疫情反复时戴紧的口罩一般,不敢轻易脱下。

最近都在努力复工,似乎即将恢复往常的生活节奏,大家对于疫情的防控之心松懈了许多。昨天去接孩子,连同外公外婆一同去打疫苗,一路居然看到许多人不戴口罩。途中遇到外婆的一位老邻居,便接上了车。这位老邻居一路打电话,和身旁的外公外婆聊天,可口罩却戴得非常松弛,露开鼻子,落在半张嘴上。他们三人连同小孩相抵坐在后排,我心里真是担心。忙过之后,我再次给家里的老老少少强调:

“一定不能掉以轻心,还要像春节封城期间一样小心才好。”就算家人心里觉得我小题大做,我也依旧苦口婆心,坚定不移。

我希望我的家人可以凭借自己的谨慎与判断,通过努力之后活在他们“自我认定”的幸福之中;我担心他们听闻电视里的美好报道,随着那种节奏“以为自己”活在幸福之中。尤其是在现今的疫情之下。

我基本不看电视多年了,新闻联播一类更加是不怎么看,倒是手机端的自媒体文章常常吸引我。熬夜跟读了方方日记,后来又看到方方日记的接力篇陆续推出,我很欣慰。因为我觉得方方日记虽然封笔了,但是这期间所产生的阅读互动和深层影响,并没有结束。尤其是整个疫情期间,我每天习惯浏览的门户网页,都有规律地在最上方区域列出一些涉及方方的文章,每一篇都于我的心意,非常地不合。

对于方方的“封城日记”,有无数读者转发,也有少数富有正义的名人站台支持;但每天打开手机,充溢眼球的,仍然是大量的文章攻讦构陷,直至今日。

我看到这些文章心里非常难受,因为里面的文字,不断增加我胸中的块垒,那种龌龊感实在难以疏通。我更加不愿看到、也担心这样的文字,成篇累牍地对我们的思想进行侵蚀。倘若果真如此,那我们更应该把“方方日记”接力下去!

疫情这种“战争”以及它带来的次生灾害,不但伤及我们的身体,吞灭我们的生命,围困我们的日常,稍一不留神,更加可能会毒害我们的精神。

杨儿,我亲爱的妻子。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她是贵州发起的“灾区心理援助志愿者”团队成员,去了四川彭州地区的大山里做支援。

她们小组支援的乡村里,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活下来了。可是,活着有时比死亡更让人难以为继。有一个孩子的父亲被救援人员从山上的废墟里救出时,已经被埋了3天。他被扶上担架时,口中一直喃喃地说着“谢谢……我要活……我要见老婆孩子……谢谢……我要坚持……”救援队以最快速度抬着他往下山赶,前往营地的救援设备处。然而,还没有等他们赶到,他的声音就一点点消失了,呼吸也最后停止了。

杨儿和队员们目睹着这一切,失声痛哭。后来哪怕离开了灾区,好几年里,每次说起这位父亲时,大家依旧泪沾衣襟。多年之后再提起,杨儿仍是满心伤怀。

时日长了,这期间的悲痛,尚可减退。对于死亡,一切的伤痛毕竟可以逐渐消弭;可是活着,一切的伤痛才开始逐渐加剧。

杨儿和她的一个小组成员,负责12名孩子的心理疏通援助。他们教孩子们学习面对伤痛不逃避,表达内心被压抑的感受。他们给孩子们讲故事,教写字画画,带着孩子们一起做饭洗衣。他们努力去看见和发掘孩子们内在的聪颖和创造力,充当孩子的家长兼老师,极力重塑他们的正常生活……

他们给孩子们带去了贵阳小朋友们送给灾区小朋友的画作和礼物。倾听和陪伴孩子内心的恐惧,抚慰着他们受惊吓的心,帮助他们走出阴影。慢慢地,孩子们明澈的眼睛里,又可以看到那个未来的自己了。懵懂的表情里,也似乎又能感受到被爱的光亮了……

这让杨儿和她的伙伴们欣喜。

心理问题的疏导,孩子或许比成人稍微容易一些。这可能是唯一的一点点幸运。这些灾后的孩子们,如果没有人为他们疏通心理,有一天,他们很有可能会成为重度心理疾病的患者。网络关于“非典康复患者”的后续生存报道中,有许多人后来出现生活不能自理,家庭发生破裂,等等。对不少人来说,心理创伤更甚于身体上的病患。

如果灾区的人们,没有心理上的援助疏导,没有精神上的安慰宣泄,没有思想意识上的引导拨通,他们将成为怎样的“患者”?今后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困境?家庭将面临怎样的变局?

这12个孩子,在心理支援小组的帮助下,多多少少能够在毫无预备突如其来的灾难过程中,在痛失亲人无家可归的灾害面前,得到了面对面的辅助疏通,让他们在心理和精神层面受到的伤害,得到一些抚慰。杨儿她们的心理支援,让年幼的孩子们,在当时的懵懂伤痛中,得到一种关怀,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次疫情过去,不知道又有多少武汉的、湖北的、乃至全国的孩子们,需要这样的心理援助呢。

在疫情爆发封城的日子里,我觉得方方日记在心理疏导方面,发挥了它独特的作用。正如她在日记中所说的,“人们需要发泄需要大哭需要痛诉需要安抚。武汉人的痛,不是喊喊口号就能缓解的。”

人的思维在灾难的一开始,对于失去的一切,并未真正的面对;
人的感情在灾难的一开始,对于亲人的离丧,没有正常的宣泄。

在灾区,那种心理的创伤是一点一点,逐渐明白,逐渐加剧,逐渐无法承受的。如同那个从山上抬下来的父亲,他的儿子呆呆地面对这一切时,杨儿只能紧紧抱着他,陪着他,告诉他父亲去了天上,想父亲时可以面向天空高喊爸爸,爸爸会有回音传回来……

这些年,这12个孩子一个个长大了。有一个2017年来贵阳工作,还联系到了杨儿,一起聚餐聊天,说起从前虽然也还是连连垂泪,但仍然能感到幸运和欣慰。

杨儿那天聚餐回来与我聊天,翻出当年的照片,孩子们邮寄给她的画卡,回想当时的场景,几度哽咽,又几度含笑。她是幸福的。人生中这样的幸福,或许是一种遥远的理想,也或许就在身边。

整个疫情期间,我从未喊过武汉加油。因为杨儿告诉我,受灾的人们,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与加油丝毫无关。当面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无声陪伴……都比光喊加油更有意义。而方方,在这一点上,是与无数受灾受难的人们站在了一起,形成了面对面的心理慰籍。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共情与功德。

而那些不在灾区居安的人们,在看到方方日记时,如果能够体察出其中的良善、温柔、正义、担当……这是思想层面上的另一种功德。相反,那些紧盯死咬方方日记的袖角裤边、不依不饶出口成脏的人,只会让我们更加清醒,更加意识到“方方日记”的珍贵。

在跟读“方方日记”的后半程中,我还认识了二湘的空间里的有心灵共鸣的诸多读者,遇见了张抗抗以及其他相继站台出面的不少名人良知。他们带给了我更多的阅读和思考,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视野上的功德。

正如方方所说:我很担心活着的人,把死者因何而死全都忽略掉。

让我们关心灾区的每一个人,关心为灾区送去真实援助的每一个人,关心不畏艰险深入灾区付诸行动的每一个人。

让我们不忘记因为疫情而消失或逝去的每一个人。

我会继续关心方方。她那打过的美好的仗,那60篇日记,都已留存在我的收藏里。我知道,它们会被印制成墨迹,留存世间,永不干涸。

【作者简介】呼斯楞豫锟:80后,不肯放下初心,不肯放弃思考,不肯放逐灵魂的蒙古族人。从事地产、媒体、影视工作十余年。现定居贵阳。方方日记读者。本文原载作者个人微信公号“上学最耽误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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