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革命”再回顾(一)

美国作家路易斯·费希尔在《列宁的一生》中对列宁事业的成功之道有较为详细的叙述。他这样写道:

一个人的志向能形成他的命运。一个人的志向是衡量他的尺度。在布尔什维主义革命前夕,列宁的志向是要达到一个既普通而又伟大的目标: 夺取俄国这个国家。1917年4月列宁回到彼得格勒后,他站在装甲车的车顶上向聚集在芬兰车站上的人群发表演说,在演说结束时高呼:“社会主义革命万岁!”
为达到这一目标他付出了巨大的精力。他公开地讲出了自己的志向。全俄工兵代表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于6月3日在彼得格勒开幕。第二天让列宁发言,给他的发言时间只有15分钟。在他的演说中包含有一种历史性的承认:“邮电部长先生说,俄国没有一个政党会表示决心要掌握全部政权。我回答说:‘有的!’……”他说的是布尔什维克党。他说,所有的政党都在为政权而竞争,“我们的党也不放弃这样做,它每一分钟都准备掌握全部政权。”
这个声明是纲领性的。在1917年11月7日前后那几个暴风雨的月份里,列宁的志向并不是简单地夺取政权,而是要独揽大权;不是追求一个有CP人参加的联合政府,而是追求由CP人统治的国家。可是布尔什维克党当时还是一个极小的政党。

1917年7月16日和17日,彼得格勒的工人们举行暴动反对克伦斯基政府。(美国记者)约翰.里德写道:“布尔什维克当时这个很小的政治派别领导了这一运动。由于暴动遭到了惨重失败,他们便受到了舆论的反对。”托洛茨基、卢那察尔斯基、柯伦泰及其他一些人被捕。列宁戴上假发,化了装,拿着一张假的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彼得格勒附近的谢斯特罗列茨克镇的兵工厂工人康.彼.伊万诺夫)躲藏了起来。

“这个很小的政治派别”变得更小了。

7月、8月、9月、10月,到了11月7日,也就是在遭到惨重失败后过了四个月,“这个很小的政治派别”居然成了俄国的苏维埃政府。

有两个密切相关的情况可以说明为什么“这个很小的政治派别”能够突然执政。1917年9月,(沙俄军队)总司令拉甫尔.科尔尼洛夫将军向首都进军,其目的是要建立军事专政。但是他的企图未能得逞。他遭到了彼得格勒卫戍部队的抵抗。随后发生了在这种情况下通常发生的情况: 极端反革命派所遭到的危险给极端革命派帮了忙。现在布尔什维克说,只有他们才能够捍卫住共和国,打退沙皇将军们的进攻。红星开始升起。

仅仅这一个因素还不会使这个很小的派别获得胜利。工人、农民和中等阶级仇恨腐朽的沙皇制度,害怕这个制度复辟。他们需要坚强的靠山。而最主要的是士兵们拒绝作战。军队的不满是布尔什维克借以爬上政权的一架梯子。
战争和俄国革命之间的密切联系是很明显的。沙皇政府动员了1400万人作战,但它不能够用重炮把他们武装起来。它一共只有4100挺机枪和数量有限的轻炮,每门炮只有一千发炮弹,而德国人的每门炮则有三千发炮弹。……在作战的最初五个月里(1914年8月至12月),俄国军队损失了30万人和650门轻炮。1915年遭受的损失大得令人吃惊: 被德国和奥匈军队打死打伤的有200万人,被俘的有130万人。……1916年俄国军队的损失是: 死伤200万人,被俘35万人。到1917年底俄国退出战争时,仅仅被打死的就有170万人。

……克伦斯基在1927年5月22日的《纽约时报》上写道:“在沙皇制度被推翻之前很久,前线的军队就开始表现出明显的瓦解征兆。到1917年1月时,有一百多万逃兵在军队的后方游荡。”

军队的愤恨情绪在全国范围蔓延开来。士兵们在家信里说,他们常常是赤手空拳去进行冲锋,这时只好拣起牺牲的同伴们的武器。……

沙皇政府被推翻后,俄国产生了两个政权: 一个是彼得格勒工人代表苏维埃。它是在1917年3月12日成立的。当天晚上,组成了15人的执行委员会。孟什维克杜马(议会)党团的领导人齐赫泽当选为主席,社会革命党人克伦斯基和孟什维克斯科别可夫当选为副主席。布尔什维克施略普尼柯夫和扎卢茨基当选为委员。3月14日,10名士兵和水兵代表被选入执委会,他们中有两名是布尔什维克,工人代表苏维埃从此改为工兵代表苏维埃。苏维埃于3月13日发表《告彼得格勒和全国居民书》,号召人民团结在苏维埃周围,把管理国家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苏维埃还着手建立地方政权机关,中央执委会也设立了一些专门委员会。当时,苏维埃中妥协派人物占多数,他们同意由国家杜马(议会)临时委员会建立临时政府。这样又出现了一个政权。

3月15日,俄国临时政府宣告成立。3月23日,临时政府内阁正式组成: 总理兼内务部长李沃夫公爵(立宪民主党),外交部长米留可夫(立宪民主党),陆海军部长古契柯夫(十月党),司法部长克伦斯基(社会革命党),等。

这样就出现了奇特的两个政权并存的局面。这种局面是由当时政治力量对比所决定的。当时俄国政坛上有十月党、进步党为代表的“温和自由派”(右派),有立宪民主党、和平革新党为代表的“自由民主派”(中间派),还有社会民主工党各派和社会革命党各派及无党派人士组成的社会主义派(左派)。布尔什维克党此时在俄国政治舞台上势单力薄,影响不大。

3月15日,列宁在瑞士苏黎世得知俄国爆发了二月革命。

当天,列宁给女友阿尔曼德写信说:“今天我们在苏黎世都很激动……目前俄国已处在革命的前夜,这一点毫无疑义。”3月16日,列宁给布尔什维克女革命家柯伦泰写信表示:“要像从前一样进行革命的宣传、鼓动和斗争,以便促进国际无产阶级革命和‘由工人代表苏维埃’(而不是由立宪民主党的骗子手)夺取政权”。3月17日,列宁又给柯伦泰去信,明确提出了斗争策略:“现在要消灭反动派,丝毫不信任和支持新政府(丝毫不信任克伦斯基……齐赫泽之流),武装起来等待时机,武装起来为更高阶段打下更广泛的基础。”

3月17日晚上,列宁和季诺维也夫一起写出了一份行动提纲草稿。列宁认为,临时政府是由自由派资产者和地主组成的,而克伦斯基则是“被引上资产阶级道路而忘记了国际主义的工人的代表”,“新政府的组成人员是一些明目张胆地赞成和拥护同德国进行战争的人”。列宁明确指出:“新政府不可能给俄国各族人民(以及那些因战争而同我们联结起来的民族)以和平、面包和充足的自由,因此工人阶级应当继续进行争取社会主义与和平的斗争”。

从3月20日开始,列宁连续向《真理报》写了五篇文章,阐述自己对时局的观点。列宁说,俄国二月革命不会是最后一次革命。“当前任务”应该是:“工人们,你们在反对沙皇制度的国内战争中,显示了无产阶级的人民的英雄主义的奇迹,现在你们应该显示出无产阶级和全体人民组织的奇迹,以便为革命第二阶段的胜利作好准备。”

由此可见,列宁对二月革命后俄国形势的反应是十分激烈的,他强烈地感到了打天下坐天下历史性机会的来临。布尔什维克党应该“夺取政权”,这是列宁本能的敏锐反应,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出类拔萃的战略家和平庸无为的决策者之间的差别就在于前者够在稍纵即逝的历史进程中敏捷地抓住机会,把握大局,成就大业。

那么,俄国国内的布尔什维克对二月革命的反应又是如何呢?

二月革命后,布尔什维克党摆脱了地下状态,开始公开活动了。当时布尔什维克的力量还很薄弱: 列宁和其他一些党的著名活动家流亡国外;党的基层组织在革命开始时还处于地下活动状态,许多领导人仍被关在监狱和流放地;全国的党员人数只有两万多人。

当时布尔什维克党有独立的全俄中心,即设在彼得格勒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中央委员会俄罗斯局。中央俄罗斯局同彼得格勒和莫斯科布尔什维克组织的联系最为紧密。其成员有加米涅夫、施略普尼可夫、斯大林、莫洛托夫、扎卢茨基、穆拉诺夫等人。

二月革命后,布尔什维克党内在对待临时政府的态度和对形势发展走向的判断方面有着严重的分歧。

加米涅夫采取了不同于列宁的立场。他认为,“对于我们革命社会民主党人来说,毋庸置疑,只要这个临时政府真正同旧制度的残余作斗争,革命无产阶级就保证支持它。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临时政府听从工兵代表苏维埃所代表的革命民主派的呼声而同反动派势力发生冲突,革命无产阶级就应准备支持它。”“现在提出取代临时政府的问题,将会犯政治错误。”

加米涅夫还在《真理报》上发表了《不要秘密外交》一文,宣扬半护国主义的路线。他认为,当前的口号是对临时政府施加压力,迫使其就停战问题开始谈判。他反对瓦解军队,主张要有组织地结束战争。他写道,只要还没有缔结和约,人民就必须“坚守自己的岗位,以子弹回敬子弹,以炮弹回敬炮弹。”他在一次讲话中表示:“或者应该公开向临时政府宣战,或者应该采取另一种姿态来对待这个政府。后一种情况正是必须的。我们是否已经成熟到足以建立无产阶级专政?没有。夺取(政权)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保持(政权)。这个机会将会到来,但推迟它对我们有利,现在我们的力量还不足。”

斯大林当时所采取的立场同加米涅夫相近似。他把苏维埃看作是监督临时政府的机关。他说:“临时政府事实上担负起了巩固人民革命成果的作用。工兵代表苏维埃动员着力量,进行着监督。而临时政府执拗地、支吾搪塞地同意巩固人民事实上已经取得的那些成果。”斯大林指出:“现在硬行加速事变的过程,对我们是不利的。”斯大林还认为,现在提出政权问题不适宜。“因此我们应当等待临时政府丧失尽自己的力量。因为在执行革命纲领的过程中,它一定会声名狼藉。……而且目前暂时应当组织中央工兵代表苏维埃并巩固它——这就是当前的任务。”

当时,《真理报》编辑部的基本意见是: 支持临时政府,只要它不直接损害群众的利益,并放弃无条件反对战争的观点。布尔什维克党彼得格勒委员会支持《真理报》所采取的方针。

列宁的策略则是不给临时政府以任何支持、任何信任。而当时斯大林则认为,“临时政府在多大程度上巩固革命的措施,那就在多大程度上支持它;如果它是反革命的,那么支持它是不能允许的。”由此可见,斯大林的立场同列宁的思想有很大的差距。

后来,在1924年11月19日,斯大林在《托洛茨基主义还是列宁主义》一文中承认,在二月革命后,他自己对临时政府和时局的看法是错误的。

国内布尔什维克一些领导人的立场使列宁感到不安。3月19日,列宁在给启程返回俄国的布尔什维克的电报中明确指出:“我们的策略是: 完全不信任新政府,不给新政府任何支持;特别要怀疑克伦斯基;把无产阶级武装起来——这是唯一的保证;立即举行彼得格勒杜马的选举;决不同其他党派接近。请将此电告彼得格勒。”但列宁的策略并没有引起国内布尔什维克党的充分重视。

列宁不断地给国内写信,试图指导布尔什维克党的行动。3月30日,列宁在给加涅茨基(布尔什维克党驻瑞典代表)的信中说:“决不同其他党派接近,不同任何人接近!丝毫不要信任和支持古契可夫—米留可夫一伙的政府!!在报刊上和在工人代表苏维埃中,到处都要以不可调和的精神宣传国际主义,宣传同共和派沙文主义和社会沙文主义作斗争,把我们的党组织起来——问题的实质就在这里。加米涅夫应该懂得,他肩负着世界历史意义的责任。”

国内也有一些布尔什维克不同意加米涅夫等人的观点。斯维尔德洛夫3月21日在一次发言中要求当地布尔什维克党组织采取更坚决的行动并完全同孟什维克决裂。他说:“我对中央最近发生的事件不太清楚,但我相信并希望,我们今后的斗争将在政权转归无产阶级和革命农民掌握的口号下发展,而这个政权的机关将是工农代表苏维埃。”

历史是多彩多样的,是由多个层面构成的。在风云变幻的重大历史机遇面前,不同思想境界的政治家有着不同的判断。在二月革命后的历史机遇面前,加米涅夫恪守马克思主义教条,据此说我们没有准备,我们不成熟。如此看来,加米涅夫和列宁的分歧,不仅仅是理论素养和认识水平上的分歧,而是个人野心和胸怀魄力方面的差异。列宁有抓住机遇孤注一掷夺取全国政权的雄心大志,而加米涅夫墨守陈规看不到布尔什维克夺取政权的现实可能性。

得知二月革命的消息,列宁就准备回国。但是怎么回去呢?从瑞士直接回国必须经过德国和奥匈帝国,而这两国正在同俄国交战,不会让列宁取道回国。以交换战俘为条件过境的建议又遭到不希望列宁回国的临时政府的拒绝。

还有一条回国之路就是通过俄国的盟国英、法两国渡海回国。普列汉诺夫就是乘坐英国巡洋舰在鱼雷艇的护送下回国的。他是主张把战争进行到底的人。英、法两国指望普列汉诺夫回国后支持临时政府继续进行战争。而列宁的反战态度使他无法正常地取道英、法回国。

路易斯·费希尔在《列宁的一生》中对列宁的回国之旅作了生动形象的描述。摘要如下:

……(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回忆道:“从二月革命的消息传来的那天起,伊里奇就没有睡好觉,夜里他想出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归国计划。可以坐飞机回去吧,但这在夜里似睡非睡的时候想想是可以的。……需要从中立国搞到一张外国人的护照,最好是搞一张瑞典人的……通过瑞典的同志可以弄到瑞典人的护照,但是不会说瑞典话却是个障碍,装哑巴呢,又容易露出马脚来。一睡着,梦见孟什维克,骂起‘混蛋!混蛋’来,全部秘密就暴露出来了。——我笑着说。”

列宁没有罢休。在他的想像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打算。列宁在给布尔什维克党驻斯德哥尔摩的代表雅·斯·加涅茨基的便函(便函是放在一本书的硬书皮里通过邮局从瑞士转寄出去的)里写道:“我再也等待不下去了,打算通过合法途径回国的一切指望都落空了。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里回国,唯一的一个计策就是找到一个和我相像的瑞典人。但是我不懂瑞典文,因此这个瑞典人应当是又聋又哑的。现寄上我的照片一张,以备万一。”

加涅茨基读完便函,“哈哈大笑了好长时间”。列宁的计策从这一笑声中成了泡影。

于是列宁决定经过法国和英国回国。1917年3月19日,他写信给布尔什维克驻日内瓦的领导人维亚切斯拉夫·卡尔宾斯基说:“请以您自己的名义搞一份去法国和英国的签证,我将利用它取道英国(与荷兰)返国。我可以戴上假发。我照相时就戴上假发,到伯尔尼之后,我也戴着假发持您的证件到(俄国)领事馆去。到那时,您起码应当离开日内瓦几个星期(直到我从斯堪的那维亚给您打电报来)。在这个期间,您应当非常秘密地躲在山里,膳宿费当然由我们替您支付。”列宁比卡尔宾斯基大一岁,因此他显然指望他们的相像可以使这次乔装的滑稽剧最后能够成功。

但是列宁的这个计策也未能实现,因为列宁在继续同卡尔宾斯基通信时,一次也没有再提到它。

眼下列宁陷于悲观失望状态。他在3月底写给伊涅萨·阿尔曼德(女友)的信中说:“我们大概不能回国!!英国不让过境。取道德国又办不到。”

突然间乌云消散了。1917年4月2日或3日,列宁通知卡尔宾斯基:“我们将在星期三取道德国回国。”

有关列宁取道德国回国一事,无论是1938年出版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和1971年出版的《苏联CP历史》,都没有任何说词,只是说4月3日(公历16日)列宁回到彼得格勒。看来此事对于苏联官方确实有难言之隐。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在他写的历史纪实著作《人类群星闪耀的时刻——最具宿命色彩的历史细节》中,以《流亡者归来——一辆列车改变一个时代》为题,披露了列宁是怎样从瑞士经过德国、瑞典、芬兰回到俄国的经历。路易斯.费希尔在《列宁的一生》对此也有比较详细的叙述。限于篇幅,这里不再赘述。

2008年,在安德烈·鲍里索维奇·祖波夫主编的《20世纪俄国史(1894-2007)》一书中,公开了苏联官方一直避而不谈的内情: 列宁从1915年开始得到德国当局的资助,进行反对俄国政府的革命活动,实际上充当了德国的秘密代理人。列宁在一战期间一直主张俄国失败,坚持要变帝国主义战争为国内的阶级斗争。二月革命后,1917年4月16日(俄历3日),列宁和一批政治流亡者,得以由德国军队帮助顺利经德国回到彼得格勒。4月17日,列宁回到俄国的第二天便发表了其著名的《四月提纲》,宣布俄国第一阶段的资产阶级革命已经结束,现在的任务是立即做好向革命的第二阶段——社会主义革命的过渡做好准备。
经过多年的蛰伏,列宁同志终于等到大展宏图的时候了。

(未完待续)

东欧政治笑话(14)

问: 波兰的社会主义是谁建设的?
答: 是波兰人自己。
问: 苏联的社会主义是谁建设的?
答: 是社会主义大家庭帮助建设的。

荀路 2020年9月30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