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江上

1953年七月底,我从芜湖农校毕业,统一分配到安徽森林工业局,在芜湖贮木场经过不到半个月的短期培训,学习木材捡尺业务,结束时,负责人有一番临别赠言,其中提到人际关系几句话,至今一个字也忘不了:你让我一尺,我让你一丈;你让我一丈,我把你顶头上。

临行前晚上,显邦、显安兄为我饯行,在一家馆子里点了一大盘三色凉拼盘和其他菜肴。我们三个人都不喝酒,那时又没有可乐之类饮料,菜根本吃不掉。第二天一早醒来,见床脚头一大袋蛋糕被老鼠吃得不成样子。同室人告诉我:昨天很晚你哥哥来了,见你睡着了,没有叫醒你,丢下蛋糕让你在路上吃。晚上还在一起吃饭,睡后又给我送蛋糕,真是手足情深。

一辆木炭汽车把我们几十个芜湖、凤阳农校学生送到屯溪,一早在新市口上车,开车的茆师傅是个壮实的中年人,对我们一群一路上说说唱唱、打打闹闹的中学生们一点也不嫌烦,只吩咐不要把身子露出窗外,以免发生意外,还不时给我们介绍沿途景物。过宣城,到宁国、绩溪,见路边村庄残垣断壁,荆棘丛生,罕见人烟。墙上写着大字标语:血吸虫,害人精,害得屋无人住,地无人耕。有时还见到骨瘦粼粼,挺着大肚子的病人,令人心惊,我第一次见到血吸虫病的厉害。

到屯溪天色将晚,一下车都懵了,一句话也听不懂,如同到了外国。在屯溪住了几晚,我和几个学生和原林产公司的几个职工同往工地歙县丰村。

汽车从前两天来时路返回歙县,出县城沿练江东下步行数里,过渔梁后,从一个叫车轮湾的地方翻过一座小山梁就到了。这车轮湾虽称练江,实为布满乱石、险滩的山涧,黑色的巨石,狰狞可怕,把练江分割成无数大小激流,吼声如雷。近年常见旅游报导:渔梁是古徽商出行的港口。据我当年所见,车轮湾根本就不能行船,只有过了车轮湾后才可通航至数里之外的新安江。

丰村是新安江北岸边的小村,几十户人家,背山面江,到处都是森林,郁郁葱葱,江边有几株浓荫蔽日的大樟树,树下堆集着整齐的杉木,那就是我们工作对象。樟树上很多松鼠钻来跳去,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活泼可爱。

到丰村那天正是八一建军节,刚来的学生搞了一个小型晚会,人人都唱支歌,我唱的是《行军小调》:“我们越过高山,我们穿过平原,嘀嘀哒弄格弄……”。学生中有一个叫张汝昆的凤阳人,大家拉他唱凤阳花鼓,他怪不好意思,花鼓原是要饭花子唱的。经几番拉扯终究还是唱了,原汁原味,特别是“大户人家卖稻米”那两句,有感情有特色,如诉如泣,就如发生在他自已家里的亊,不像平常听到那种干巴巴的唱法。

第二天中午,很热,山间昼夜温差大,我趁午休把衣服拿到新安江里去洗,住在江边的人不在家里洗衣服,都把脏衣服直接带到江边,在江石上连洗带清,一次成功。从江岸到江边,还有几十米沙滩,沙又细又软,初踩下去很舒服,走几步慢慢觉得不对劲了,越来越烫,想赶几步就到了,脚步越快越重,陷得越深,想快也快不起来,表层沙子像火样的灼热,疼痛异常又进退两难,只好下决心咬牙向江边跑去,每跑一步都是煎熬,熬到江边,双脚浸在水里,好舒服啊!低头一看:小腿、脚都烫红了。衣服洗毕,回来怎么办?急中生智:端一盆水,泼一步走一步,边泼边走,总算免去来时之苦,这沙也太烫了。

一天晚上狂风暴雨,江边还有些零散木材,怕被雨水冲走,职工们冒着风雨把木材运往高处,学生们第一次参加紧张的抢运工作,很激动。第二天我把当时情景写了篇通讯寄给报纸,几天后《安徽日报》以《扦尺员冒雨抢救国家木材》为题发表了,有的森工部门还把这篇报导转发在单位墙报或黑板报上,我也因此有了点小名气。

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有人写信向省报告状,说报导不实,雨不是那么大,人不是那么多。我懵了,朦胧中第一次有了江湖险恶的感觉,一个人只要稍有出人头地,就会有人向你猛扑过来,撕你,咬你。

在丰村不到两个月,任务完成了,各自背起行李沿山路顺江东下到南源口,徽杭公路与新安江在这里相遇,离歙县九公里,古道荫荫,江流汨汨,南岸群山不大而陡峭,树木繁茂,曰:留岺下,名字很传神。

人住在祠堂里,建筑宏伟,每根梁柱直径有四、五十公分,横松直木,仰臥在床上看顶上大梁直叫人心惊:它不会掉下来吧!在徽州这样气派的祠堂比比皆是,天天有村民来看我们,走一批、来一批,像看把戏,也难怪,当地男人像样的多外出经商,留下来都不咋的,看看这些年轻漂亮的学生们也是眼福。

在南源口,我们白天上班,晚上看戏。在戏迷沈少臣的带动下我们经常到徽州城内、也就是歙县看京戏,往返四小时,下班赶去,散戏后半夜再赶回来,年青人有的是劲。肚子饿了就在一家叫《张讨饭》的饭馆里吃一碗面条, 鲜软可口。

徽州人命名不选吉祥,爱用:“哈巴,”即:不好的意思。商号、人名常见用“张讨饭”,“李要米”,人名也是这样,说苦人命大,也有用传说中名字,如“许仙”、“山伯”等,希望能讨个好老婆。

徽州是京剧发源地,地方小,大名角难来,但当地水平就不低,有时甚至能突破传统陈式。一次看《追韩信》,目睹一次难得的“创新”,萧何在追赶韩信途中,名为骑马,实则奔跑,是动作太猛,还是行头不佳,竟把靴子跑掉了,此时后台竟给他送来一双草鞋,“萧何”也竟在台上当着观众面弯下腰把草鞋穿上,继续追。如此重大失误,在外地肯定是大笑话一桩,在这里,没有一个观众发出嘘声或喝倒彩,好像更符合真实生活。激烈的奔跑中,跑掉鞋子,换双草鞋不是很正常吗?

沈少臣是芜湖人,小开,原有几处店铺,后来沦落成除穿的、盖的外,只剩下一把京胡,全部家产都是看戏看光的,年青时戏瘾大,常年跟角儿跑,为看梅兰芳连跑了五个城市:南京、上海、武汉、郑州、北京,回来卖掉衣服做盘缠,父亲气病了,妻儿跟着受罪,随身只有一把胡琴,一天不拉不唱,浑身没劲。

往年有言,人在上流社会混,必须具备十个条件,按排列顺序是:一笔好字,两句二黄…。徽州就不限于上流社会了,民间就有深厚的戏曲基础:西皮二簧,人人内行,藏龙卧虎。

一天正午,太阳正毒,一群排工在江边大樟树下石阶上或坐或卧,懒洋洋打盹、吸烟,我也发睏,便推推身边工人组长:请哪位来一段提提神。组长用徽州方言不知对大家说些什么,人群中立即骚动起来,一位穿裤头上身披一条白布汗巾的憨汉被推了出。我正诧异,此人我认得,平时只知道闷头干活,很少出声,他能来一段?莫非拿他开涮?正狐疑,只见他稍事谦让,就“整顿衣裳起敛容”了,因无衣可整,把汗巾从光脊梁上拽下來,整整齐齐地折好缠在左腕上,稍一运气:“自盘古立地邦天子为重”,一句戏文,马上完成了从憨汉到帝王的转换。正宗的言派,荡气回肠,若断若续,唱到“论国法就该把残生断送” 时,人群传来一阵齐声对白:“哪个敢!”严肃而认真,曲终,很少鼓掌,都在窃窃议论,徽州人性格不火,他们会品味,绝少爆发,憨汉坐下来依然保持帝王威严,还没有从刚才处理君国大事中解脱出来。

我曾在民间听过一些乡间小曲、民歌、戏曲,大多随口溜溜,唱着玩的,用徽州话说就是“好嬉”,徽州人对待京剧不论城乡都是一本正经,好像一张口就与他们祠堂,祖先有着血脉联系。

有一次也是类似场合,正午,大樟树下,新安江边,木材上,石头上都坐着人,男人在吸烟、打盹、闲聊,女人在做针线,一个正在纳鞋底瘦弱的小姑娘边做针线边低声细唱,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一个小伙子逗她:“声音大一点,大家听听”。小姑娘不高兴,回骂他一句,小伙子竟把她从石凳上拽了起来:“让你骂,今天不唱就不饶你”。小姑娘被拽出好几步,实在缠不过,猛的挣开了小伙子:“一见娇儿泪满腮”喷口而出,西皮倒板,高亢苍凉,小伙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有乖乖地站在一边当她的“娇儿”。曲终,原来坐的石凳被另一个女孩占坐了,她严肃一挥手:“一旁退下!”那女孩做了个鬼脸:“元帅息怒,元帅息怒”,溜了。

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京剧记不清楚,到徽州后在兴趣上更上一层倒是真的,那里每个小县城肯定有个京剧团,有固定剧场,天天演出,乡间草台班子就说不清了。在这一种气氛下,谁都不是外行,都能来几句。

屯溪森工局办事处离剧场不远,一次开会,正值京剧汇演,文武场、演唱也依稀可闻。会议结束,开会内容很少记得,街对面剧场里传来的文武场声音却声声入耳,演员也还记得:王龄昆、张美玲。新编剧《武松》印象尤深,武松杀嫂前,潘金莲向武松扑去,说:“我爱你”! 武松怒吼:“ 你爱我,我爱我哥哥!”一刀子下去,震撼人心。

上小学时曾在《追韩信》里扮演过刘邦,一件长衫前后胸各綘一块手帕,算是龙袍,开场白两句台词是显邦兄岳父朱仲彭老先生教的:凤阁龙楼,万古千秋。

农校毕业后第一个月工资请同学、戏友曹以勤看赵荣琛、蒋慕萍的《四郎探母》,那时芜湖大华戏院内还有两排木柱,长椅子,设备极其简陋。陈派传人赵荣琛为赵朴初之弟,翰林之后,家学渊源,正值表演盛期,个子大得不像公主,却让我们过足戏瘾,表演极有个性。“猜一猜”起板时,用食指挑皮地点一点附马,把一个番邦女子的泼野劲表现得活灵活现。“四猜”每段落板回荡起伏,若断若续把陈派韵味表现极致,观众每一个细胞都在和唱,空气里除音乐外鸦雀无声,人人心都提到嗓子上,接下来就是掌声雷动,害得曹以勤逾古稀之年天天还在找当时原声录音,他如今是票友,我则什么也不是了。

多年前曹以勤与王巩南二位同窗兼戏友从南京来看我,送带子、送书,我无以为报,过后写了篇《京剧杂忆》,回忆青年时在徽州与京剧的有关见闻,后发表在《新安晚报》上。

南源口向北不远处叫稠木岺,盛产花茶原料,有茉莉、代代、朱兰等,算是“十里栽花算种田”了,人来车往,空气中迷漫着阵阵花香,数不尽的玻璃花房,散在翠绿的山腰,朝夕阳光斜照,山中闪耀着片片红光,朱翠交辉。

1953年下半年,以新安江边南源口为基地先后在丰村、大阜、小阜坑,最远到皖浙交界的苏村(柯庆施老家),工作到年底。因离开学校不久,和同学通信频繁,有时一天要写几封信,成为重要生活内容,“少年不识愁滋味”,只有“为赋新词强说愁”了。什么“白云在天际飞走,秋风扫着黄叶,南源口的秋天开始了”,这是套用电影《米邱林》里的文字。

那时我就有点另类了,除工作、写信、看戏外,还打探附近有什么有名、无名的景点,当时尚无旅游一词,国内只有一家《旅行家》杂志,是我最爱看的一本杂志。到附近景点去玩我基本上没有市场,找不到同伴,人家宁肯睡大觉也懒得费那个劲,就像几十年后我在北京邀人去颐和园一样,人家问我有什么好看的,我说有昆明湖,对方不屑一顾:水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没水。人家说的也有他的道理。

只能一个人单遛,甚至去很少有人去、人迹罕至、带点冒险的地方,很刺激。歙县城南几公里的新安江中,有个叫“小南海”的小岛,历史上颇有名气,后来荒废无人问津。一个星期天,天正下雨,想找个同伴去玩,不想人没找到,却落个:下雨天往外跑,有病!我只有自己单干。打一把油纸伞,冒雨沿新安江南岸西行一个多小时,在江流向北拐弯的地方,江中有一个小岛,杂树丛生,树中可见庙宇,无人烟,也无船可渡。我喊了一只小渔船登岛,渔民说这个荒岛上很少有人去。上岸后,根本就没路,荒野中偶见羊粪,草上随时看到尺把长的小蜥蜴,草色,当地人叫蛇蛆,样子可怕,但不咬人。庙宇规模不大,废弃日久,神像凌乱破损,无香火,蛛网扑面。

大殿一侧有一方洞可通地下,洞内阴暗少光,木梯多处损坏,勉强可走,我为好奇心驱使,拾级而下,小心翼翼,唯恐木梯断裂。行至其半,心生恐惧,冒出冷汗,这不会是古代武侠小说里写的暗道机关吧?我不会落入歹人如孙二娘之手,剁成肉馅包包子吧?怕归怕,越怕越刺激,随手拾起根木棍自卫,到底后,定神一看,什么也没有,只堆放一些杂物,柴禾,破旧农具等。一场虚惊。小南海虽荒凉无人,别有一番情趣,周围环境极佳,碧水环绕,树木葱茏,不禁想起故乡环溪村来,那是水乡,这是山区,无可比性,风味各异,但美是相通的。

向南岸望去,山势巍峨,高入云天,半山腰间,绿树丛中,隐约可见一簇大宅,墙高院深,一淙山泉与石路并行而下,在绿荫深处,时隐时现,蜿蜒曲折,流入新安江。如此景色,在传统国画中并不罕见,现实生活中少有。峰下林泉之间点缀几间小屋,那是文人雅士们兴来之作,不作居家之所。把皇皇府第巨宅建于高高的峰峦之中,这手笔、作派、耗资绝非寻常人家所能办到。

多年后才知道此处原为清代曹文植、曹振镛府宅,号《竹山书院》,曹氏父子在乾隆、道光年间位重一时,官至户部尚书及体仁阁大学士,曹振镛为官五十二年,是有清一代在任最久的高官,他为官之道的名言:多磕头、少说话。这父子大人为官没有什么建树,建私宅却极有品味,比起日后的官们、款们都市里的豪宅非同日而语。

我曾为杜牧《山行》“白云深(生)处有人家”之“深”、“生”捉摸不定,各有版本。自那日见曹宅,心中想:好一个“生”字了得!白云“深”处, 除一片云雾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白云“生”处才有动感,孤标傲世,足底生云,世外风流。

离开丰村到南源口后,我就被派由室外捡尺到室内结算。我生性野,苦乐不论,唯爱蓝天白云,清风明月,关在屋里搞数字绝非我所好,又没学过珠算,不甘人下的性格迫使我与算盘结缘,同为结算的另一个人胡本云的是蚌埠人,人很热情,性格活跃,爱讲荤段子,业务比我强不了多少,只会加减乘,我一辈子不会珠算除法,在屯溪跟本单位一个叫吴敏的徽州大姐学“扒皮”除法,不需背口诀,学而未用也就丢了。但凡我向他(她)拜师学艺的人,我都不会忘掉。

1953年底,我从屯溪调至杭州,单位在钱塘江边,离六和塔不远,紧贴南星桥车站,同学们又聚到一起,挤在一间木楼里,热闹非常。同楼层还有几个东北流浪少年,战争中失去亲人家园,国家分配来的,他们自幼在鸭绿江两岸漂泊,生活阅历丰富,天不怕地不怕,能干出我们绝对干不出来的事。

宿舍楼上无厕所,夜里再冷解手还得下楼,小流浪者有奇招,用暖瓶当夜壶,早上从窗口往马路上倒尿,行人也习以为常,溅到人身上也不会引发大的矛盾,暖瓶倒剩水不是很正常嘛。

杭州生活并不快活,好像那里生活不属于我们,除个别同学外,都想到农村搞农业,态度极其认真,回想起来未免可笑。小小中学生还有那么一片报国丹心,是大脑不正常还是无人理觧,只能任人评说。

一天晚上,受众人所托,我去胜利剧场买第二天戏票,孤身一人在有名的延龄路上漫步,人车流动,华灯闪烁,一片繁华夜景,周围越热闹越感孤独,觉得自己如一头来自山林中的野兽,从自由自在的大自然中闯进这人间天堂,人兽相杂,太不自在,胡不归。

那场戏是越剧《梁祝》,主演张茜,在杭州看《梁祝》,台上台下都很亲切,动真感情,就是身边亊嘛。台上没有任何一件道具,听众毫不在意,他们看的是角、是人、是情,这座城市是故事发生的地方,我们单位就在钱塘道上,离“走了一山又一山”的凤凰山不远,凭窗可见,山上沒有牡丹也不见樵夫,只有保卫銭圹江大桥的高射砲,十八相送梁山伯、祝英台就从单位门前走过,杭州城里的人不需要在舞台上看杭州风景。

1954年元旦前我去富春江沿岸富阳、桐芦、建德出差,路遇风雪受阻,记不清元旦在哪里过的,不是在富阳就是赶回了杭州。春节是在杭州过的,与同学闲逛,玩法也与众不同,随身带根钢卷尺,六和塔木柱有多粗?玉泉大青鱼有多长?六公园栏杆有多少根?苏堤六桥各桥距离是多少?摸得一清二楚,看似无聊,却玩得认真有趣。

那时我常往返与徽州、杭州之间,杭徽公路基本与徽杭古道平行相近,全程可算得一个生态公园,尤以皖浙交界之处,属天目山区,昱岺关就坐落在省界上,是北宋方腊与宋江交战的主战场。从歙县杞子里起,经三阳坑到昱岺关,山道盘横,拐了三十多道弯才到山顶,每车行到此处,我都一弯一弯一个不漏去数,路转溪随,竹木繁茂,看不到一块裸露的土地,坐在车里闭上眼睛,凭车行时风吹动路边林木枝叶相碰之声,就知道车窗外是松林、竹林、杂树…一路峰迎峰送,泉声不断,尤以大雪之后,翠竹雪压低头,青松雪压挺直,一堆堆林间积雪,绿白相间,好一付翡翠白玉世界,白的晶莹,绿的碧透,人间仙境。

数十年间,徽杭道上景色让我魂牵梦绕。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次因公从杭州回来,同行都走铁路,我因留恋青年时所见美景,孤身取道杭徽公路,一路上沉恋于往日旧景之中,高兴的对同车人介绍即將看到的沿途美景,结果大失所望,昔日最美旳路段,浙江順溪到安徽三陽坑一带,正如一位名人所言:“換了人间”。不见茂林修竹,不见溪涧流泉,除了光山,还是光山,一块块小麦、油菜几乎种到山顶,同车人失望,我亦觉丢人,不甚伤感,想哭:

不见当年一路荫,绿荫失去再难寻。
群山自顾无遮掩,躲在云中怕见人。

1954年冬,我又一次从杭州回徽州,离开杭州头天晚上,在西湖边沧州饭店还出了一次大洋相,至今还不免后怕。

那日孤身一人从杭州回屯溪,同学们在西湖边小宴饯行。单位在钱塘江边,车站在西湖边,早上从单位赶车肯定来不及,头天要在车站附近住宿,第二天一早乘车登程,起早带黒要一整天才能到屯溪。

学生们很穷,平时小聚,几碗黄酒,几碟花生、干子、五香豆、卤菜而已。黄酒以“格”为单位,属容量,稍大于两,与粮食的担、斗、升、有关联。

凤山门附近还有一家买桂花山芋,山芋切碎放入桂花在文火上煨三、四个小时,熬出糖汁,入口甜软绵香,口感极好,五分钱一小碗,也是我们夜游或看戏回来爱吃的夜宵。

酒后,同学们结伴回单位,我孤身一人回沧州饭店,饭店规模较大,一排排客房,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清门牌,很难摸准。我一肚子黄酒,满腹离情别绪,醉意朦胧,撞撞跌跌推开房门,随手关上。我迷糊了:床上怎么睡了两个女人!一个中年,一个少女,看似母女,衣物凌乱,也似和我一样第二天一早赶车上路,正待向前推醒她,问问怎么睡到我床上?脚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床边有个马桶,不好!我跑错房间了!这一惊非同小可,酒也醒了,马上告戒自己:沉着冷静。前天看的《渡江侦察记》犹存脑际,要学人家侦察排长,临危不惧。我不敢转身,怕有响动,小步轻移后退到门边,摸到把手,猛的拉开房门,溜进隔壁自己的房间。女房客惊醒了,恐怖的大声呼叫:有人进屋!店方马上赶到,一查,什么也没丢,大家都忙于第二天一早赶路,也无心追究。我心里直跳,一夜也没睡好,如果我在现场被抓住,店方肯定要单位来领人,说不准这辈子又多了一项流氓分子帽子。

我的珠算有了进步,码单也做得可以,在杭州我遇到一位高手,徽州人,比我大不了多少,拔起算盘我心就提到嗓子,不说手,口,思维也跟不上人家那节奏,拔算盘珠的响声几乎没有间歇,接近零,太厉害了。

在汇总码单时看到有几份字迹和我一样,落款却是别人的,我问了,他说他喜欢我的阿拉伯字体,试学学,我自知字丑,竟有这位老兄去学,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这做帐也真怪,经过多次计算复核,最后到银行付款才发现有误,让我脸红。这错也有趋同性?从那时起,不论我经手的数字、文字,从不敢说不会错,不错是相对的,错是绝对的,这习惯一直伴随着我终身。

在屯溪我也常到上游的闵口和下游的湖边上班,现在也属屯溪市区了。闵口又叫孙打渔,离市区约五公里,对岸有个鬲山,山洞内有地下水,深不见底,洞内四季如春,村民们把鲜货放洞内冷藏,夏天也能吃上鱼冻,洞口有座不大的庙,依石壁而建,壁上绘有阴司十殿,奈何桥、望乡台、恶狗村全有。恶人下地狱被锯成两片,下油锅炸,这些内容虽血腥,画面却一点也不恐怖,鬼们非常天真可爱,大鬼小鬼,有男有女,一脸稚气,大凡事情就怕以假乱真,一眼就识别真假,也就不可怕了。

湖边在屯溪下游四公里处,离现今的花山迷窟不远,我在那里渡过一个冬天,1955年春节也是在那里过的,是我离开徽州前最后一站。那里有一个江湾,水深江宽,水流不急,是木排的停泊之所,也适合鱼类生长,年关渔民集体大规模捕鱼,鱼被赶急了,就往木排里钻,木排有弹性,钻进去就出不来了,成了我们的美味。

一个工人从木排里拽出一条鱼,听到背后一阵风声,回头一看,一只鹰向他扑来,人鸟争食,鹰赶走了,手也被抓破了。新安江上鹰厉害,敢从人手里夺食,妇女在江边洗肉、鱼、鸡等荤食,常受到鹰袭击,鹰来了,只能一只手干活,一只手举起对天上赶鹰,嘴里一边吆喝。

春节那天,这江边小村,既无同学,也无好友,家家关门过年,我则关门看书,连天赶夜,把郭沫若的《少年时代》、《初出夔门》、《革命春秋》三部曲全部看完。就在此时,我开始逐渐迷上了越剧。

秋天我从一大户人家借来一部手摇留声机,主人对它没有兴趣,说:拿去听吧不要还了。唱片只有两张,一张是言菊朋的京剧《宿店》,一张是傅全香的越剧《梁祝》。

天天听,月月听,先是消遣,后是乏味,接下来慢慢接受,最后是上瘾。“一轮明月照窗下”和“一见梁兄魂魄消”,是那时听得最多的两段戏文。徽州人爱唱戏,闲时消遣,忙时解乏,下工唱,上工也唱,排工多为浙江淳安年青人,小伙子们在江边做排时,手拿木篙,边干活边齐声高唱,声音从江面上传到远处,再从对岸群山折传回来,形成越剧二重唱。江南的山水和优美的越剧交融在一起,那才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曾有人问我,你这安徽大老爷们不喜欢庐剧、黄梅戏,偏爱越剧,几句“小九妹”哼得真像那么回事,哪像安徽人。

越剧是女性戏,外地人初看男女不分,这傅派莺声流啭,销魂断魄,掌门人傅全香被称为越剧程砚秋,金嗓子,是女性中之女性,怎么与我结缘?没法子,逼的,在新安江边冷落寂寞的小山村里,在只有两张唱片的文化生活中,不听也得听。

当年那些浙江淳安青年排工们,一曲“一见梁兄魂魄消”在青山碧水中回荡,老腔老调,听者也“魂魄消”了,如今到哪里去听!

我还收过一位越剧徒弟,1955年春末我从屯溪调省林业厅,当时上海内迁合肥工厂日多,在合肥的上海人也多起了,越剧也随之流入,晚会上来几句《梁祝》颇时尚,那时尚无《红楼梦》。单位里一位李姓同亊,爱人是黄梅戏演员,想学几句越剧,奈何沪、浙口音与合肥“老母鸡”相距太大,“小九妹”的“妹”字总吐不像。知道我在杭州多时,应该懂点越剧,两口子拎一袋水果,登门求教,就学一个“妹”字,可谓“一字师”。

戏剧也有时令性,冬京夏越。京剧长蟒大靠,锣鼓喧天,气氛热烈,宜冬天看;越剧轻歌曼舞,江南丝竹,凄清淡雅,宜夏天看。自喜欢越剧之后,我对戏剧的爱好,从单元走向多元。

新安江山洪暴发的恐怖自不必说,平时也水流湍急,这清澈见底、山影相随的一江碧水,让我这个长江边长大、自幼爱玩水的人吃了次大亏。在故乡长江两岸,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夏天总少不了孩子们的嬉戏,大到江河,小到池塘,到处有孩子们的笑声、扑水声。男孩子中几乎没有不会水的,在这里很少看到玩水的人,江边人多不会水,对水好像也没有太多的感情,淘米洗菜而已,不会享福,辜负了一江好水。

莫为天下先。很少看到有人下水游泳,我一个人也不好跑到江里卟通卟通,让岸上人当猴看。水乡人有水瘾,一天实在按捺不住,来到一处避人的地方,从一块伸出江面的巨石上纵身跃入江中。不好!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力量让我一惊,巨大的水流毫不留情把我向下游冲去,我似乎置身在机器的运输带上,完全不由你半点不从,把你带去它要去的地方。我多次试图按照自己意志努力,一切都是徒劳,连肢体活动一下也由不得你,我很快认输了,一切努力都放弃了,认命吧。时不待人,身子飞快与江流俱下,我压一压惊,镇静下来,透过清徹的江水,看到水下潜伏黑色如怪兽般巨大的礁石,阴森可怖,我将身子抬高,平躺在水面上,避免与它相碰,否则非死即伤,我甚至想到血淋淋的后果。

我换一种思维,利用水流的力量,为我所用,让它把我流送到我要去的地方,这种乐趣在静水里是享受不到的,我调整了一下身体角度,不能任其把我成直线冲向东海,有了角度,在冲向下游的同时也慢慢向对岸靠近,果然越冲越远,离对岸也越来越近,终于冲到了对岸,活命了!胜利了!我心内喜悦的高呼。

回头向我下水的地方看去,百多米江宽,我被冲到下游约三百米处才上对岸。知道它的厉害,摸清了它的套路,也就找到了对付的办法。我湿漉漉的上岸,疲惫地向上游走去,走到下水的地方对岸,再向上游走江宽的三倍多处下水。心里嘀咕:老子不怕你了,你冲你的,不和他对着干就是了,玩水不费力气,哪有这样好事。回去就自信多了,躺在激流上,斜向漂漂而下,悠哉悠哉,毫不费力游到了下水的巨石边,不,应该是冲到下水的巨石边,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新安江里玩水,不是玩水,是玩命。

我最爱新安江上的早晨,江面上漂浮着一条条带状薄雾,慢慢的变幻、游动着,对岸群山浮在薄雾之上,似动似静,江中三两小舟点点。新安江上舟船不用锚练固定,而是用长长的鉄尖船篙,形如古代丈八蛇矛,插在船头的孔内,扎入江底,稳住船身.远看亦如桅杆。站在岸边,一个深深的呼吸能让人感受许久,清新、凉爽、沁人心脾,薄雾连同江景一齐进入肺腑。

自那日玩水之后,我看到了新安江在美丽深处的另一面,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厉害。

1954年秋,办事处交来一封介绍信,来人告诉我,祁门塔坊有几千立方木材在捡尺计量上出了问题,省里派我去解决,介绍信上写明:派有经验的检尺员去纠正。我接受任务后不禁有种得意感,政治上不进步是我,工作上有困难还得我上。

第一次到祁门,城河上两座相隔不远的古老石桥显示出它的与众不同,山坡上茶园管理得很精致,像花师修剪过的花圃,这里是举国闻名的祁红产地,与屯绿齐名。县森工局一位业务负责人接待我,看上去脸上有些浮肿的中年人,可能看我年青,向我摆谱,说他过去搞的都是进口木材,什么加拿大、菲律宾、马来亚等,对中国木材不熟悉。请我在一家小饭馆里吃饭,也就是两份客饭,一荤一素一汤,每份四毛五,比食堂贵多了,那时单身汉一个月伙食费不到十元。他还说要陪我去现场,我婉言拒绝了,心里想,这种人去了反而多层麻烦。

我一个人上路去塔坊,全程十五公里左右,认不得路,往西走去边走边问。途经一处山间小平地,草浅树小,植被明显与周围不一样,隐隐听到地下有不大的流水声,四周看去,什么也没有,声音好像就在脚下,透过杂树缝隙,见下面似有水光,像是头尾不见的地下河,反复察看,原来我站在一座废弃的铁路桥上,枕木、铁轨早已不存在,经年尘土、落叶、杂草覆盖,已不见桥身原貌,土层深的地方长满齐人高的小树。

抗战前国家曾修建一条芜湖到江西的铁路,线路基本与今日的皖赣路相同,据说修通后首次通车,机车至歙县即被日机炸毁,沿途一切设置,天长日久被湮没在岁月的荒烟蔓草之中。人行桥上,但闻水响不见桥身,从1938年算起才不过短短十几年,一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现代桥梁,就悄悄的消失在历史烟尘之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才二十岁的我站那里发呆,凭吊遗踪,不禁有今古之叹。

快到塔坊,路经一片原始森林,树老、藤粗、草深,人行其中,不见天日,有股兽腥味。当地人说此处曾有大型猛兽出没,熊、虎、犳等。在山区,也学了一些防兽术,野兽怕火,这是尽人皆知的;野兽怕伞,恐怕就不是谁都知道的事了,山民说:随身带把伞,如遇野兽,猛的把伞撑开,这畜生不知是什么武器,就避开了。实际效果有无,不得而知。

到了目的地,林区工人多为芜湖人,常年身居深山老林,见上面派人来,又是老乡,非常高兴,头一天就杀了一头猪。晚上款待我,桌正中一大盆红烧肉,四周摆放猪蹄、猪头、猪内脏、猪血,满盆满碗,碗碗离不开猪。在我座前放了一碗小鱼,主人歉意的说:山里没有鱼,今天特地派人到山沟石缝里捉点小鱼。因日照少,鱼呈黑色,我叫不出名字,主人盛情感人。

上酒的架势让我心惊肉跳,没有酒杯,每人一碗,估计离半斤也差不了多少,我酒量小,在生人前面更是滴酒不沾,主人也不勉强,到处又找不到酒杯。我知道深山老林湿度大、雾重,人们易感风湿,都以酒代药,防寒防湿。

在一群故乡人的浓浓乡情里,看到他们远离家人的寂寞、伤感的眼神,我不知道哪来的海量,哪来的豪情,站起身来端起酒碗:来,我先敬大家一碗。竟几口干了,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刹时,嗓子如同着了火的难受,脑袋发胀,天旋地转。

工人们说,常年在深山老林,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子,什么时候能到屯溪看看就好了,多可怜。他们劳动重,生活苦不怕,只是孤独寂寞难耐,心思憋得慌,天天借酒消愁,遇到外面来人,就如大家亲人,那晚我喝的酒恐怕比平时一年喝的还多。

酒散人去,一个瘦弱老人都坐着不动,一会从里屋拿出一支洞箫,扁扁地玉屏箫,看样子有年头了。老人呜呜吹了起来,箫本来就是一种“凄凄不似向前声”的乐器,出现在这酒兰人散的荒野山林小村里,更让人伤怀,在传统旳民乐悠扬旋律中却有几处民歌似的跳跃,这水平绝非村野俗夫所为。

在塔坊只住了两晚,问题出在计量方法不对,几千立方,要全部改正不是一两天的亊,我把正确的操作和计量方法交待清楚就完成任务了,那地方我不愿多呆,令人伤感。

回屯溪后与人谈起以此行的感受,一个老炊亊员认得吹箫老人,他告诉我:那里林业工人都是城市旧人员安置的,出身不好,无地位,待遇低,过着与世隔绝旳生活,吹箫老人是旧军人,孤身一人,喝酒吹箫是天天离不开的亊,吹的时间长,有功底,尤其是小点子,即装饰音翻得好。

在祁冂我第一次买香榧,引起山民好笑,一般商品均以大小论价,大的贵小的便宜,香榧却相反,越大越便宜,越小越贵,这些普通旳商品知识我一点也不知道,尽选大的,人家不笑你笑谁!

山中板栗和桂花一点也不稀罕,有的地方满山遍野,与杉、松、竹、柏相杂,荒野处任人釆摘,树高用石块往上砸,树小用手抱住树干猛摇,花、果落地后收入嚢中,带刺的板栗下不了手,先要用脚踏住,搓揉脱去外壳。

不花钱也很少有人去干这个,因为价格极便宜,板栗才两毛一斤,谁愿去弗那个劲,有时为途中排除寂寞,偶一为之,嬉嘛!

少不更亊,在短短儿年自由自在的日子里也干了些蠢亊、儍亊、对不起人的亊。

1953年农校毕业后学生去向分两大部分、 一部分去省农业调查队,一部分去省森林工业局,还有少数升学留校、三载同窗,相处日久,感情上难免有上中下之分,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对同学们之间交往就不那么中庸,走极端。一位姓契的女同学,性格张扬,我看不惯,到徽州不久在给合肥同学的信中干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 在信里我把每位同学名字全写上,契同学名字也在其中,向他、她们问好,一时失去克制,竟把她一个人的名字划掉了,信寄出后,我想她看到自己名字被划掉时的难受,开始后悔,一切都晚了。本来是图自已一时快活,带给我却是一辈子内疚。

在湖边干了两件错事:1955年元旦大扫除,我把楼上垃圾在自已宿舍里集中焚烧,儍子也应该知道木板楼上怎么能烧火,我却犯昏,不如儍子,厚实的楼板一时不易烧着,余火又未即时清除,半夜里楼板烧通了,被楼下人发现,慌忙中大家提水上楼救火,我被吵醒问:“什么地方失火?”“就在你房内!” 幸发现得早,未酿成大祸,我诚惶诚恐的写了平生第一次检查,烧掉碗口大一块楼板,损失材积按立方米计算,精确到小数点后第六位,合人民币不到一毛,我是吃这行飯的,这难不到我,上面说我检查深刻,我心里可不是味。

一个宿舍里床对床睡了两个人,除我外,对床的小老头五十岁开外,名字与《三盗九龙杯》里主角差不多:杨小武。 芜湖人,顿顿不离酒,早年在日本混事,常给人讲日本故事,他告诉我:真鬼子,九州、本岛的;假鬼子,朝鲜、台湾的,都瞒不了他,一开口他就听得出来。老人有尿多尿急的毛病,一夜多次响动,影响我睡眠,我心生异想,拿他开心,睡前把他竹筒尿壶用细绳捆在床腿上,半夜里我听他拿不动尿壶,急得直叫:“哎哟,谁干的,小黄干的”!一下就猜准了,我暗自好笑。尿在裤子上,老头没埋怨我一句,在他眼里我还是孩子嘛,如今我已早过了他当时年龄,又患有同样毛病,夜尿时想起往事,就心里不安,人说青年人犯错误上帝也会原谅,我却无法原谅我自已。

在歙县大阜,为吓唬同学,趁人不备找来一个小冬瓜画成人头,五官俱全,放在他人枕头上,衣服塞在被子里装成人体,谁知道这位同学胆子大,又是运动员,发现后一时火起,拿起来当足球踢,一脚踢到楼下,砸在房东窗子上,玻璃也砸碎了,房东大叫,我好没趣。

在杭州除了醉酒摸错了房间外,一次在二七剧场听政治报告,时值下午一、二点,正是人打盹的时候,我自小瞌睡就大,在校读书时下午第一节课我很少不打盹的,有人说我瞌睡来了鞋子来不及脱就上床睡着了,一点不假。那天我坐在二楼第一排,不管怎么撑着还是抵挡不了瞌睡虫。不知不觉竟伏在栏杆上睡看了,鼾声如雷,在这千人大会上引起许多人侧目相看,那才叫丢人呢。

(待续)

文章来源:民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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