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我收到民政局局长曹曼之的通知,要召见我。他说已将两天前的会议情况向潘汉年副市长汇报了。潘副市长指示要他尽快地将刘德伟同志团结在共产党政府的周围。他希望我能接受他的邀请,任民政局社会处社会福利工作专员。他又说,这个工作是暂时的。副市长说他想学苏联,在上海建立一个儿童福利局。你将来的重要工作就是要与副市长一起研究,这个儿童福利局要做些什么工作?应该如何组织?你将要在这个局里,有一个重要的职位。但是,你目前暂任民政局专员,你太缺乏共产主义的教育,要先送你去参加土改,受教育。但是我心里想,共产党进城前,陈定候曾对我宣布过,我们过去在国民党时代工作的职称不变,我在“行总”是荐任官,是专门委员,而专员则是蔗任官。前者在当时是高级职称,后者是中级职称,两者的职称差得很远。不过当时的民政局,根本就没有专门委员这种职称。只有社会福利救济工作,而这个工作是我的专业。我想专业比职称要紧,所以,我一句话都没有讲,就接受了“专员”这个职称,等于降了好几级。

当时因为儿童福利促进会的委员会已经散了,我好不容易找到委员会的主席陈鹤琴先生,向他辞职,他表示无可奈何地让我走了。然后,我向全体职工告别,到民政局去报到。民政局派我到社会处工作。社会处里面有好几个科:①救济福利科;②游民习艺科;③管理吸毒与妓女科;④婚姻科;一共四个科;我是社会处的专员,兼管救济福利科的工作,因为那里现在还没有科长。当时社会处的重点工作是三清除,即清除流浪人,妓女,及吸毒者。有一个计划委员会,我就是委员之一。工作的第一步,就是与上海公安局合作。公安局负责调查这三种人,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我们民政局负责设立收容所,安排场地设施,工作管理人员等等。计划委员会对我的具体分工,就是负责对吸毒人员的处理和安排计划。我就找到一位医生,他曾经对吸毒人与妓女的医药工作很有经验,请他帮我的忙,在计划中,我列出了所需要医药、医生、护士、床位、被褥、伙食条件等等。不料,我这个计划提交上去,不仅仅被否决了,而且还认为我有严重的资产阶级思想。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三种人本身就是社会垃圾,是被清除的对象,那里配搞什么医药、床位?从此,我在民政局里,别人对我的评价就一落千丈。

上海当时人口六百万人中,有十二万人是流浪人与妓女。妓女中间只有五千人是曾经在国民党政府登记过的,她们分散在八百个“堂子”里面,她们按规定纳税,属于合法地位。还有一些是没有登记过的“野鸡”,她们出没于游乐场,大世界等处,拉嫖客。甚至抢嫖客身上的钱。还有一些流浪汉,每一个区都有一个把头,在那个区内,不论是做乞丐,还是偷窃,必需经过该把头的允许。即使那些帮着推三轮车过桥的儿童,也不例外。这个把头有一个专门的名称,叫“爷叔”。他们的收入全在“流浪汉”人身上榨取。这些“爷叔”也与该区的警察挂上钩,每月都必需孝敬警察若干钞票。有的乞丐,其实很有钱,有的甚至还有姨太太,至于那些警察,也应该受到新中国的教育与训练,使他们爱国爱民,忠于职守,不与流氓挂钩。

民政局还应该训练一批人员,作这些妓女与流浪人员的老师,要对这些社会垃圾进行再教育,让他们明白,政府收容她们,是要帮助她们学文化,学技能,使他们今后能够过一个健康的生活。在一切准备工作完成以后,选择一个日子集中行动,首先将流浪人员收容起来,关在游民习艺所,并且分开,是有家庭的,还是单身的。然后第二批就是对妓女的集中,不论是登记,还是没有登记的,都集中在“妇女教养所”;第三批是对那些吸鸦片烟的人,把他们收容在“戒毒所”。这些计划,在警察的帮助之下,已经在三个不同的夜晚完成了收容集中。

但是其中对妓女这部分,最麻烦,我的工作就是指导这些警察用个案工作的方法,耐心地去帮助那些妓女。主要的是,要对她们以平等的人群对待。警察们在这次工作中,确实也表现出了耐心与平等的同情心,帮助那些被收容的妓女们解决她们的家庭问题,让她们相信,政府收容她们不是惩罚,而是使她们有一个健康的前途,我发现,她们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被收容后,断绝了生意来源,她们的家庭成员也就没有了收入,生活成了问题。解决的办法是,请区政府的社会福利组调查本区的妓女家庭情况,对那些确实困难的,给予帮助与救济。对那些妓女的幼儿。还一定要为她们安排去托儿所或幼儿园的接送。这样,就能使那些被收容的妓女们安心接受改造。并对所有人进行一次身体检查。对那些有性病的,我们对她们免费治疗。允许家庭定期来访。对不识字的,上识字班,根据不同情况,教她们学技术。当年只开展两种:做鞋子与学缝纫。后来我们就开了一个鞋子工厂。

再说说吃鸦片烟的那一部分人。民政局采取的办法是只管每天三顿。对他们的毒瘾,采取既不给鸦片烟,也不给药品的办法。经过了一段时间,绝大部分的瘾君子,居然戒断了毒根,一个个养得白白胖胖的,可以出院回家了。当我们通知他们的家属来领他们回家时,他们的家人看到自己的亲人如此健康,都跪在地上磕头,感谢政府挽救了他。并且还规定出去以后,每月要对派出所报告自己的情况。

第三说说对流浪人员的救济与处理。先把其中的农村农民,各自返回农村,并且安排他们,分给他们田地;有那些不愿返回乡土的,安排别的乡下,仍旧给他们分田地,对那些城市人口的流浪汉,根据他们技能安排他们的工作。我们曾经在他们中间,发现过大学生、医生、以及有特殊技能的人员。我们也都适当地安排了工作。或者就留在“游民习艺所”里当老师,去教其他游民学技术。

民政局所做的三清除工作,我虽然没有十分具体地参加,但是,我对他们的方法和成绩,都非常赞同,而且对共产党是越来越拥护。

根据潘汉年当年的一句话,我应该去参加土改。土改是对中国知识分子的一次实际的教育和改造,那时都认为“土改就是士改”。此时的中国土地都已实现了土改。实现了耕者有其田,地主们的土地都无偿地发给了农民。向景云与我两人参加了安徽省的土改工作,因为我们要赶上时代,不要在政治思想上落后,我们就把我们两岁半的女儿兰兰,交付给机关托儿所,八岁的儿子凯凯他那时正在小学读书,将他托付给女佣吴妈照应。我的兄嫂住在我家附近,我也请他们多多照应我们这个两个大人都不在家的家庭。那个时候,上海市政府就把一些高级知识份子组成一个土改工作队,我与景云都在这个队里。由统战部付部长领导。景云分配到凤阳县,我分到阜阳县。与我一起分到阜阳县土改队的还有,南京外国语学院院长,南京天文台台长,金陵大学化学系主任,上海一个工业技术专科学校的校长,还有好几个工程师与医生。总共这些高知共有十多个人。一到乡下,我们才发现,真正领导我们的,是一个游击队队长。他在我们来到之前,老早就在这里搞土改工作了。在我们来到以前,这个乡的土改工作已经完成了大部份。我们这一群从上海来的,被叫做:“上海土改工作队。”我们这些人离开上海一上火车,就用心地阅读毛主席的“土改手册”。生怕将来在工作上犯错误。当我们到达离阜阳县很近的一个站时,就下车了。步行了很长一段距离,肚子都饿极了。有一个路边的小面馆。每一个人都叫了一碗面。我的那碗面上有一只死苍蝇,我想要店里换一碗,但又怕受到领导人的批评。我正在犹豫是否要请面店重新煮一下以消毒,我们的领导人就来了,因为他发觉别人都吃完了,而我还没有动筷子,我就把情况报告了他。他开导我说:“我们到农村里来,就是要与农民实行‘三同’的。如果一个农民遇到你这种情况,他不过把死苍蝇丢在一旁,吃下面,不就完了!”结果,我是饿着肚子走出那个店的。我没有说出口,但是我心里在想:“学习应该是互相的,我们应该向农民学习,但农民也应该向我们学习,因为我们比他们多受教育,懂得疾病的传染,懂得不卫生的坏处。我们学习他们的吃苦耐劳,他们也应该学我们的一点最基本的卫生知识。”

当我们一到村里时,我们的队长曾经任游击队长的正在对村里的队员积极分子们致训词。我们这些刚到的上海队员们也就悄悄地坐在旁边听他的训词。我这时注意到在我的地铺旁紧靠着的一张铺上,正有几个白色的虱子在那里爬,我们上海的那位统战部付部长走过来问我:为什么不打开背包铺床,我就指着那几个虱子给他看,他盯着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不说,摇着头走了。我心里想:管你对我怎么看,我是不让虱子爬进我的被褥里来的。

第二天早晨,指派我带领一批贫农去没收一个地主的住宅。根据毛主席“土地手册”,我知道应该留下足够的空间给地主一家人住。这户地主,有两儿两女,都已是十几岁的人,这位地主的母亲还有两个儿子,二十多岁都还没有结婚。地主的母亲在大门临街开了一家小百货店。根据毛主席手册,她们(指地主的母亲,和她的两个儿子,因为是从事商业活动)应该不属于地主。她们的住房与地主的房屋是在一起的。此时地主的老婆已经快要死了,睡在一块木板上,木板搁在厨房里,没有人理她。地主本人,此时正在天井里,被一群贫农围着他问他的问题。这些贫农,并未经过我的带领,而是先我到达,将所有的房间都贴上了封条,只留下磨房与门外的商店,没有封。我看见这种情形,是不合乎毛主席的手册的,但是我一句话也不敢说。贫农们要我宣布,这栋房子充公了。我说,我要先到区政府去一下再来。我就找到了区长,并且向他说明,现在有不符合毛主席手册的地方,请示他应该如何处理?区长说:你只要留下城市给乞丐留下的房檐下的那块地方就足够了。至于那个做生意的老母亲,她带着她的两个儿子,睡在店里,也足够了。还有贫农留下的那间磨房也足够地主们一家人住了。我与区长讨论:那间磨房,现在剩有的空间,不够人伸直了睡,他们一家人怎么睡?区长很不耐烦地打发我说:“够了够了!”我只好走回地主家,按照贫农的方法,把那栋房子充了公。这个同时,地主的老婆也断气了。当我走过地主母亲的小店前时,我的良心很不安。虽然如此,我后来回到上海发现,统战部副部长的报告中对我的评语是:同情地主阶级。

有一天,要举行斗争大会,斗争一个有罪的地主。所有的农民,很早就到齐了。被斗争的地主长得魁梧,强壮,很凶恶的样子。斗争会由那位当地的土改队队长主持,他坐在台上。被斗争的地主被绳子捆着跪在台前,另外还有四位农民站在主席台的周围。一个穿着褴褛的老女人,长着一付诚实而且饱经风霜的面孔,她是第一个站起来,对地主进行控诉。她说,这个地主曾经派出爪牙到她家抢走她的女儿,并且进行过三次奸污,她女儿曾逃回来两次,但是,第三次就永远也没有回来了。后来她找到了她的女儿是被关在一个窗子上有栏杆的房子里,她们母女,只能隔着窗户讲话,并且告诉她母亲,她已怀孕。她现在也逃不出去了。地主不想要孩子,要她生出来以后就抛到垃圾堆。但是作为未来孩子的母亲,她想留下孩子。所以后来,老妈妈就去垃圾堆里找婴儿,但是没有找到。最后老妈妈听人说,她女儿生产过后就死了。

第二个站起来控告的人是个男人。他说:地主相信吃了年轻人的心,可以长命百岁,所以他就命令他的爪牙,躲在田埂下,当年轻农民挑着菜担子走过田埂时,这些杀手们就把农民拖下田埂杀掉,挖出他们的心来,送到地主家中,做给他配酒喝。在共产党来到之前,他已经吃掉了好几个青年农民的心了。没有人敢告他,因为他有钱与法院勾结在一起。即使告他,也赢不了,而且自身的安全难保。

控诉他的人很多,但是只有这二位最先控诉者对我的印象最深。整个大会一致赞成对这个坏蛋马上枪毙。主席命令两位民兵带上枪把这个坏蛋押下去,从人群中走出去,不久,我们就听到一声枪响。人群挥臂欢呼:“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土改胜利!”

这个斗争会,给了我们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一次很深刻的教育。我们从来没有梦想到,世界上有这样罪恶的地主,也没有想到贫农会在地主的手下,过这种残酷的日子。也没有想到他们无处伸冤,法院竟然如此黑暗。我们这些知识分子过了半辈子都不知道农民是如此的苦,我们真是无知。

后来多少年后,有人提到:没有经过法院的调查审理是不合法的。但是,凡是经过当年的人,是不能不相信农民们控诉的话是真实的;这样的坏蛋是死有余辜。

阜阳县土改队中三种不同的人:一种是农民中选出来的土改积极分子;第二种人是县里的中学毕业生;第三种人是从上海来的高级知识分子。这三种人要经常听队长训话。这一次的内容是一段时期的工作总结。这位队长酒喝多了,他说:“这次土改运动成功与否,主要靠你们农村里的积极分子,上海来的知识分子们,他们都是富有家庭出身,他们享受过的生活,胜过我们这里的地主。他们父母有钱,所以他们才能到学校去读书。在这里,他们的头脑,是学不进去什么东西的,当我们这次运动结束以后,就把他们一脚踢开。”他的这一段演说,把我们这帮从上海来的,急于想通过土改运动,学习新的思想的人,如同冷水浇头,周身冰凉。我们认为,他讲的话,是真正代表共产党的。我们这一群人对他讲话的结论就是:对知识分子的改造是没有诚意的。从那一天起,这一群从上海来的人,就不诚诚实实地工作了。但是我不相信这是共产党的意思,我认为这只是他个人的思想。他出身长大在一个贫农的家庭,他没有机会经历外面广大的世界。他的这种思想只是狭隘的农民意识。我还是继续对我参加的这个工作诚诚实实去完成它。我也知道,那些与我同来的上海朋友,会在背后笑我傻。

在这个时候,有三个贫农的家庭,邀请我去他们家。他们每家都有一间比较大的房间那是从地主那里没收来的。他们除了有一张床以及床上的被子以外,其它什么都没有。我心想,他们是否把家具都藏起来了,以便今后分地主财产时,可以多分一点。我想,这是否是他们邀请我的主意,只有农民才能最了解他们自己。今后分配财产的时候应该由农民自己决定。他们也借着与我见面的机会告诉了我一些我所不知的情况。据他们说,积极分子们,经常利用夜晚去到存放地主浮财的仓库里偷窃。

我就去看望积极分子的头。那是个六十岁的老人,曾经讨过饭,现在他与老婆住在一间从地主那里分的大房间里,他们没有孩子。我想从他们口里打听:何时分配处理这一批浮财。他告诉我,工作已经开始了,他就领我去看那间存东西的库房。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我刚到乡下时,我记得那间库房里的东西是塞得满满的,我一句话也没有敢讲,但我把我所见到的情况告诉了我们那帮从上海来的知识分子们,我并且怀疑地说:如此分配财产的大事,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也不让我们参加?他们就笑着说:“你还以为你在这个运动中是个什么人物吗?你最好还是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等待,等待人家一脚把你踢开!这回事也就这样子啦!你的梦也该醒醒啦!”他们又说:“学生应该听老师的话,而不是叫老师如何来教你,老师没有告诉你的话,你就不要想听,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第二天晚上,我听农民说有一个分配没收地主物资的会,在某一个地方开,我为好奇,一个人前往观看。我看见许多装满衣服的大箱子都打开在那里,农民们围着墙边坐着。那位积极分子的头,(也就是讨过饭的老人)看到我来了,就站起来向我走来,眼光里露出:“你为什么要来?”的表情,意思是要我走开。但是那些农民们的眼光里却又是想留住我的样子。我看得出来:这个会议有矛盾,而且是有很大的矛盾。奇怪就是:我们的队长既不通知我们,也不让我们去接受教育,这是什么意思。我感觉到我在这里,不仅不能帮助解决问题,而且会增加问题。我就赶快转身气馁地离开了那个分物资的会场。我感到我是被关在了革命的大门外了。现实与理想之间的距离太大了。中国的农民太可怜了。从前被地主压迫,现在还没有站起来。共产主义的成功,是只有依靠最穷苦的阶级吗?他们欢迎共产党,只是因为可以从共产党那里得到利益;而知识分子欢迎共产党,是因为他们相信共产党的理论。他们的才能可以被共产党利用来建立一个为人民的政府。并不是因为他们自己眼前的利益。我们这些知识分子从前是很无知,现在是被逼着无知。是否教育是唯一的一个因素,可以使农民自己站起来呢?

第二天,我受命去与农民的会计一起去检查,分给农民的田地是否正确无误。而这个分配在我们上海知识分子尚未到达当地时,早已完成。会计站在田头,大声唱出来:哪一块土地是分配给哪一个农民的。我跟着工作了一个整天,太阳都快落山了。根据会计的计算还缺少三百亩田地,才能把所有的农民分到。而且,已经分出去的田地好坏也分得不匀。必需要重新计算,重新分配。土地分配,是土改的重要的第一步。现在没有完成。我不了解,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命令我们上海队回上海。

当我们整队经过这些乡村的时候,心里感觉万分地愧对他们。

我回到上海民政局以后,我的领导们对我的这一次参加土改运动的评语是:对地主阶级有同情。我的同事们写了一首宝塔诗来讽刺我,这种诗体是从一句一字到一句十字,是中国古代以来用以讽刺对象的诗体。此诗如下:


跑腿
不住嘴
成天开会
没收与分配
要把政策搞对
不管它是是非非
总归叫那地主吃亏
昨日查田三百亩不对
只是叫她整夜没有好睡

我匆匆忙忙赶回家,发现我的丈夫独自坐在客厅的壁炉前面,充分地在享受着生活的舒适。我又匆忙地跑到我女儿所在的托儿所。她胖多了似乎完全不认识我,我很失望。我离开了她们的游戏室,又很快地从门上窗口里看到我的女儿正在对她的同伴们指着门上说:“这是我的妈妈!”我有说不出的快乐,又重新冲回房间,抱着她说:“我会马上回来接你回去的。”我们互相紧紧地抱着。

我又去到我哥哥嫂嫂的地方(她们住在我们家附近)。他们告诉我,从我走后,一切平安无事。只是有一次我的儿子凯凯受到打手心的处罚,是因为有一天放学后,凯凯去了他们家与莹莹(他们的女儿)玩,他们两人吃了点心以后,女佣将凯凯抱下椅子时,凯凯打了女佣一个嘴巴。我的嫂嫂立刻命令凯凯罚站,告诉他错在什么地方,然后打了几下他的手心,是让他记得这件事情。凯凯当年八岁。是江苏路第五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我的嫂嫂是一个伟大的女性,她生了女儿莹莹仅比凯凯小一个月。我奶水不够,但她的奶水却多得每天要泼掉一大碗。那时我们都住在重庆北碚,在一起四个月,我们两人的房间是连在一起的,她每次喂自己的孩子以后,就把凯凯抱过去,喂奶给他吃。重庆冬天的夜晚是非常冷的,她在这样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从这一次她生孩子以后,她的健康明显下降了。从那时起她一直过着多病的生活。我的良心感到犯了罪的痛苦,因为我不该让她同时喂养两个婴儿的奶,我认为这就是她身体亏弱的原因。我们刘家历来在我父母教育之中,亲手足、堂兄弟、表姐妹、都是一样地亲爱,我这个嫂嫂是我的表妹,同时又是我妈妈的干女儿,也是我的学生。(当年我在武汉第一女中任英文教员,暑假开的补习班,每当上课,她就偷偷地坐在后排,临下课前五分钟,提前离开教室,天天如此。那时她刚刚初中毕业)。

(待续)

来源:《一粒珍珠的故事:一位世纪女性的一生》(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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