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复旦大学的生活

二 毕业前后

实习结束回到上海后得知我们这一年级要分两个专业,我选的半导体专业要集中到北京大学去学。于是家里便为我准备了棉衣棉裤。因为火车票的关系,六十几个同学要分三批走。当第二批走的名单宣布后,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位女同学跑来说:“我的外婆和妈妈舍不得我走,想多留我几天。能不能请你和我对调。“于是我们俩人一同去学校,对系主任王先生说了。王先生对她说:“你可以另外找同学调,但不能和他调。”我听了很纳闷。后来第三批名单宣布了,仍然没有我。直到开学后好几天,才有电话来叫我去学校。一路上我估量着大概因家庭出身或以前运动中的事去不成北京了。当我踏进系办公室时,一看已有五位同学等在那里,他们都是党、团员。大家相视一笑,就知必有什么好事在等着我们。不一会儿,系主任叫我们进去说:“你们几人已提前毕业,留任助教了。”系主任助理戴乐山先生补充说:“祝贺你们已成为年轻的物理学家了”大家不禁笑了起来。戴先生进一步解释说:“因为上一班同学中的优秀者都给科学院要去了,我们担心到你们毕业时留不下来,故报请教育部让你们提前毕业,批文还未到,但北京的电话已来了,马上通知你们。”接着便安排了工作,他们五人分配在普通物理教研室,我分在理论物理教研室。叫我马上去吴剑华先生处报到,担任理论力学助教。最后,王先生说:“你们可以先去财务处领薪水。”

当时正完成了工资改革,高等学校教师工资分12个等级,1到3级为正教授,4到6级副教授,再往下则各有3个级别的讲师和助教。我们头三个月领试用工资,然后是12级助教的65.5元工资。当时可说是对知识界较宽容的年代了,不久,运动迭起,次年毕业的人工资就只有48元了。

在二年级时,吴剑华先生曾教过我。我受命到他处去报到时,他正受命开数学系的理论力学课,数学系对此课程的要求很高,此时他借来一书架的参考书正在认真地写讲义,见到我去报到担当他的助教非常高兴。当时他薪金刚提高到133元,即讲师最高级别的工资,又适逢补发工资,便邀了正好来访的厉庚元先生和我同去海宁路凯福饭店吃饭,饭后还看了电影。席间,两位先生相互谈了一些系里教师间的事,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教师生活中不为学生所知的方面。

一年的助教生涯过得非常愉快,学生们都爱戴我,不但我负责的力学而且在其它功课中发生的问题也常有同学来找我。此外,三年级时指导过我做研究的王恒守教授也要我跟着他做研究。工作后经济也解了困,我负担起了家庭的开支。眼盼着生活会一天天好起来。

吴剑华先生是一位非常忠厚诚恳而又热情洋溢的人,他一个人住在复旦的淞庄宿舍里,生活很简朴,工作之余,天南地北地和我无话不谈。有一次谈起他的经历。他是抗战胜利前夕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的,胜利后曾先后在昆明、上海等地教书,1948年他在无锡的江南大学任教,那大学的学生虽说一般都是富家子弟,但在那年头也多半很左倾,他们对校方一个管总务的不满,认为他账目不清,吴先生知道了也好意地批评那总务说“你怎能如此呢。”于是就有了矛盾。国民党溃败前夕,学生们组织应变护校活动,矛盾日益加剧,他感到不安全,就回到了老家苏北海安。1949年2月,当地政府三次上门邀请他参加革命工作,他就去了。到苏南行政公署的教育处报到。穿起了军装,后来随军南下,所属单位简称为苏南文教处,他戴上有“军管”两字的臂章,参加接管江南大学等学校的工作。他说:“工作很简单,到了一校,校长表示拥护政府接管,于是组织校务委员会接管权力。”这样干了几年,他深感其中人际关系之复杂。于是,趁有所谓归队政策之机会,在52年大学院系调整时来到复旦。

接着他谈到了来复旦后的遭遇,当时复旦物理系才二十几位教师,不久来了个总支书记钱孝衡,此人有很复杂的历史背景,恰好系里有有两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便设法赶走了一位而又处处难为另一位。这另一位只不过是位教辅人员而已,名叫周长春,在肃反时竟被关了起来。吴先生为此打抱不平,就也从此受到钱的迫害。钱到物理系后发展了许多人入党,周世勋等都是他介绍入党的。他告诉我说周世勋48年去美国留学,50年还未读出学位就回国受聘于基督教的上海沪光大学为副教授,院系调整后到复旦。由于他的职称与学术水平不相称,就用上了各种手段,在政治运动中积极表现自己,打击别人,无所不用其极。经吴先生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了为何周平时总是那么装模作样,架子十足。有一次在习题课上,竟然板着脸回答一个同学的提问说:“这种问题也来问我!问助教去!”原来是为了掩盖他的不学无术。

吴先生使我明白了原来高等学府也并不是一片净土。

(待续)

转自民间历史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