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串联
第二天,黄培新果真给我弄来了一切应用的东西:证明两张,红卫兵证件及袖章各两个。我向母亲编了个瞎话,要了二十多元钱,就和大力离开了家。
来到北京站一看,好家伙!人山人海的,全是戴着红袖标,背着军挎包,打着红旗的学生们。车站门口也没人管,没人验票,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往站台里走。站台里停靠着几列列车,人们也不问车往哪里开,都争先恐后住车厢里挤,还有从窗户往里爬的。我和大力随大流,也不问车去哪,挤上了火车。到车上一看,这哪是人坐的火车呀。车厢里男男女女人挨人,三人的座位能挤五六个;行李架上躺着人;车座下面趴着人,露出个小脑袋向外张望着;走道上人挨人排队站着;厕所门开着,就这里也挤下了四五个人。我二人一看也没办法往里挤了,就只好站在了车厢与车厢连接的地方,就这狭小的地方也挤着十多个人。
就这种情况,车下还有许多人喊着口号往上拥挤着:“一二三,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窗口那里更厉害,车下的扒着窗户往里钻,车上的人往下推,就跟抢夺阵地一样。有一个扒着车窗口伸进个脑袋喊着:“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能丢!”就跟上不了车马上要就义似的。这时火车的汽笛声拉出了一声长鸣,火车慢慢起动了。
扒窗户的人松手跳下站台,无望地看着火车开动了。而车厢门口还真有不怕死的,牢牢抓往车厢外的扶手,随火车快步跑着。火车开始加速,跟着跑的人看出实在是上不去了,才失望地松开了手,站在站台的边缘看着远去的火车破口大骂,不知是在骂火车司机,还是在骂车门口的人,为什么不拉他一把……车速加快了,车门关不上,站在门口的人为了安全,转过身来解下腰中的武装带拴在车梯两边的扶手上,挡往自已的身体防止掉下去。
车速越来越快,从门外吹进的风也越来越大,吹到脸上跟小刀子刮一样生疼。没办法只好脸朝车后,任狂风去吹打后背。冷尿热屁穷撒谎,越冷越来事,水温下降要小便,怎么办?忍吧。车不晃还好点,没办法挤到车门口,说:“同学同学咱们换换,我站边上呆会你到里边暖暖身体。”那人穿着身军装,戴着军帽,站起来对我一笑说:“有那么好心眼吗?”哟!是个女同学,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实说吧:“不好意思,您到我那个位子呆会转过脸去,我方便方便。”女同学扑哧一笑,给我让开了位子。我立即不顾一切顺着风把困难解决了。困难是解决了,可我怎么再好意思把人家女同学换回来呢?待在这里锻炼锻炼筋骨吧,我想我也只好在这儿等着,看谁水温下降忍不住时来换我。
列车一站不停,几个小时后到了郑州车才停下,不知是加水还是换车头。这一停不打紧,就见站台上一群人蜂拥而入,许多人抓住车厢门扶手就往上拥。车里本来就没地方了,车厢里的人们也早就把窗户放下,使人不能再从窗户爬入,只有车门口这一进口的地方,人们从这唯一的地方冲挤着,车上的人们互相推靠着,使下面的人上不来。我站在门口受两面拥挤,不是被挤下来,就是被挤上去,两手死死抓住扶手,脚跟站稳上下抵抗着。
二十分钟后列车又开动了。天已黑下来,车门仍然是敞开的。我站在门口,寒冷的风吹着我,冻得我上牙打下牙。我期盼着一个能过来换我的人,我望着车外的黑夜,哼起了歌曲,哼出的歌曲都带着颤音。正哼哼着,听到身后有个细细的声音对我说,“同学咱俩换回来吧”。
我回头一看是我刚换进去的那位女同学,我笑了笑对她说,“不用了,我在这里很好,里面暖和你在里边呆着吧,我怎么也比你抗的住”。说完话转过身去面对着车外,又哼起了歌曲,自已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惰,沾沾自喜起来。
列车飞快地行驶着,寒风吹打着我,我坐在车厢门口,回头看了看车厢里,蹲着的人们互相依靠着睡着了,站立的人们,她的头靠在了他的背上,他的脑袋搭拉在另一人的肩头,就如同马习惯站立睡觉一样,打出了鼾声。而我孤独地坐在车厢门口,好像门房值班的,两眼瞪得溜圆注视着车外,看着黑夜中飞驰电闪般过去的崇山峻岭,祈盼着终点的到达。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家,家中孤独慈祥的妈妈,被关押的爸爸和姐姐,学校里被无辜打死的傻刚子,农场造反派殴打、活埋人的情景,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再看看我与列车上的这些青年学生们,使我有感而发,做了一首小诗:
列车飞快奔驰,不知去向何方,
车上的青年们,如同迷途羔羊。
文革使人们失去方向,
多少人丧尽天良,干出伤天害理的勾当,
多少人蒙受冤屈,耻辱,死亡。
我要把悲伤,化为力量,恩仇记胸膛!
想着想着,天色微微发亮,火车一声长鸣,慢慢降下速来,终点西安到了。
我和大力随着满车激动的人流走进了古城西安,赶紧找到学校的接待站,交了证明证件,做了登记,领取了住宿卡和饭卡,就急急忙忙跑向伙房,每人要了五个馒头,一大碗白菜豆腐汤,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两三口就吞下一个馒头。我悄悄对大力说:“嘿嘿,慢着,慢着,让人笑话。”大力一听咽了口馒头说:“谁笑话谁呀!你看看他们比咱俩还狼虎(北京话,形容狼吞虎咽的样子)呢,恨不得把脑袋摘下来往里倒。”我扭头看了看其他人,可不!一个个头都不抬,低着脑袋一句不说紧往嘴里扒拉着。唉!这些人都为了什么?千里迢迢,挨饿受冻,就是为了一个人的一句话,“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吃饱了肚子,困意袭身,赶紧找到安排的宿舍躺了下来。我俩人在“向首都红卫兵学习!向首都红卫兵致敬!”等大喇叭广播的口号声中进入了梦乡。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醒来我二人就到西安市里闲逛。本想看看这古城的风貌,参观参观历史文物,可是到了大街上一看,跟北京一样!到处是开批斗会的,游行的,游街的,宣传最高指示的,散发传单的,大字报,大标语满街都是。越看越没意思,二人溜溜达达又回到了接待站。
一进接待站,迎面走过来三个人,都穿着黄色的军装,戴着缎子的袖标,袖标要比普通红卫兵的长,上面写着“西纠红卫兵”(“首都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的简称)字样。其中一个胖乎乎的,披着一件将校呢大衣,照直向我走来,问我哪里的,我回答说:“北京的,有事吗?”胖子笑了笑说:“我没猜错,一看就是北京的。哪学校的?看你穿着柞蚕丝的军装,肯定是革军子弟吧?”我很直率地对他说:“学校北海的,但不是革军子弟,衣服是同学送的,他爸爸是高干,我沾了个光。”胖子一听高兴地说:“咱们是邻居,我们是四中的。我叫王X,他俩一个叫刘XX,一个叫何XX。你们来的就你们二位吗?是头一次出来吧?到西安这里以后还到别的地方去吗?”一连串的问题快把我弄蒙了。我也作了自我介绍,并告诉了他就我俩人,是头一次出来,准备到重庆去。王说:“咱们交个朋友吧,我们已出来串联三趟了。咱们一块走,你们看如何?”我说:“那敢是好,我们头一次出来,到哪都不熟,由你们领着就好了。”刘XX说:“那好,咱们行动军事化,说干就干!今晚就走。去四川重庆,参观渣滓洞。”我说:“行,听你们的!”
就这样我们五人合到了一起,成为了朋友。自从和王X他们三人认识之后,真成了好朋友,到什么地方去都由他们说了算,我俩算是省了心,跟着玩呗。我们一块去了重庆,游览了整个山城,参观了渣滓洞,接受了革命先烈的教育,很受感动。然后去了成都,游玩了乐山,观看了大佛,登上了峨嵋山。从四川出来后就直奔上海、杭州、长沙、广州、厦门,整整游玩了半个多月。最后接到了停止串联的通知,才回到北京。
回北京后我和他们三人开始还有一段联系,由于他们都是高干、革军出身,尤其王X的父亲当时是某军区的司令,他们知道了我的情况后,慢慢就不来往了。但我始终记着他们,记着他们和我一起串联时欢聚的情景,曾经向一些朋友们打听过他们的消息,但始终没有如愿。
第七章 智救姐夫
串联回来后,被母亲痛骂了一顿,怪我出去没跟她吱一声,让她老人家天天惦记。并对我说了家中的情况,爸爸那边暂时没什么消息,姐姐姐夫的情况很不好。姐姐的学校同事来告知,姐姐姐夫在单位经常被批斗。姐姐还好点,没挨过打。而姐夫却经常被打。原因是一个造反派的头头姓邓的跟我姐夫有私怨。邓XX他是个体育老师,在我姐姐刚到学校参加工作时,他看上了我姐姐,想跟我姐交朋友,追了我姐很长时间。我姐没同意,反而跟我姐夫认识后结了婚。邓始终怨恨在心,借着这次的运动,仗着他的根正苗红,当上了学校造反派的头头。
正好我姐夫姐姐和少数几个老师站出来为老校长说话,就被邓他们定成反革命保皇派,被邓关押起来抱复。这个邓XX很坏,他借着这个运动逼迫我姐姐姐夫离婚,二人不同意就找茬收拾我姐夫,让我姐夫每天打扫学校的厕所。一次我姐夫在打扫厕所时,邓在厕所内小便,我姐夫不小心扫把碰到了他的裤角,这小子回身一脚,把我姐夫几乎踹进茅坑内,趴在了茅坑边。
邓追过去按着我姐夫的脑袋往坑里压,并说:“你敢阶级报复!我让你吃屎!”
邓还非常狠,批斗老校长时让学生换着班的去打,校长是个老太太,有心脏病,哪经得住他们的拆腾,被打的心藏病突发死于非命。邓把死尸绑在门板上继续批斗两天,还说老校长是在装死。
校长死后邓开始折腾我姐夫,天天批斗天天打。
听母亲哭着讲了姐姐姐夫的事情,我心中非常气愤,咬着牙跟母亲说:“妈您别伤心,我去把我姐姐姐夫抢回来,就手教训教训邓XX这王八蛋。”母亲流着眼泪对我说:“死小子,你可不要惹事哟,你有那么大能耐吗?人家可是有组织的,人也多,去了不把你打死才怪呢。再说你把他们抢出来,藏到哪里去呀,还得被他们抓走不是?”我怕母亲着急生气就不再说什么了,冲大力使个眼色,两人就出了屋门。在胡同里和大力悄悄地商量出了解救姐姐姐夫的办法。
我当晚去找了小二和大棍,告诉了他们我姐的事,请他们帮忙。他们二位很痛快地说:“为哥们两肋插刀,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又到平安里茅家湾,找了我的同班同学,外号小林子的耿XX,他也痛快答应了。第二天约好后,我们分别带着自已的东西,骑着自行车就奔了姐姐的学校。我记得大棍拿了一根练武术的二节棍,小二腰中系了一条苏式武装带,我问他哪来的,他告诉我是他四表哥给他的,并说他四表哥在组织部大院红卫兵里很有名,叫丁子(化名),并告诉我,如果人不够,他四表哥可以找点人来帮忙。我说:“谢谢!不用了。”小林子和大力每人拿了一根五六十公分长的擀面杖,用报纸包好。我从一个外号叫老母鸡的街坊家里借了一把瓦刀(他爸是瓦工),报纸一包揣在了怀里。五人骑了三辆车,互相换班带着,由厂桥向右安门骑去。
来到姐姐的学校门口,见到许多红小兵(小学的都叫红小兵)在校门口守着,看样子都是五六年级的,有三四个个子还挺高,其中有一个比大棍的个子都高,正在指挥着门口的红小兵们。我想这傻大个肯定是蹲班生了,要不就是家里的条件好,营养给催的。
我们刚走过去,就被傻大个阻住,很认真地问我们哪学校的?是红卫兵吗?我很直率地对他说:“不是红卫兵,我没那福份。我是你们边老师的弟弟。去告诉你们的头子邓老师,我是来要人的,如不放人我就带人闯进去抢!”傻大个一见我怒气冲冲的样子,赶紧让人把校门关上,对我说:“你等着,我去叫邓老师,他来了你可别跑呀!”我噗哧一笑说:“他是老虎吗?就是老虎,今天如不讲理,不放人,我非给丫挺的拔下几根胡须来!”傻大个一听说:“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叫他去。”说完关严了校门就跑进去叫邓XX了。
我扭头对大棍说,“你们守住大门站远点,邓要出来你就说你是我,跟他讲理,缠住他,让他放人。他不玩混的,你们也别动手,一定要沉住气。我绕到学校的后身,这学校我来过,后墙很矮,我跳进去救人。然后从后墙带人逃走。完事就通知你们,咱们再一起撤。你们一定要缠住他。最少二十分钟。”
大棍说:“去吧,小心点!学校里要有别的老师阻拦,你就喊一声我带他们冲进去。”我说:“没事,他们学校就四个男老师,跟邓一派的只有一个,邓出来他也会跟出来的。他不可怕,是个很瘦的戴眼镜的文弱书生。他若没出来,我一人就能干了他。”说完后我就跑到了学校后边,翻墙进了学校里,找到了关押姐夫姐姐的屋子时,看到有四个小红卫兵看着。我走去抽出了瓦刀,四人一见很害怕,愣在那里,我说:“小同学,没你们的事,别害怕。这两间屋子里关押的是你们的边老师和周老师吗(我姐夫叫周建中)?”其中一个回答说:“是,跟边老师一间屋的还有一个女的韩老师呢。”我说:“那好,赶紧把锁给打开。”他说:“我们没钥匙,都在邓老师手里。”我说:“我是边老师的弟弟,今天是来救她们的,你们既然没钥匙就给我靠边站着,谁也不许动,也不许走,否则我就揍你们。”四个人听后乖乖的站到了墙边,瞪眼看着我。
我举起瓦刀照着门锁砸下,每个都砸了四五下才砸开。先推开姐姐的屋门,看到姐姐和一个岁数比较大的女老师,坐在地铺上愣愣地看着门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进屋看到姐姐,眼泪就流了出来。姐姐瘦了很多,往日俊俏的脸庞上挂满了忧愁和惊愕。她一见是我就问:“小弟,你怎么来了?你要干什么?妈妈可好?”我说:“姐,我是来救你们的。妈挺好。没事。别多说了。你们赶紧跟我走,没时间了。”姐姐说:“要救把你姐夫救走,他被邓XX折腾的快扛不住了。我不能走。邓XX他也不敢把我怎样,咱们要一块走邓就更说我是反革命了。”我听后说:“既然这样,我就先把姐夫救走。你自已多保重吧!”说完就来到关押姐夫的屋门口,刚要推门,就听到校门口一片吵嚷声。
我怕大棍他们打起来吃亏,就没进姐夫的屋,向学校门口跑去。跑到校门口没直接过去,躲在传达室房后向外张望,看到大棍他们四个一字分别站开,握着手里的家伙。再看邓XX这边,二十多个红小兵拿着棍棒站在他的两边,有的还没棍棒高。邓XX手握一把练武术的大片刀,他个子不高,头挺大,肩也宽,往那一站还站个钉子步,一看就是练家子。邓冲大棍他们喊着,“人我是不会放的。你们这帮狗崽子要是敢往里冲,我就把你们全都砍死在这里,然后告你们一个反革命抢劫罪,你们死了也是白死。告诉你们我练过通臂拳,你们三五个人跟本近不了我身,识相点赶紧滚蛋!”
我一看这情况危急,就趁着红小兵和邓都注意着前方,悄悄地走到邓XX的背后,猛地抽出怀中的瓦刀,说了一声:“你看我近得了身吗?”话落不等他回头,举起瓦刀狠狠地向他头顶砍下。就见他哎呀一声,咕咚倒在了地下,血从头发中流出。大棍他们一见我动了手,立即就冲了过来。再看站在他身边的那位瘦瘦的老师和红小兵们,哄的一下扔掉手中的棍棒跑离了学校。
这时就听身后一位老人的声音说:“边作君,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你姐姐姐夫赶紧走,等会儿分校的那些造反者老师们都过来,你们就走不了啦。”我回头一看是姐姐学校教图画的老张老师,此人有五十多岁,花白的头发个子挺高,一手搀扶着混身颤抖的姐夫,一手拽着我的姐姐。我赶紧过去让大力和小林子过来搀扶姐夫。
我过去拉住姐姐的手说:“走吧。”可姐姐甩开了我说:“小弟,这事你可惹大了,赶快带着你姐夫走吧。把他安置好照顾好,我就放心了,你就是我的好弟弟。”说完一扭头哭着跑进了学校。我刚要去追,就见躺在地上的邓XX手捂着流着血的脑袋,慢慢坐了起来,我赶紧让大力他们搀扶着我姐夫,坐上自行车先走,我走到邓的身边对他说:“邓XX,事是我干的,砍你是我砍的。周建中让我接走了,你要怎样养好伤就带人找我,不关别人的事。我姐姐还在学校,你要敢欺负她,动她一下,让我知道了,我还会来找你报仇,决饶不了你!你要是爷们儿就跟我来着!”邓坐在地上,手捂着血凝固了的伤口,两眼往上翻了翻没说话。这时就见一帮人有二三十人拿着棍棒跑来,我赶紧骑上车逃之夭夭。
把姐夫救出后,我没敢带他回家。他是上海人,我就和大力等人凑了点钱,到北京站给他买了张上海的车票,直接送他上车去了上海。姐夫是走了,姐姐还在学校,我很不放心,就到和姐姐不错的孙老师家探听消息。孙老师是个女的,家里出身工人,在学校里哪派她都不参加。孙老师说:“邓XX被你打后,送到医院缝了8针,回来后没敢对你姐姐怎样。只对你姐姐说是你弟弟砍了我,我不会放过他的。”孙老师还说邓把我告到了公安局丰台分局军管会,丰台分局答应把我抓起来。我听后就没敢回家,和大力一块住到了组织部小二的姑妈家。
小二和他姑妈家的四表哥住在一间十多平米的小屋里,屋里有两张单人床,这样我和大力睡一张床,小二和他四表哥睡一张。小二的四表哥姓丁,我们都称呼他丁子哥。丁子哥是育英中学高一的学生,一米八的个头,老穿着一身黄军装,头带将呢帽,腰里系个苏式武装带,胳膊上戴着一个不带字的红绸子袖标,一看就知是联动的(“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的简称)。我问他认识四中的王XX,刘XX吗?他说:“认识,还不错呐,怎么你想找他们?”我说:“不找,就是你见他们面带个好就行了!”
他见我穿着一件柞蚕丝的军上衣,问我哪来的,我说是同学给的,他问我爱穿不爱穿,我说:“现在的学生,除了学生蓝制服以外就都是穿军装了,没什么喜爱不喜爱的。你要想要我送你。”丁子哥哈哈一笑说:“我不是想要,你要是爱穿军装,我哪天给你们弄两件将呢上衣和将呢大衣给你们,就作君你这长相穿上一定精神。就你现在穿的这件柞蚕丝军装,也得是校级以上的军官才有。现在我先送你一顶将呢帽吧,你戴上就又一个样了。”随后就到他的衣柜里拿出了一顶将呢帽递给了我。我接了过来说:“谢谢丁哥了!”我等丁哥出去后对小二说:“你这四哥真大方!”小二说:“这算什么,他经常往回拿军用物品,也不知他从哪捣腾来的。”别说,两天之后丁子哥就拿回了两件人字呢的上衣,送给了小二和大力。
又过了几天,大力跟我说不想在这里住了,想到虎坊桥他三姨家去看看,可能就在那里住下了,把地址给了我,让我有事到那边去找他。我对他说:“你在那边如果呆不住就回来找我,如有什么困难就对我说。你帮我不少忙,你如有事我保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二人掉着眼泪分了手。我不敢回家,仍然住在丁子哥这里。
第八章 结识高羽
小二这里只剩下我和他,我俩经常到西单大街去玩,有时到西四和西安门一带。这天我和小二由灵镜胡同出来,溜溜达达地走到缸瓦市,从西四红楼电影院向东,想去北海公园景山一带看看。当我俩刚走到府右街丁字路口北大医院门口(现已改成北医二部妇儿科)时,迎面过来一帮人,有七八个,一水的黄军装,羊剪绒帽,骑着锰钢车。为首的一个黄军装里面还套着一件将校呢上衣,把黄军装撑得倍儿挺,脖子上挂着白口罩带,口罩斜插在上衣襟里,脚上穿一双将校靴,个头有一米八多。
看到我们俩人后,一捏闸,腿一支靠在马路沿儿上,指着我说:“你们俩过来!”我和小二对望了一眼,我在前小二在后向喊我的人走去,同时问他:“有事吗?”那大个说:“哪部的?”我刚想逗他一句说“煤铺的”,但话还没出口小二就抢着说:“组织部的。”大个说:“组织部的老四认识吗?”我说没听说过。大个呵呵一笑说:“不认识老四,还敢说是组织部的。冒充呀!”随后一指我:“你穿的这件柞蚕丝上衣不错呀,是你爸的吗?”我还真实在,说:“不是,同学送我的,怎么了?”大个说:“嗬!嗬!还挺横,还怎么了。把衣服脱了走人!”我问:“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让你脱就赶快脱,废他妈什么话呀,小丫挺的!”
我听人说过,最近经常有人扒衣服抢军帽,看来今天我是碰上了。我回头看了小二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看到小二身后已站了四个人,而且都解下了腰中的武装带在手里摇晃着,已形成了包围之势。我一看这场架是非打不可了,否则就老老实实给人家脱衣服投降。我一咬牙,向小二使了个眼色,也不管他明白没有,扭头就对大个说:“要衣服是吧?”大个说:“不止!还有你头上带的将呢帽。”我说:“好说,好说,我都给你。”一边解着衣扣,一边向大个身边靠去,当解到第二个扣子时,我已走到大个子的车旁,说了声:“给你丫挺的!”抬脚咬牙狠劲就照他支在马路崖子的右腿踹去,一脚踹在他的小腿迎面骨上,他“哎呀”一声,连人带车摔向了马路上。我随即转身,向小二左侧的一个跟我一边高的撞去。同时照他脸上挥去一摆拳,这一拳既快又猛,整抡在他的下腭上。这小子真不禁打,一拳就倒在了地上。我过后想可能跟我向后猛撞的冲击力有关吧。再看小二,在我向后猛撞时,他同时向另一人一脚踢去,整踢在那小子的裆部。那小子“哎哟”一声扔掉武装带,两手急速的捂着裆部的宝贝乱蹦了起来。再看另两位,拿着武装带愣在了那里。我一看这情况,一揪小二说:“跑!”我二人撒腿就向北大医院西边的真如镜胡同内跑去。
我俩跑进的这个胡同是个死胡同。我有一个同学叫郭培华,外号叫郭三的住在这里。我们一直跑到郭家,叫出了郭三,跟他说了情况。他人很老实,听我说完很害怕地说:“你怎么惹着他们了,这帮人是老兵,可能是商业部的。他们成帮搭伙经常在这和北海景山一带,扒抢一些穿军装带军帽的学生。你俩先到我屋里躲一躲别出来,我到门口去看看。”
我俩在屋内呆了一支烟的时间,郭三回来了对我俩说:“可不能出去了,这漏子捅大了,什么七八个老兵?胡同里就溜达着七八个。有拿武装带的,有拿钢丝锁的,都有一米七一米八的个子。在胡同里来回溜达,不时的向各院里瞅,在找你们。胡同口还站着二十多个,都骑着锰钢车,穿着黄军装和将呢军装,个个都拿着钢丝锁和武装带,堵住了胡同。过往的行人都绕着他们走。胡同内每出去一人他们都盯着看,就跟日本鬼子进村搜查八路似的,好恐怖哟!”
我听后就想,他们吃了亏肯定憋着我俩,不出去他们不定等到什么时候呢,就对小二说:“咱们不能做缩头的乌龟,咱俩跟他们拼了,你看怎样?”小二说:“这有什么,还是南口那句话,听你的!你敢干我就敢干,谁要是尿裤子谁是丫头养的。”我听后就对郭三说:“你家有铁锹吗?给我准备两把,再给找两把菜刀来。”郭三说:“有是有,但你们俩人干得过那么多人吗?”我说:“不好说,反正就这样了,打不跑人家就被人家打喽。怎么着也不能在这耗着,试试看吧。”
郭三见劝不住我俩就说:“你俩再等一等,我再出去看看。”说完话他就出去了,出去有十多分钟回来了,并带进一个人来。此人个子不高,瘦长脸大眼睛,两眼炯炯有神,留着小平头,穿着一身蓝学生装,脚上穿一双白边懒汉鞋(松紧口的便鞋)。郭三向我介绍:“这位是高羽(化名),西四中学初三的,跟我家住对门,人很仗义。刚从外面回来看见胡同口站了很多老兵,就问我怎么了,我把情况向他说了。他听后很气愤,愿意帮你们俩的忙。我就带他来了。”随后又介绍我是他的同学姓边。
听了郭三的介绍后,我立即过去和高羽握了握手说:“对不起添麻烦了,给咱胡同惹事了。”高羽说:“添什么麻烦,谁没有个难处,再说我就看不上这帮高干子弟,欺负咱们平民百姓。你们二位打算怎么着,是在这里住下明天再走,还是想怎样?”我说:“高羽,你的心意我们领了,我们的事我俩自已去解决。我们不打算做缩头乌龟,就准备跟他们干,别给你找事,我俩准备打完冲出去就跑。他们找不到我们。而你住这胡同,他们要知道了对你不利。”高羽说:“没事,我不会让他们知道我是住这里的。”然后又对郭三说:“你再出去一趟,看他们的人都在什么地方呆着,回来你就别管了。我回去准备家伙。对了,你们二位用什么家伙?”我说:“每人一把菜刀,一把铁锹,近了就砍,远了就拍。”高羽说:“好!但动作要快,尽量不砍伤他们,打跑了咱们就往后库那边撤,那边的胡同多,容易避开他们。”我说:“行,等郭三回来咱们就行动,往外冲。”
高羽回家拿了一根白腊杆,还戴上了口罩,还给我俩一人一个,让我们也戴上。这时郭三也回来了,告诉我们那帮人还都在胡同口守着,看样子不找到你们不罢休了。我说:“那好,开干!”于是把菜刀揣在了腰里,提拉起铁锹就向外走去。这时天已见黑,路灯还没亮,我们三人靠着墙边,我打头,高羽紧随我后,后面是小二,蹑手蹑脚地向胡同口走去。离胡同口还有两米远,再往前走肯定隐蔽不住了,他们的说话声已经能听见。就听那帮人里有人说:“他们今天要不出来,就肯定是这胡同的,那咱们明天一早就来堵他们。如他们一会出来,咱们二十几人就围住他们往死里打,尤其是那穿柞蚕丝的小子更不能放过,但是要先把他那件校官服扒下来,再揍他。那件衣服不错,别弄坏了。”
我听到这里气就不打一处来,心说你牛什么B呀,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想到这里提拉着铁锹就冲了出去。当时我就跟疯了一样,嘴里骂着,“X你妈的,你们丫挺的扒谁呀!”话落我也冲到了他们身边,举起铁锹就照着一个站在最前面的老兵拍了下去。那小子手里攒着武装带正往胡同里看着,没想到黑暗中窜出一个人来,而且是举着板锹向他头上拍来,他急忙底头弯腰躲闪,但己晚了,铁锹没拍在头上却砸在了他的腰上,咕咚就趴在了地上。
一铁锹拍趴下一个还真没把别人吓跑,真有勇的,有四五个立即从车把上抽下了钢丝锁,手攒小头,大头冲下向我围来。我也不含糊,两手斜拎着锹就迎了过去。在我第二锹还没拍出时,就见高羽小二两人窜到了我之前。高羽两手握住白腊杆的中央,迎着一个举起钢丝锁的小子,说了声:“找死呢!”随着话音右臂侧推,左手攒住腊杆向下回搂,脚踩丁字步,腰部,右臂猛扭,如同拳击摆拳。白腊杆使右臂长了一大节,杆头重重打在拿钢丝锁小子的手上,钢丝锁掉在地上,人是扭头就跑。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可倒了霉,还没省过味儿来,就见高羽攒着白腊杆的右臂后拉,左臂猛向前推,同时腰部向后猛扭,白腊杆的前端重重地打在了这小子的下腭上,他头重脚轻一个跟头就栽了出去,跟着爬起就跑。
小二也快,拿铁锹照一小子的头上拍去。那小子比小二个高,抬起左臂去挡铁锹,右手的钢丝锁向小二抡去,但他忘了一寸长,一寸强呀,锁没抡着小二,铁锹就拍在了他的胳膊上。这小子也是扔掉钢丝锁,“哎呀”的叫了一声,右手捂着左臂扭头就跑。再看这帮人一个赛着一个跑的快,尤其是要扒我衣服的大个,他骑上车跑在了最前面。
我三人这一猛冲猛打几下子,人就都跑了,就剩下被我拍趴下的那个,捂着腰斜趴在地上痛得直哆嗦。我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朋友,疼吗?记住,以后不要跟那大个子一块出来混了,危难的时候他可不管弟兄的死活,跑得比谁都快。另外请你捎个信给他,我们不住这里。我们三人是总政的,要找我就到总政大院去。这里离北医很近,爬个十来米就是医院大门,自己去吧,我们不奉陪啦。”
我们三人拿着铁锹棍子匆匆离开了这个战斗的地点。从西安门穿过刘兰塑胡同来到后库,到了我家门口,我向他俩要过了铁锹棍子藏在我家街门的后面。为了防备万一,菜刀还揣在腰里。
三人从我家往北来到厂桥十字路口小铺,要了半斤老白干,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开花豆,三个松花蛋。把酒分给了高羽和小二,我不喝酒,要了一壶茶叶末沏的茶水。三人一边吃喝着,一边聊着。高羽很会说,拿酒站了起来说:“为了我们今天的战斗胜利,‘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干杯!”我立即站起对他说:“我以茶带酒,谢谢你的仗义帮助。今后你有什么用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也义不容辞!”高说:“应该的应该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辈应做的,我看你二人也真鲁,是汉子我佩服,今后咱们就是朋友。有什么事互相支应一下。尤其是那帮老兵孙子们,有多大能耐,不就是成帮搭伙的长能耐吗,单个出来都他妈老实极了。”小二接道:“我看了,他们就是成帮的出来,咱们人少拿出勇劲来,干倒他们一两个他们准怂,今天的事不就这样吗?”我说:“他们这帮大院子弟仗着出身好,成帮搭伙的组织起来,欺负咱们胡同的孩子,我就不服。我不是吹,一个干一个他们还真不行!咱们住着近,我以后没事就找你玩去。”高羽说:“没的说。那我先走了。”说完话把酒一干,抬腿走了。
我想这哥们交得过,是个爽快人。
他走后我和小二回到了我家。母亲见了我就说:“你这死小子,这些日子去哪里啦?你姐学校的红卫兵来了好几趟了,找你和你姐夫。我说从来没回来过!”我说:“我就为躲他们才在小二姑妈家住了些时日,这不回来了吗?”
第二天我换了身蓝学生服,送小二回了西单。从他家出来就到西安门去找高羽和郭三,看看他们那里有没有事。先找到郭三,他说我们打跑那帮人走后,那帮人又回来了,人也多了,还有几个拿砍刀来的。他们把被打倒的那个送到了医院,又从医院把那小子背走了。听说这帮人是商业部大院的,为首的那个大个叫大杆。后来又来的一帮人是百万庄的,为首的叫林子。
我问高羽:“昨晚回来没事吧?”郭说:“没事,他可贼啦,回来换了身运动服,溜溜达达地到北医去看热闹,还真没让那些人认出来,他还和那帮孙子侃了会儿。我刚跟你说的就是他打听来的,那帮人问他知不知道你们是哪的?他还真能编,说你们上人家找菜刀铁锹时对人家说是总政的!”我听后嘿嘿一笑,心想这高羽心眼真多,胆子也真大,以后得跟他学学。我问高羽在不在家,郭三说,“你等着我去看看”.一会郭三和高羽就走进了门。高羽睡眼惺松的样子,见了我就说:“嗬!哥们儿来啦。胆子不小够仗义,知道过来看看。我以为惹了事就不敢来了呢。”我说:“高羽放心,咱哥们儿不是怂人,更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帮了我们,我肯定得来拜谢的,即使再碰到那帮人,躲不过去,挨了打我认。”高说:“好!够哥们,就这样的人我愿意交。走,到我家去。中午饭没吃呢吧?我家今天吃好的,咸菜窝头白薯粥。”我说:“好,对口!就冲这白薯粥我就得去,喝它两大碗。”
高羽领着我来到了他家。他家在胡同紧里头,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门口有个大影壁,院里房子多。我问这是不是大杂院,高羽说:“不是,住的都是我本家皇亲贵族,叔叔,大爷,姑姑们都在这住。我家住北屋。”北屋有三间大瓦房,中间屋里生着大炉子,还挺暖和。正墙上挂着一幅长胡子的老人像,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他爷爷,清朝皇帝的贴身护卫官。
他把我让到里屋,让我到床边坐下,随手把桌子上的留声机打开,拿出了一张唱片,放在了留声机上,手摇了几下摇把,唱盘转了起来,随后把唱头放在唱片上。留声机放出了苏联歌曲,“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他放上了歌,扭头对我说:“好听吗?”我说:“好听,不过,这年代你还敢放这个?”他说:“这深宅大院里,就这点好,想干什么干什么,外面没人知道,没人听得见。现在外面都是那些没有音调,直着嗓子嗷嗷叫的歌曲。在这好好享受吧。后边还有《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山楂树》等名歌呢。你好好躺床上欣赏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出去后我躺在了床上,听着那个年代禁止播放的歌曲,一会儿他从外面用托盘端进来两碗白薯粥,四个窝头,一碟芥末墩。芥末墩是北京有名的小菜,白菜切成一寸半长的段,拿马莲草拴牢,开水锅里过一下,乘热加上“憋”好的芥末,装进瓦罐里。临吃撒上白糖和醋。我端起粥喝了一口,咬了口窝头。我感觉这窝头,跟我家蒸出的窝头不一个味,特别的香,就愣住了。他一见,说:“香吧,跟你家的不一样吧?告诉你,我家这窝头是用猪肉馅和棒子面蒸出的窝头,能不香吗。吃吧,爱吃不够我再拿去。”
他一边啃着窝头,一边哼着歌曲,随手从床下抽出两样报纸包着的东西,说,“让你看样东西。”打开报纸我一看,嗬,两把崭新的七寸刮刀,我看了爱不释手,问他哪里买的。他说:“买?能买到吗?商店卖这玩意都要单位证明。这是我大哥在机床厂上班,从厂子领了偷偷带回来的。喜欢吗?喜欢送你一把。不要说谢谢。我看不上的人,我还真不舍得给。”
我接过他送我的这把刮刀,看了半天,心里这个高兴呀,嘴里紧着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赶紧报纸一包揣在了腰里。他看了看我,笑了说:“这两把刮刀算什么,你再看看我这两把家伙!”说着话从我坐着的床被子下,拽出了两把砍刀,砍刀擦的还挺亮。我一见说:“你这不成了武器库啦,都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他说:“什么地方弄来的你别问。这个年代,那帮孙子那么猖狂,不准备点家伙行吗?人家成帮打伙的都拿武装带、钢丝锁,咱们不拿点比他们厉害的家伙,能干过他们吗?”我说:“能给我一把吗?”高说:“给不行,放我这里。遇到大茬呗儿上我这来拿好吗?”我说:“那好,碰到事了真得借我一把。”高说:“没问题,不但借给你,还得和你一块去呢。”
他把东西收起来后,又问我:“会滑冰吗?晚上咱俩一块去北海冰场滑冰吧。”我说:“会是会,不过滑得不算太精,也没带冰鞋。”
“我这有。你玩什么刀?几码的?”“42的跑刀!”
“哟!那我得给你借去。你在家等我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走了有一个多小时。我在他的床上躺着,摆弄着他送我的刮刀,越看越喜欢。
他回来时天已渐黑,他脖子上挂着冰鞋,鼻尖上冒着汗,说:“我找了好几个同学,才找到你这么大的号码。”我说:“你何必呢!我回家取一趟不就行了吗!”他说:“行了,已经找来了,我再去弄点吃的,吃完咱就走。”
吃完饭后由他家出来,走到西安门大街上,一个卖杂货铺的门口,看到有卖炮仗的。他问我:“有钱吗?”我说:“有十元钱。”他说:“买两挂鞭炮。”我说:“去滑冰,带它干吗?”他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给了他两元钱,他买了两挂钢鞭(一种大的炮竹)揣在了大衣兜里。我们就向北海走去。
到了北海进前门,来到冰场一看,男男女女的人还真多!有滑花样的,做出各种姿式旋转着,有滑跑刀的,几个人围着全场,哈着腰互相追逐着。我和高羽都穿着跑刀,也随着人们追逐下去。我们正跑着玩着,就见冰场门口进来一帮男男女女,大部分都穿着黄军装。还有几个披着将呢大氅,戴着将呢帽,羊剪绒帽的,进了冰场之后就互相打情骂俏,旁若无人地疯了起来。有四五个,个子都在一米八多,一看都是高中生,披着军大氅,戴着羊剪绒帽子,穿着跑刀,一下冰就大声嚎叫着,不管不顾地疯跑,他们穿的将呢大衣顺风飘荡起来。
他们从两个玩花样的女学生身旁穿过时,大氅兜在女学生的脸上,女学生正在旋转,大氅兜在脸上,蒙住了眼睛,想停下已来不及,叭叉摔在了冰上。穿大氅的回头看了一眼,连停都不停,哈哈大笑着继续追逐他的伙伴,一边笑着一边回头看那摔倒的姑娘,正在他回头看时,不注意前方,和迎面滑冰的人撞个满怀,两个人个子差不多高。这一撞两人同时坐在了地下。和他相撞的人有二十多岁,像个工人,个子比这穿大氅的稍矮一点,头顶正好撞在他的鼻子上,他坐在冰上,鼻子的血流了出来。
他用手一擦鼻血,跟着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眼瞎啦,看什么呢?”那个被他撞倒的人扶冰站起来说,“你不是也没注意吗?”穿大氅的也站了起来,“X你妈的,给我鼻子都撞流血了,还他妈挺横。找死呢吧你!”他的话刚落音,他的几个哥们儿也滑了回来,围住了那个人,而且各自由腰中解下了苏式武装带,没等那人说话,皮带不约而同地向那人抽去,抽得那人捂头蹲在冰上。
我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手伸进腰里攒住刮刀就要滑过去,高羽一把揪住了我说:“别着急,他们人多再看看!”我说:“真他妈可气,哪有这么欺负人的。那人也真老实,也不还手。”高说:“你看还得了吗?”可不那帮人连男带女都围过去了!一群二十多个黄压压一片把那人围了起来。这时就听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大国,行了!别打了,他也没还手,让他滚蛋吧。”
(待续)
转自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