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全喜

高全喜:功秦教授这本书出版社了寄过来之后,我昨天晚上还认真读了导论,因为你很多的访谈我都在网上看过。由于时间关系,褒扬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基本同意前面各位的看法,功秦教授有一颗真诚的心。下面我只谈谈几个问题。

第一、这本书的书名叫超越左右、寻求共识,超越当然是一个好词,不过,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方法论的问题。你在导论部分,区分了右派激进主义、左派激进主义,把它们定义为激进主义,然后你想通过一种中道理性来加以超越。其实,你的超越是有问题的,因为你是一种功能主义的超越,这种超越的意义不大。为什么呢?因为左右各派主张,都是基于一定的社会制度,具有各自的价值取向,由此才形成了所谓的左右各派。你采取功能主义的分析方法,怎么能超越左右呢?人们的思想观点,从立场与制度选择来看,最终可能就只是一个左和右,即使是中间道路,也是有价值取向的,而不是基于结构功能主义的超越。

超越左右问题在于,你的价值取向是什么?我是从功能、特征,从外在描述路径演绎上予以分析、描述,这就叫超越左右了吗?无论是左派的激进主义,还是自由民主派,他们都有有一套自己的价值取向,有自己的一套路线演进。可能他们在某些问题上,容纳或吸收了对立面的某些观点,也可能在某些时期采取或激进或保守的观点,但实质上是没有变化的,仅仅是策略上的调整而已,所以,从整体结构上看,依然不外乎左和右。你仅仅是抽象出一个功能主义的阶段论,试图以此超越左右,我觉得方法论上有待进一步探讨。老周他们的共识网,也说要超越左右,达成共识,我要问的是:共识的价值基础、制度基础是什么,假如没有这个,你怎么叫超越左右。所以我觉得在这个方法论上,左和右的超越到底是什么意义上的超越,你超越他们的时候是不是有新的价值诉求和制度设置,还是主要从功能上,这样你的这个超越就只是功能主义意义上的了。这一点上你要说清楚。当然,你会说,我的主义是新权威主义或新保守主义,但王焱刚才已经指出了,你那不是,而是威权主义或后极权主义,荣剑也质疑你的新保守主义,保守的东西是什么,而崔卫平说的就更清楚了,你保守的不过是左派激进主义的革命化制度成果。但你又说最终诉求自由民主宪政,但其中的通道在哪里?你没有说清楚。只是提出了改良主义的过程,过程只是功能,但主义没有贯彻始终。这也正是别人质疑你的屁股坐在什么地方的问题?保守什么?革命的那一套形成的专制制度,你保守的是这个东西呢?这个价值取向和制度基础没有具体的展示出来,你这个超越就是外在的、功能主义的。

第二个问题,刚才白夏已经指出了,你的这个考察,对法律制度的分析太少了,固然你是观念思想层面的著作,但为什么会产生各种激进主义乃至民粹主义,是由于三十年来我们的法制进展不大,甚至目前有明显倒退,正是由于法制不彰,致使人民有冤屈无处伸张,尤其是对于国家公权力的法制约束不力,才导致各种激进主义的情绪和举动,而你倒因为果,仅仅是指责激进主义的弊端,这是不公平的,也是缺乏清醒认知的。在我看来,只有法治才能有效抑制左右各种激进主义的极端化,但忽视三十年来的中国法制进程的社会学考察,仅仅分析经济现象和社会现象,我觉得是不全面的,对于你提倡的超越论是一个短板。没有法治,何来超越。国家的经济政策如果没有法治依托,最终不可能得以实施,即便是你大力弘扬的公民社会的建设和民生建设,都是如此。对此,我就不多说了。

第三,还有一个重大的问题,你在你导论中(第5页和第30页)把自由民主定义为一个激进主义的思想派别,更进而得出所谓的自由主义的民粹主义,这一点我是不能接受的,而且也缺乏学理的根据。自由民主所诉求的是一种制度,而且根本上就是一种法治与民主的制度。近几年,这种诉求可能表现的外在形式上有些激进的色彩,但为什么会如此,并不是自由民主本身演变成了激进主义,而是外部的社会环境太专制,逼迫人民的依法维权,自由主义的大师洛克,不也主张在特殊的情况下,人民有反抗的权利吗?这里涉及一个目标与手段的关系问题,从自由民主的诉求来看,它诉求的是一个制度,这个制度不可能走向激进主义的狂潮,更不可能成为自由民主类型的民粹主义。

萧功秦:我不反对自由主义,我自己在书中说新权威主义是自由主义的亚种,只不过它就是更务实的来寻找一种可操作的走向民主的道路。

高全喜:你这里写的比较少。

萧功秦:现在把我说成是好像我反对自由主义,相反我认为自由主义、新左派恰恰在政治生态当中有它健康的成分在里面,这么重要的一个观点,你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是说激进的自由主义。

高全喜:激进的主义还是保守的自由主义,它们并没有本质性的区别,都是自由主义,其差别是基于不同的语境或社会环境。有的时候,自由主义明显地表现出妥协、保守的一面,有些时候,自由主义也需要战斗,可能人民要出场,要搞点革命了,这种迫于反动环境的激进自由主义有什么不对呢。就像刚才前面他们几位所说的,自由主义本来是温和的,它们诉求改良主义,心仪英美的立宪道路,搞光荣革命,最后致力于法治、民主、宪制的制度建设,通过人民的协商、投票、议会,来实现改良、进步。但是,现在这种方式走不通了,那在恰当的时期激进一点,促成制度的转轨,对此为什么要反对呢?你在第30页把这种危机说成是来自激进自由主义的挑战,我觉得你对自由主义的理解是有问题的。

现在中国社会风起云涌的维权抗争运动,其立场是多方面的,有一些是自由主义的,有一些不是自由主义的,但是,我认为,自由主义的激进化,根本不可能导致你所谓的自由民主的民粹主义。而且,我从学理上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自由主义的民粹主义这个说法。你想左右平衡,但左右平衡的应该是如下两种激进主义:一个是左派的民粹主义,还有一个是国家主义,这是左右的两个极端化形态。右派的激进主义是国家主义或极端民族主义,而不是自由主义。在你的理论轴心上,你想左右平衡找到一个中道。但我认为,你左右平衡的是:一个是左派的民粹主义(平民大众),再有一个就是极端的国家主义(党国权贵),其实,上述两种在中国已经出现某种合流的趋势,用不着你来平衡了,他们必定是一对孪生儿。而自由主义,尤其是比较成熟的自由主义,恰恰才是中道,是克服未来两种激进主义及其合流的理论武器,因为,自由主义才是中道的理性以及优良、稳固的制度建设的倡导者。我建议你的这个纵轴调整一下,以自由民主宪政为中道,来抑制或克服两种极端:民粹主义和国家主义。而你的分析,却把自由主义的激进化视为一种病原,并杜撰出一个自由主义的民粹主义,这难免有些糊涂。当然,我知道,你是赞同自由主义的,并把超越的最终指向是定义为自由民主宪政的。但是,从你的著作中来看,它们只是一个远远的愿景,还不是方法论,更不是立论根基,而是一个尾巴,我希望它们能够成为你理论分析的主轴。

刘苏里:谢谢全喜。你对老萧的第一个质疑,有力量。请穆军先生发言。

穆军

穆军:我其实主要是来听的,因为我也不是学界之人,我个人有兴趣。非学界人士跟学界的交流,我可能相对参加的不是很多,其实我完全是站在读者的角度来看这个事。萧教授的书能启发很多人,这个书从我自己作为一个读者的角度来看,一个读书人是干什么的,知识分子是干什么的,是他比普通人有知识,或者他创造了新知识,是进步的。其实在以前的传统语境里,谈体制内也是有左右的。

老周的这个共识网,我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一条,要求庙堂江湖之共识,我觉得在这个维度里要求共识,整个现在最重要的,庙堂、江湖里的共识问题。如果有建设性的意见,一个好的知识分子这边有说服庙堂的能力,这边有说服江湖的能力,然后求得庙堂、江湖之双赢,来共同推动国家进步。我觉得这个在是老周兄共识网的应有之意。

第二这种可能性有没有,我认为有,比如刚才华生讲得如何做,那我读懂他的意思,其实就是在这一点上努力工作,体制内有改良的冲动,民间有改变现实的强烈的愿望,在这种情况之下,我觉得这里还是有工作的空间的。也就是不能完完全全把庙堂江湖对立起来,庙堂江湖对立起来以后,那肯定不是革命就是动荡了,这个情况肯定是有问题的。所以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之下讨论共识的问题,可能我个人看重的庙堂江湖之共识,或者如何共识,刚才华生强调如何这一点,我是深有感触的。

我们还是有一点办法的,改革到底是什么?中国到底下一步向何处去,改革的真实含义是什么?现在众说纷纭似乎说不清了,但是我个人觉得还是有可能说清的。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比如你问100个老百姓或者100万的老百姓自由是一个什么词?他保证是说政治术语,关乎意识形态,你们这些读书人每天闹什么自由,又不当吃,又不当喝,往往是这么考虑问题的。

我个人认为关于自由没讲清楚,比如我经商以后,我深刻的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举一个例子,你想改变你个人,你名下的物的价值是跟它的左右活动空间正相关的,也就是说你名下的物的自由空间大,这个价值大,比如你有一台车,有一天不让上街,这个车的七分之一价值已经没有了。这种例子我们经过文革的年代,看的很清楚,比如那个年代老百姓的货币,和官家的货币票面值表面看是一样,深刻是不等值的。为什么?因为你兜里现金的使用半径,远远小于政府兜里钱的使用半径,你兜里的钱只能当生活资料,他兜里的钱不但能当生活资料,还可以当生产资料。也比如你可以买馒头,你不能办馒头工厂,他可以办馒头工厂。也就是你兜里的东西,和他兜里的东西为什么不等值,是因为两边的自由空间不一样。即便改革开放允许人卖一点自留地产品,短途可以,长途就变成不可以了,那时候叫做投机倒把。所以就是人民名下的物和自由度正相关,这个道理是老百姓听懂的。刚才我讲到了现金,这个现金也是一样的,你兜里的现金和官家兜里的现金,由于使用半径不同,内在的含金量也绝对不一样的。

比如到今天你兜里的钱不能兑现美元,他兜里的钱可以,你兜里的钱不能办银行,他可以。也就是说改革开放走到今天,你兜里的现金和他兜里的现金还是不等值的,背后的原因也是自由制的原因。如果我们再抽象一点说到这个人,把你抓到监狱里,四平米活动空间你没价值。把你分在劳改农场,你价值升高一点,把你放回大街上你价值更高,比较你拿着护照全球跑,你价值更上了。也就是说你这个人的自由度和你内在价值也是正相关。我们老说国有企业改革,企业人、财、物摊到人民身上,人财物的内在价值和自由度正相关,我相信这样给老百姓讲,老百姓都是同意的。为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你想追求你的个人福祉,追求自由,因为你的福祉和自由度正相关。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觉得自由二字并不是学政治学的读书人嘴里讲的,这个东西可以给老百姓讲的很清楚,比如说平等,平等是什么?是你和官家之间的差别,而不是你和你邻居的差别,你的自由度扩大一点,就意味这着你和官家的缩小一点。这样来看,改革是什么意思?就是人们的自由度扩大一点点,所以如果我们这么看改革,中国大有改革的潜力。不断地把暂时人民没有的自由度一点点的还回来,这是我理解的改革的总方向问题,这个总方向问题绝对不是错的,而且这个总方向也绝对不是走到今天才可以停下来的,应该还有很远的道路可以走,也就是人民可以获得的东西还是大有潜力的。所以如果我们在这个层次上说,人民可以听得懂,体制内的当国者也能听得懂,改革的总方向就是这个方向。这个时候庙堂江湖的共识有很有可能形成,比如刚才崔卫平教授提到大维稳,拿谁都当敌人这个事。其实这个也是能说得清的,比如毛泽东时代大家叫约定俗成,毛泽东时代叫阶级斗争为纲,邓小平这个时代叫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我个人觉得这个说的是对的,但是还是表象。更深刻看的是什么呢?毛泽东时代叫斗争哲学,邓小平以后叫合作哲学,就是咱们大家别斗了,国际上也别斗了,国内也别斗了,因为财富的创作绝对依赖于合作,不合作创造不出财富。这个我不经商看不出这些问题。

一部人类的进步史,就是关乎人类合作的广度和深度的扩大,这时候人类才进步,所以从这个意义角度来说,我也看中国前进的总方面,我也看它是进步还是倒退呢?我遗憾的看到从02年到12这10年的倒退。这10年的倒退就是从合作哲学,慢慢又变成斗争哲学了,国际上又是美帝国主义牵头向中国布置包围圈,多少年听不到的话又来了,现在是满街阶级敌人这个话又来了。所以我就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作为读书人,我们应该把这种话讲清楚,这种话讲清楚,庙堂也听得懂,江湖也听得懂,这时候才能求得庙堂江湖之双赢,或者叫庙堂江湖之共识,才能推动国家和民族在正确方面上的进步。

由萧老师这个书,引发了我们的思考,其实我们要谈的问题,就应该是这样的一些问题,刚才华生说了,我也知道华生要强调的是什么?我认为华生刚才说的,可能就是我想说的,我们不能够特别的悲观,你要说乐观,因为我看到前景,只要大家往这个方面努力,庙堂和江湖有可能有共识。比如大家提到的92年到02年的那一段时间,似乎是庙堂和江湖的共识,只不过02年以后开始倒退了,这个是咱们大家都能感受得到的。我只是谈一下我自己的感受。

刘苏里:谢谢穆军。你的比喻很精彩,但我有不同看法。遵守纪律,咱们底下交流。下面请荣生发言。

江荣生

江荣生:我跟萧功秦是20多年的朋友了,他的观点我比较清楚,他想追求超越左右,实际上在80年代基本上没有左右,知识分子就是推动改革开放的,那么为什么现在出现左右?就是改革出了问题。在这大家希望通过不同的方向来找答案。

第二、我同意笑蜀的说法,就是对激进主义的定义,什么叫激进主义?我的看法就是,我说对激进主义不仅是同情,就是应该怎么来界定它。只要它不是违反法律、宪法的,就应该允许,不存在批判和超越的问题,这是我的第二个观点,希望功秦兄能够考虑这个问题。刚才笑蜀说的极端,这个可能更准确一点,我们反对极端,这个极端是从行动意义上来界定的。

我刚才也听到华生讲的怎么办的问题,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怎么办的问题?无论是左右,你说他放弃他的理论主张,无论是右派、还是左派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从理论到理论是不可能找到答案的。这一点就要回到胡适,就是不谈主义,就谈问题,就解决问题。那么中国存在哪些问题,无论是左的,右的你把这些问题解决掉,你司法公正,我们不叫独立,我们叫司法公正,你当官的不贪污,你把这些问题解决到,找到好的办法来,这就行。

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就是说,我的主张就是不要从理论来谈,几乎找不到答案,那就是回到实践,就是知道我们中国人要什么?就像我们做生意一样,我们知道这个,把这个生意拿下来,那我们就寻求路径怎么样把这个生意做好。我觉得我们的目标在哪里?我个人看来是非常清晰的,我们在大中华区已经很清晰了,香港和台湾都是中国人,不去讲什么素质,现在香港、台湾很清楚了,香港经济是自由的,法制是独立的的,现在开始走向民主。台湾经济是自由的,法制是独立的,因此开始有民主了,很清楚我们中国人可以做到,大陆为什么做不到。我们就很清楚,就是要自由的市场经济,独立的法制,然后民主,最后就是一套的选举。无非就是这个,那你告诉我们怎么来实现它,虽然这个目标很清楚,当官的也很清楚,他为什么不做?不外乎三个路径,一个需要有民主,当官的也很清楚我们中国人要什么?他很清楚。那个戴秉国到美国去跟美国人谈中国的最高价值是什么?维持这个现有政权的统治,这个超越了国家的利益,那你想想这个政权是什么?如果是这种价值观,那还有路径吗?这就很危险。

他的这个说法违背了外交伦理,为了权力置国家利益不顾,这个统治集团还值得信任吗?

第一步是从自由开始,现在的状态是有半个市场经济,或者60%,这还很不够,法治基本没有,经济自由还不够,应该有言论自由、结社自由,香港就有这些。

第二步就是司法要独立,司法独立很重要,标志就是最高法院最大,有关案子的事最高法院说了算,还可以解释宪法。

第三步就是民主,要有一人一票的选举。可以分步实施,有节奏地来,但不能不动。功秦说30年完成政治改革,我看不好说,恐怕等不到30年社会就崩盘了,要只争朝夕。

三个目标很清楚,如何实现?第一选择是希望出现一个蒋经国式的明君,那样实现国家转型,代价最小;第二个是街头政治推动。威权国家的转型总离不开街头政治的迫压,突尼斯、埃及等等都是如此,台湾也是。

刘苏里:谢谢荣生,谢谢!我们的会议大大超时了。我们再请萧功秦先生对大家的发言,做个回应。

萧功秦

大家讲了很有启发性的看法,还需要我进一步消化,我要把从中获得的启示结合到进一步思考中去。下面让我作点回应。

穆军先生刚才谈的一个观点正中本人下怀,他提到重建庙堂与江湖之间的共识的问题,在我看来是说得对极了,这可是重中之重,我觉得事实上也是有可能的。其实,我在这本书要做的,就是希望民间与官方共同探索,形成一种建立在常识理性上的话语,它能超越意识形态,能够让民间和政府之间,也就是庙堂与江湖之间,都在同一话语平台上进行对话,用常识理性来思考中国的未来,我们都是中国人,谁都希望中国进步。我希望通过我们共同的努力,让大家形成这样一些共识:为什么左与右的激进选择都是行不通的,为什么坚持保守态度,拒绝改革,将不可避免地导致两极势力的严峻挑战,激进主义者的“再革命”为什么在中国将会是大灾难。为什么重建公民社会是未来中国发展战略的重中之重,民粹主义为什么在没有公民社会的国家会成为灾难巨流,渐进中道改革为什么是最符合执政党与大众的利益的。我这本书想做的是这个工作。刚才穆军先生讲的这一点,正是我的想法。我特别高兴这一点。

另外,全喜先生讲的一段话,虽然我并不同意,但其实对我还是很有启发的,他讲的话正好说明在我在书中表述当中有一点并没有说清楚。那就是,我反对激进自由主义,但并不反对温和的自由主义。其实,在我看来,这两种自由主义并不只是程度上的区别,它们有本质的区别,这一点我在书中没有表达清楚,在这里我要说一下。

在我看来,激进的自由主义和温和的自由主义在认识论的基础上是完全不同的。激进主义自由主义本质上是一种道德主义,认为接受不接受自由主义是道德问题,它认为有一种不证自明的具有普遍适用性的符合人性的好制度,只要拿来就能用,完全不考虑制度需要复杂的社会经济与文化条件,我把它称为制度决定论。就如同把民主看作是一件雨衣,好的雨衣穿在美国人身上能避雨,穿在中国人身上也能避雨。这个制度背后的一系列的所需要的条件它完全不考虑,如果谁反对民主,那就是道德上的邪恶,他实际上也是泛道德主义的,卢梭的自由主义就是这种类型,它天生具有激进化的倾向。

而所谓温和的自由主义,实际上是社会经济发展到是中产阶级化的产物,当社会分化出中等收入阶级,这个阶级对自由、法制、社会自治、建立社会协商机制的追求,就自然会超越所谓的道德理念,而是从社会功能需要、从社会整合与不同利益表达沟通的需要出发,要求自由。它是社会分化到一定程度的产物,是利益集团之间合理的博弈需要。而激进自由主义,或泛道德自由主义,则完全是反专制意义上的,这两者之间有根本的区别。这一点我在书中没有强调,以后要补充进去。

第三点,崔卫平讲的法团主义问题。改革开放以前,中国就有工会,它表面上看是法团主义的,即政府安排的,但实际上,在我的理论中,它与我主张的法团主义或合作主义(Corparatism)有根本的不同,我把改革以前的工会称之为“超法团主义”,即形式上是具有法团主义特征,由政府派驻在不同企业单位中的,但它只有政府进行政治动员的手段,并不具有法团主义代表不同利益集团与政府协商的功能,它实际上是执政党渗透社会的一种组织手段。和真正意义上威权主义的法团主义并不是一回事,这一点我还需要进一步的表述。

第四点,是荣剑先生谈到的一点,我要做一点回应。其实我所谓的“新保守主义”在书中是作为中道理性的一种思路而提出来的,(它当然不是哈耶克意义上的新保守主义)但我在最后写总论时,就没有使用“新保守主义”这个词。虽然我在和周志兴先生的谈话中用了新保守主义这个词,但是在总论当中没有,因为总论我是最后写的。也就是我已经意识到,在中国语境中,新保守主义这个词有可能会起到另一种副作用,当这个社会需要进步的时候,你用新保守,容易让民间产生误解,以为你要保守现有秩序,不要改革,或成为官方的辩护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总论中以及书中许多地方,是用“中道理性”来表达原来用新保守主义要表达的东西。当然,我并不是从新保守主义后退了,也不是否定新保守主义,而是找到中道理性这个更能避免误解的概念来表达我的意思。

另外,我还要对读者说一句,我只是说要“超越左右激进主义”,而不是反对思想生活中的左派与右派,在我看来,左派、右派在一个正常的社会文化生态中,具有无可争辩的合理性。超越左右的那种激进的极端的思维,并不意味着我反对左派、右派在一个合理的文化生态中的客观存在。我就说这么多。谢谢大家。

荣剑

荣剑:我这里补充一句话,刚才很多人都给你建议,你的价值体系、价值倾向要显示出来。功能主义是需要的,在进行功能主义分析时首先保持价值中立,这是非常需要的,是理性主义的原则。但是,这不能掩盖你的价值立场,在关键时刻还是要把你的价值体系表达清楚。我为什么要在比较邓的理论、江的理论和胡的理论时,对江给予了较高评价,是因为江的三个代表理论体现出一种价值理性,是力图向世界文明靠拢。在这个时候,有一定话语权的知识分子,要不断地讲这个问题,要以自己的价值倾向来影响社会,让人们感觉到这一种迫切性。

刘苏里:给我一分钟的时间,我提一个意见,他在整篇的文章当中,出现过很多次劣质民主,而且我非常震惊的告诉你,你竟然对张伟为《中国震撼》表述的那些,我认为完全是反动的影响你是表示赞成的。他最重要的是他走过180多个国家,发现所有的民主都是假民主,都是失败的国家。我就想批一点,韩国是劣质民主吗,台湾我们不把它看作一个国家,看作一个地区,它是是劣质民主,是失败国家吗。泰国有红衫军、黄衫军,在我看来它既不是劣质民主,也不是失败国家。马来西亚、土耳其,全世界,南非、非洲,你非要说非洲,那你告诉我所有的这些国家,包括这些已经彻底转型过来的巴西,哪个国家是劣势民主和失败的国家?在这两者之间我们选择什么?前提是承认你说的那个劣势民主。

我们经常讲到同是革命党,同是党国体制的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民主的根本区别是,贵党是有没有的问题,国民党是多少的问题,这个多少可以转换为另外一个说法,国民党那个民主是劣质民主,劣质民主是民主,没有民主就不是民主。因此这个意义上来讲,我回到你讲的这个激进民主这个说法也是一样的,自由主义就是自由主义,我反对你们讲温和的自由主义,激进的自由主义、劣质的自由主义、优良的自由主义。它就是自由主义,只不过方式上你说的温和一点和激进一点,劣质一点。我回到笑蜀那个说法上,就是看情景,它的主义其实是一个,我甚至认为你在这个书里表述的宪政民主就是激进主义,在官方看来就是典型的激进主义。

笑蜀

笑蜀:极右其实也是反自由主义的,它有两大特征:第一个建构理性主义,第二整体主义,这两点特征都是反自由主义的,它恰巧不是自由主义。

刘苏里:感谢主办方,感谢《看历史》杂志给我们提供这么一个地方,感谢各位。

(续完)

来源:共识网

爱思想2012-08-24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