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背景:5月18日,沈阳一16岁少女黄绢因太饿,在便民店内偷面包被抓获。店主称欲要把此事告发至学校后,她觉得无脸面对他人,选择了自杀来终了一切。老师称她成绩优秀,曾因交不起学费而险些辍学。

温顺的如黄绢,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无声无息地自生自灭。只是由于某个偶然的原因才突然被曝光,让我们知道在世界上,在我们身边,竟还有这样悲情、这样惨烈的一幕。不温顺的如珠三角的砍手党,用暴力和血腥,而且是用加害更弱者的办法,用挑战社会道德底线的办法,来为自己强行打开一条生存通道。

这就是我读了黄绢自杀的新闻所立即产生的联想。

黄绢,这个柔弱的沈阳女孩,这个如报道所称素来品学兼优的沈阳女孩,这个按道理应该如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那般朝气蓬勃的女孩,却仅仅因为顶不住长期饥饿的折磨,偷了面包店一块小小的面包,被店主发现后反复受辱,羞愤自杀了(见5月22日《时代商报》)。

让我震撼的,不仅是黄绢的赤贫,也不仅是黄绢的轻生,更是人心的冷漠。如果说黄绢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自杀,而在精神实质上属于他杀,凶手则是人心的冷漠,这个推断应大致符合事实的原初状态。当记者为此事采访事发的面包店,自称负责人的一个女子竟吐出这样的话:“死了就死了呗,我们抓小偷还犯法了不成,她死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错,在法律上确实不能说店主有多大的罪错。但是法律并不是调整社会关系的惟一尺度。在喧嚷的尘世之上,还有神圣的星空;在人的法律之外,还有自然的律令。而对于人类来说,全部自然律令中最根本的律令,或者说最高的律令,就是把人当人,就是尊重人的生命,敬畏人的生命。

黄绢不过是为了一小块面包,而且是在经受了长久的周期性饥饿折磨,在这种折磨达至极限之时,才万不得已伸手动了那一小块面包。而那块面包本来是她应得的,对于黄绢那样的最弱者,而且是未成年的最弱者,而且是失去几乎全部生活来源的最弱者,我们的社会本来应该提供充分保障,本来应该提供许许多多那样的面包。

但是,黄绢一直无助。我们的经济据说正在高速发展以至于让全世界都感到惊讶和不解,我们的年度财政收入连年猛增以至于突破了四万亿大关。我们的社会并不是没有给黄绢们供给许许多多面包的能力。但黄绢就一直没能得到她所必需的那块面包,终于不能不伸出了她柔弱的手。她实在太柔弱了,所以马上就被店主抓住,然后交给联防队员,然后交给她就读的学校。至少在她个人的解读中,她是因此而身败名裂了。

她是最弱者,她一无所有,除了她自己的尊严。当就连这点可怜的尊严也保不住的时候,她万念俱灰,她别无选择。她不过是为了基本生存才伸出她的手,却为此付出了全部的生命代价。

是的,在法律上说,店主没做错什么,联防队员没做错什么,学校也没做错什么。用人间的法律来衡量,在对待黄绢的问题上,我们的社会确实都没有做错。但是,在良知的天平上,在精神的星空中,我们的社会显然是经不起考问的。

一块必须以全部生命来置换的面包,一块比孩子的生命还重的面包,这难道不是世界上代价最为高昂的面包吗?这样的面包的存在,难道不是我们整个社会的耻辱,我们每个人的耻辱吗?

我们都在感叹中国人的缺乏敬畏,都在强调敬畏的重要。但是千敬畏,万敬畏,最重要的只是对人的敬畏,对人的生命、对人的尊严的敬畏。尤其是对最弱者的生命和尊严的敬畏。而我们现在所最缺乏的,正是这样的敬畏。其实我们从来不缺乏对权势的敬畏,我们往往只是在面对最弱者时,才无所忌惮。对最弱者发自心底的歧视,蔑视,这种精神上的冷暴力,在我们的社会中几乎无处不在,黄绢就是这样的受害者,所以自卑和屈辱从小就浸透了她的骨髓,以至于到了平时走路,她都是贴着墙根,好像很害怕的模样的地步。

没有人关心她的存在,她的存在跟不存在没有区别,她根本就不在人们的视野之中。而她本人并没有任何罪错以至于必须遭遇这样的精神冷暴力呀,她是一个很努力,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呀!

一个最弱者、最缺乏自救能力的人落水后,没有谁为之施一援手,听任她在绝境中,在生存压力的剧烈煎熬中挣扎以至于最终没顶。这就是黄绢悲剧的全部暗示。这就是我们社会最大的危机。我们的社会缺乏文明的绿荫、文明的清泉。而文明的绿荫、文明的清泉只能从人心中自然生发出来。没有人性的复活,没有人性的庇荫和滋润,什么制度、什么法律都支撑不起一个现代文明,文明最终只会干枯,而那些绿荫中的小鸟,清泉中的小鱼,像黄绢那样的幼弱的小精灵,自然也就无处可以逃生。

来源:南方都市报

来源:中国报道周刊 发布日期:2008-06-03 4: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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