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艾沙救百灵

台湾的主动出击差一点成功,也差一点造成灾难。不过既然说差一点,就是既没成功也没造成灾难,只是给媒体提供了炒作素材。这之前除了请德国公司建成一个巨型纳米罩,台湾当局始终处于被动。纳米罩是由直升机空降101楼顶建立起基站,将周边地面部署的上百台纳米发生器联在一起形成。当局宣称百灵释放的D-2都能被包纳其中,包括挡住D-2的逸出,避免危害扩散。虽然纳米罩要消耗台湾的三分之一电力,经济和民生都受到重大影响,却在相当程度安定了民心。

纳米罩白天呈现波动的五彩,如汽油膜在水面反光,晚上是黯淡的绿光,如极光落地。空降的台军从101楼顶向下攻到五十层,堵塞了大楼电梯井和楼梯道,让周功人员无法向上进攻。周功从下面切断电源后,台方改用微波传输电力,并在楼顶建起太阳能电站。苏建军向楼顶发射的火箭弹被台军电子防御反转回发射点,差点炸到自己,气得他叫喊要炸倒101大楼,却因为大楼倒后将会全部砸在周功占领区内,损失太大不得不作罢。苏建军改变了战术,不再管101大楼,而是用妈祖战车去摧毁地面的纳米发生器。只要绑缚百灵的翻转舱玻璃面朝外,台军便不敢使用武器,躲在妈祖战车后面,接近纳米发射器即可用火箭筒摧毁。台方的应对是将纳米发射器装在车上,与妈祖战车玩起你进我退,让纳米罩始终保持着把百灵罩在里面。即使妈祖战车摧毁了一些纳米发生器,总体无济于事。

不过台湾不能永远这样耗下去,台湾政府必须向人民表现出更强作为。各路专家研究如何破解妈祖战车,最终形成一个方案,被认为是唯一的,然而一旦失败即不可重复的。为了确保成功,事先进行反复演练,直到所有的参与者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行动是用一台运载车出故障的车载纳米发生器为诱饵,把妈祖战车引到一处公园草坪上。宽阔地形可以让妈祖战车横排向前推进。当时天还不算晚,阴雨天的黑云使得光线暗淡,适于隐蔽又不至于没有视线。五辆拆了发动机消音器的皮卡震耳轰鸣。黑黝钢甲上露出的玻璃舱透体光明,其中的妈祖如被包裹在琥珀里的模型。当妈祖战车上了草坪,一架巨型起重直升机突然飞临上空,机上垂着数条钢索,下端或有钢爪或有吊钩,与埋伏在不同方向的台方人员用鱼枪发射的吸合器连在一起,细索牵引,让钢爪或吊钩抓钩到妈祖战车装甲的承重部位,直升机立刻加大马力起吊——这些过程说时迟那时快,演练烂熟的执行者皆在瞬间完成。那台世界最大的起重直升机立刻让连接在装甲上的五辆皮卡车前轮离地,失去了动力。计算表明皮卡车与地面成四十五度角时,皮卡货厢里的所有载重——不管是武器还是人员都会滑落。那样即使驾驶室满员,直升机也能把装甲连同五辆皮卡一同吊起。四架武装直升机在保护起重直升机的同时形成一圈电子屏障,隔绝任何遥控讯号。起重直升机只需几分钟就可以飞到海面,将妈祖战车投入事先选定的海底深坑中。D-2在那里释放便不再构成威胁。

置身地下指挥中心的总统下令行动,前面的步骤堪称完美,起吊点的抓、钩皆准确到位,最初的起吊也如预期,皮卡车货厢上的武器人员全被甩下。余下重量即使是最大值,直升机的起吊限额也该富富有余。然而当起重仪表显示载荷已超极限,妈祖战车仍未离地。行动指挥确信事先的计算,怀疑仪表有误,下令继续加大马力,结果引发防过载系统的自动反应,起重连接器与直升机脱离。直升机猛地升高,连接器掉下砸在妈祖战车的钢甲上。幸运的是没有砸到玻璃舱,只是剧烈的撞击让玻璃舱粉碎,百灵被震昏,一块菜刀大小的碎玻璃嵌进她的脸,从右耳到下巴切开的皮肉翻卷,全身上下立着多块碎玻璃,虽有衣服遮挡看不到伤口,但不扎进一定深度,玻璃是不会直立的。

台方只好匆忙撤退。出现这样的意外,是因为台方侦查尽管精细,却没有发现致命的一点。以钢板制作的倒L型装甲提高了妈祖战车的重心,容易翻覆,制造时便在五辆皮卡车的货厢中都铺了压重的铅板。虽然铅板厚度只有十公分,却等于给每辆车加了两吨重量,外表看不出,使用不影响。铅板用螺栓固定,把皮卡车的前轮提得再高也不会甩出。那十吨未被事先发现和计算的重量,决定了这个方案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留在周功占领区的中视采访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拍到了受伤的百灵。周驰允许采访组将拍到的画面传给电视台播放,引起了舆论大哗——人们既庆幸百灵未被当场砸死,又担心万一百灵不治大难临头。周驰在报导中出镜,谴责台湾当局以数百万人民生命做赌注。虽然这次灾难没有立刻发生,但是目前百灵处于生死边缘,周驰宣布如果百灵将要死去,不会让她死在周功占领区,而是要把她送给害了她的台湾总统。既然台湾总统躲藏何处密不示人,周驰会带着将死的百灵走遍台湾,直到找到台湾总统。台湾总统必须跟他一起看护百灵,承担百灵之死带来的后果。

这正是周驰需要的翻转。他最近一直考虑如何突破僵持局面。如果台湾方面没有这次行动,一直将他困在纳米罩里,反而不好往下走。他能用于威慑台湾的唯有百灵,却不能真使用,对方明确知道这一点,因此什么都不答应他。台湾社会最初的恐慌已渐稳定,台北之外的其他地方维持正常运转。加上国际社会支援,可以坚持相当时间。而自己这边,原来指望北京拿出一千亿美元让他重建周朝,结果是陆浩然跑了,白冀武却调不出兵。现在的白冀武只控制着北京,比控制着台北的自己多不了什么。看来只能靠自己了,而僵持是战胜不了台湾的,必须主动出击!

琢磨的过程周驰一直看着病床上昏睡的百灵。手术的麻醉药效还未过,扎在她脸上的玻璃被取下,伤口缝合,已不像中视采访组拍的镜头那般吓人。那是百灵第一次被全世界看到,周驰坚持不许中视播放时在她脸上打马赛克,要的就是惨不忍睹的刺激效果。医生向周驰保证,只受了外伤的百灵不会死,周驰对外封锁这消息,只说百灵随时会死。台湾人怕这个,他就要充分利用!待被砸坏的妈祖战车一修复,他就要带着百灵去环绕台湾,让台湾继续乱,从台北乱到台湾全境,把台湾吓得灵魂出窍,城市挨个瘫痪,经济全面垮台,让台湾痛得受不了!即使暂时不能从大陆交换到什么,先把台湾拿下来,再静待中国发生变化,总会等来大回报!

台湾电视画面上的百灵惨状,让在郑州安全屋内的艾沙如利刃刺心,也让他下了最后的决心。艾沙告诉李克明,他必须去救百灵,那是他的责任,也只有他才能做到。对艾沙这个要求,台湾当局一口回绝。百灵的威胁还不知如何解决,怎能再来一个更大的?虽然与台湾联络的李克明说得没错,当局不敢动百灵,周功不敢动艾沙,而艾沙敢动百灵,因此只有艾沙能打破僵局,但是这其中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了,万一艾沙失败,对台湾的危害会扩大几十倍,没有哪个政府敢冒这种险。

艾沙让李克明转告台湾方面,无论如何他都要去。台湾若不让他乘的飞机降落,他可以乘船,若没人为他驾船,他自己也能把船开到台湾,台方敢在他过海峡时开火,就等着百灵二十四小时后爆炸。这让台湾没有其他选择,万一艾沙在开船途中被周功劫持,岂不是更糟?相比之下,派专机接艾沙到台湾比其他方式还安全。另一方面,周驰马上要带百灵进行的环岛行,也逼着台方寻求破局,否则国家灭亡就在眼前。这样看,即使艾沙来台救百灵最终失败,也只是释放的D-2量不同——台湾当局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艾沙在李克明陪同下到达台北,他不与台方直接打交道,一切都通过李克明做安排。这使得台方只好同意李克明参与行动的现场指挥。李克明首先强调,必须让所有周功人清楚地知道D-2威力,害了艾沙他们谁都保不了命。但是台湾当局害怕引起新的社会恐慌,绝对不能公开艾沙来台,兼顾二者是用无人机广播,加上遥控纳米罩内的各个公用屏幕,只对纳米罩内的周功人公开这个消息,反复说明艾沙的威力,宣布他将进入周功区。

李克明要防范的,首先是艾沙在进入纳米罩前遭到射击。万一周功方面这样算计,在纳米罩外杀死艾沙,让D-2在外面释放,纳米罩反倒成了对周功人的保护。李克明的措施是先把艾沙送进纳米罩外的一栋空建筑,再让那一带的车载纳米发生器后撤,纳米罩边界随之后移,空建筑便进入纳米罩范围,那时再让周功人知道艾沙已在纳米罩内,艾沙才可以从空建筑现身。

当头戴棒球帽背着双肩包的艾沙走出空建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显得形单影只。周功方无人露面,安静至极。从艾沙进入台湾,五位台湾警员便不离他左右,这次不听李克明劝阻,也要跟着艾沙留在空建筑中。他们的上司不说话,李克明也没办法。听到外面没有动静,一个警员伸头向外看时却被狙击枪当成打爆头,接着两枚榴弹飞进空建筑的窗,玻璃碎渣随着爆炸撒满街面,一支断臂和握着的手枪一同被气浪抛到窗外,随后一切重归安静。

艾沙没回头,似乎不在意,目视前方,走过如同鬼城的街道。百灵的信号已从定位仪上消失,无疑是被藏进了屏蔽空间。艾沙不急,他知道信号还会出现。他对麦加方向做了祈祷,便在总统府前的凯达格兰大道席地而坐,读随身带的古兰经。他读得很认真,困了在街上躺一会,枕着双肩包,醒了再接着读。当黑夜降临,他戴上额顶灯照明,继续读经。他的双肩包似乎是个什么都有的百宝囊,也有饮水和食物。周围全黑,只有他的一小团光亮,却有无数眼睛从不同的方向观察。头顶不时掠过的无人机把他的影像传回台方,同时用扩音器重复警告百灵将在失去信号后二十四小时爆炸。周功人没有反应,既因为有苏建军的宪兵管制,更坚信教主不会让灾难发生。

早晨,艾沙做完礼拜,新一天的太阳升起。周功占领区仍无活动迹象。倒计时数字开始在所有公共广告屏上闪动,报时语音的声调越来越紧迫。离二十四小时还差差三十分时,周功区内的防空警报器在台方的遥控下响起,由低音到高音再由高音到低音往复循环,无任何停顿。警报声音让时间变得极其漫长,每秒钟都真切凸显,十分钟长得足像一年。

在第十一分钟时,周功人的神经终于被压垮,开始出现集体性或者说羊群般的溃散。苏建军的宪兵平时凶狠,这时却最先逃向纳米罩外,带动了周功信徒逃散。而被周功当成人质的台北居民发现不再有人看管,也趁机外逃。各种交通工具都被用上,汽车、机车、单车,甚至滑板车,短短十几分钟,纳米罩里的人逃掉了大半。苏建军气急败坏,连他从大陆带出的军官也有趁乱溜的,身边只剩下几个随从。更恼火的是周驰始终没有露面,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苏建军不担心百灵会爆炸,周驰无论如何会在最后一刻放出百灵的信号。只是一向诡秘的周驰从不透露自己计划,苏建军只有紧盯艾沙,才能知道周驰到底要做什么和怎么做。

果然,还差两分钟到二十四小时,百灵的信号出现了。照理说百灵的信号与艾沙联络后就可再度屏蔽,将百灵迅速转移,艾沙找得到转移前的位置,仍会找不到转移后的位置。但是百灵的信号一直保持,明摆着就是要让艾沙追踪,说明周驰已经做好了准备。
按着定位仪的指引,艾沙先进入一栋日治时期老建筑,进入下水道口。里面漆黑无光,老鼠、虫类爬行,沿着排列各种管路的曲折通道前行,进入滴水的地下空间,再向上行,似是建筑物地下室,信号逐渐接近。额前灯照出前方一排钢栅,根根钢条粗如棍棒。当定位仪显示距离百灵已不到十米时,艾沙感到了周围有人,很多人,个个都在屏住呼吸。两侧皆是厚重的钢板,抬头看头顶也是栅栏,而栅栏上方的黑暗中,看得到额前灯的光在眼镜片上反射。一声巨响,艾沙的身后落下了一道钢板铁闸。数盏强光灯同时在高处亮起,艾沙发现自己已被关进铁笼。铁笼分成两部分,中间有一道钢栅,钢栅的另一侧,灯光照亮躺卧的百灵,护理床连结着各种仪器。

「欢迎你!」周驰轻柔的声音从上方落下。上面是总统府的正门门厅。周驰坐在一把红木椅上,探究地向下俯视铁笼。铁笼所在的地下室与门厅间楼板被切开,隔着钢栅。周驰稍微有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世上的D-2都在这里了,还真让我感到有些重负啊。好在做好了这个容器。只要盖上防辐射的钢板,你们的信号外面不会发现,你俩却能始终关联,这才是最安全的方式……不过,我的目的不是不让人发现,而是需要时发现,不需要时不发现,才会有最佳的效果。你俩在这里是暂时的,不会总让你们在一起。我正在考虑一个人去环游台湾,一个人留在台北,这种组合的作用大得多。现在拿不定的是让谁去环游?你的身体状况好,可是你不适合当妈祖……」。围着周驰的一圈周功人对他的每句话都频频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苏建军大叫大嚷地闯了进来,警卫不敢拦他。「……人都跑光了!跑光了!……」。

周驰瞟了他一眼,声调没变。「人算什么,有他们两个就够了……」然而话说半截戛然中断,苏建军也停止了叫嚷,在场人的目光都转向笼子。艾沙从双肩包中取出设备,开始安装,有的戴在手上,有的绑在身上,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设备,只有开启后才能看出功能。最先使用的看似一张小弓,弓弦细到几乎看不清,却能像切面一样把笼子间的钢条一根根切断,只有切下的钢条扔到地上的声音才能让人相信是金属而不是面条。刘道明低声呻吟:「纳米锯……」。只有他明白那玩意儿无坚不摧。锯开相隔的钢栅,艾沙进入百灵的笼子。那些禁锢百灵肢体的机关更不在话下,片刻就被拆开或切断。对周驰威胁地亮出能引爆百灵的遥控器,艾沙正眼都不看一下,拆掉了绑缚在百灵身上的炸弹,从上方栅栏的空隙间扔出去,落到了门厅地面,让人群炸锅般惊叫四散,连周驰也起身退了几步。

从跟周驰回到台湾,百灵第一次身上不再有束缚。但此刻的她尚不能感受自由,身体虚弱难以自己行动。艾沙一只手臂抱着消瘦如纸的百灵,右手腕上射出连着纳米丝的细小抓钩挂住笼子上方的钢栅。身上的安全带几个节点都有微型卷扬器,按照他的动势收放纳米丝,让他如蜘蛛人般升到笼子顶部,开始用纳米锯切割顶部钢栅。

「盖上!盖上!……」周驰的声音不再像平时那样四平八稳。操作者忙把悬空吊起的钢板隆隆落下,压在顶部钢栅之上,让笼子成为封闭的钢箱。那钢板的厚度似乎连穿甲弹都打不透。刘道明却在低声唠叨:「……没用的!没用的!……」。

果然,钢板上无声地出现一条细缝,细得不易注意,吸引众人目光的是那细缝不断变长,魔幻般地在钢板上走出一个圆。就在那个圆首尾相接之时,中间部分的钢板猛然坠落,在笼子的钢铁底座上砸出巨响,让总统府地面都感到震动。钢板上出现了一个圆洞。「不许开枪!」周驰尖声制止。其实端枪的周功人只是本能反应,谁都知道对艾沙开枪等于自杀。

苏建军抄起一根棒球棍俯身靠近圆洞,不能打死总可以打半死吧!圆洞内射出牵着纳米丝的抓钩,钩住了门厅高处的大吊灯。当那圆洞中刚刚露出艾沙头戴的棒球帽,苏建军抡起棒球棍狠狠地砸上去,然而却如砸在弹簧上,棒球棍砰地弹起,反弹之大几乎从苏建军手中脱出。艾沙却毫发无伤,带着百灵继续升起,稳稳地站到钢板顶盖的上面。在场人对这场景皆目瞪口呆,只有刘道明想得到艾沙帽子里装了可逆转受力的纳米垫。当苏建军再次挥动棒球棍时,艾沙甩手射出的纳米丝缠住了他。虽然纳米丝细得肉眼难辨,却强韧异常,人若挣扎会割入肉中,所以苏建军立刻呆若木鸡,不敢再动,好似被瞬间冻住。

艾沙抱着百灵走上门厅地面,向外走去。周驰嘶哑地喊了一声:「一起上,按住他!」被这喊声惊醒的众人刚冲上去,伸在最前面的那只手便像个物体般掉下,砸在了手主人的脚上。手主人惊骇地看着切面光洁的手腕,没有痛感,没有血流,只是因为撞到艾沙的纳米锯上。那手腕的切面警告所有人,不管是多少脖子、脑壳或肥肚腩排在一起,纳米锯挥一下都会如此。不能用枪便没有其他办法制服艾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艾沙走出门厅,下了台阶,走到街上。这次甚至没人敢于跟上去,万能的教主也没再做出任何指示。

从无人机传回的影像看到艾沙和百灵一道离开了总统府,台方指挥部顿时一片沸腾,兴奋地欢呼起来,连藏身在山区地下作战中心的台湾总统也打破沉默,从终端另一头传来叫好的喝彩,振奋地命令军队马上行动,扫平周功,恢复台北秩序。周功一旦没了D-2什么都不是,台湾军队早就迫不及待,恨不得将其踩成泥才能出这一段的窝囊气!

李克明未被情绪感染,反倒担心这正是危险关头。然而此时台方已不再需要他,无非是把人接出和隔离,用不着李克明再当与艾沙的中介,他被晾在一旁。台方出动了十辆装甲车护送被派去接应的救护车。李克明从医生休息室拿了件白大褂穿上,趁乱跳进救护车的驾驶室。上年龄的司机搞不清他是什么人,这种场合当然也不会刨根究底。

入境台湾时李克明的枪已被收走,但是他在头脑中反复演习过的方案不需要用枪,有几个消防队演练火灾现场的发烟罐就够,他已经备在手边。他希望自己是多虑,现在的担心与艾沙进周功区前一样,只是方向相反,那时担心艾沙进纳米罩前遭到射杀,现在变成了担心艾沙走出纳米罩后遭到射杀。面对台军的出动,周功此时更可能会孤注一掷。稳妥方式本应是让艾沙出纳米罩前先进到空建筑中转移位置,使周功人失去目标后再接他出来。然而台方恨不得立刻将艾沙百灵控制在手,不能冒再出意外的风险。用十辆装甲车围住救护车难道还不足以掩护?李克明却不那么有信心。

如果没有苏建军,李克明的担心会是多虑。当周功人从艾沙远去的背影收回目光,周驰已不见踪影。周功人立刻明白到了自寻出路之时,顿作鸟兽散。苏建军的怒吼已震慑不住人,因为他被冻住的模样除了滑稽毫不让人惧怕。倒是平时最不关心人的刘道明来帮忙,一大半是为了检验他带在身上的纳米刀能否割断艾沙发射的纳米线。让刘道明骄傲的是强韧的纳米线一一割断,松了绑的苏建军却无半句道谢,扛起火箭筒便向楼顶冲去。

总统府的中央塔楼高六十公尺,没有电梯,从一道贴墙盘旋的木梯向上爬。每日健身的苏建军爬到塔顶的升旗平台时已气喘吁吁,却抢在了台方车队与艾沙会合前,时间刚够调好火箭筒的瞄准镜。从苏建军所在的高度能越过围绕的装甲车俯瞰救护车,装甲车就失去了给救护车当屏障的作用。苏建军仰头看头顶,旗杆上五星旗低垂,这种无风状态对远弹道的准确性十分有利。自从上次因射程不够没打到陆浩然的车,苏建军便换了射程最远的火箭筒。用瞄准镜测量纳米罩边界,那距离已不足以击毁装甲车,但是击毁救护车没问题。

在车队与艾沙会合时,几枚抛出的发烟罐立刻形成弥漫浓烟,将艾沙百灵遮蔽,只能从变换的烟隙中时隐时现看到车和活动的人影。苏建军把火箭筒瞄准镜定在那里,以艾沙的帽子定位。那帽子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恨不得轰得粉碎。终于在一个烟隙中,从帽子辨别出艾沙把百灵抱上救护车后厢,然后是穿白大褂的救护员探身出来关上了救护车的后门。

台方车队向回开,两辆装甲车在前开路,八辆装甲车在救护车后面围成半圆保护,消防车殿后。一旦脱离烟雾区,从总统府的塔楼顶将车队尽收眼底。苏建军手指扣在火箭筒发射扳机上,一只眼瞄准救护车,另一只眼盯着救护车达到车载纳米发生器——即纳米罩边界——的那一刻。他要做的正是李克明担心的,只待救护车出了纳米罩就开火。那会让艾沙和百灵释放的D-2在初始一刻被挡在纳米罩外,使得D-2增殖爆裂的方向也会朝向纳米罩外。后面即使纳米罩遭到破坏,D-2增殖蔓延过来,他所在的六十米高位也不会被埋,戴好刘道明实验室提供的防纳米面具,可以等待D-2停止裂变后趁乱脱身。苏建军决心这样做不光是出于报复心,也经过精心的衡量。如果不这样做,一接到艾沙百灵台军就会立刻进攻,那时他即使能活,也逃不过在世界面前再次被审判的耻辱!

就在救护车开出纳米罩的一刻,苏建军扣下扳机。眼看榴弹轨迹飞向救护车,准确地击中,榴弹钻入救护车内爆炸!苏建军迅速戴上了防纳米面具,却惊讶地发现护卫的装甲车都未停下,反而散开队形分头疾驶,各奔东西。屏息等待,一秒、两秒、三秒……十秒……二十秒……一直不见D-2爆发。难道艾沙和百灵一个没死?不可能!救护车已被炸烂!哪怕死一个也该惊天动地啊!难道一直被渲染的D-2干脆就是骗局?

艾沙和百灵的确没死,他们根本不在救护车中。当救援车队刚与艾沙会合的一刻,李克明便从救护车驾驶室中扔出发烟罐,同时对士兵和救护员高喊:「塔楼顶有火箭筒!」他不是真发现了隐蔽的苏建军,而是依据多次在公众场合部署防恐袭的经验,一眼就看出总统府中央塔楼是最佳的狙击位置。既然需要造出紧张气氛才能实现自己的方案,他就干脆把想象说成真的:「我看到了!有火箭筒瞄准!……」。他在烟幕的遮蔽中先冲过去把自己的白大褂披在艾沙身上,摘下了艾沙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催促艾沙:「上装甲车!」士兵队长马上理解,二话不说把艾沙和百灵接进装甲车。那时艾沙试图向李克明致意,哪怕只是点一下头,李克明却连看他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抢过急救员的便携担架,盖上单子,抱在手里像抱着人,然后在救护车后门站定观察,直到能从烟幕的缝隙看到总统府的塔楼顶,说明从那里也能看到他时,才把伪装的人形送进救护车。他跟着上了车,即刻丢掉艾沙的帽子,想离开救护车。然而这时烟幕已开始消散,稀薄得挡不住视线。急救员都已去装甲车施救百灵。此时若真有人在塔楼顶观察,看到他从救护车出去再进装甲车,一定会引起怀疑。没有多想的时间,也想不出还有别的办法,李克明一横心,套上车里挂着的白大褂,探身出去关上救护车的后门。

在车队驶向纳米罩外的途中,驾驶室里那位花白头发的驾驶员通过车内对讲器向李克明打招呼,是他俩之间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兄弟,如果活着回去,到我家喝酒。」

救护车被苏建军炸毁三十五秒后,飞临的台军直升机对总统府中央塔楼发射了一枚不破坏建筑只杀伤人员的制导飞弹。那时苏建军正沿着木制楼梯拚命往下跑,飞弹钻进塔楼的中空天井后迸射出无数散状钢珠,苏建军就像中了散弹枪的鸟,从高处一头栽落。

(未完待续)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