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双飞:这对比翼齐飞的大雁,努力将他们的剪影和啼鸣留在长空
刘华源和王昭英合写的《双飞集》

华源兄清楚自己文学创作中的长处和短处。他在《双飞集》的“后记”中说过:“我是一位律师。我的专业不断地锻炼我的理性思维。如果说我这个人没有想象力,那是很中肯的批评。在我没退休前,我从没想过要成为一位写作人。”人们大致觉得,华源兄擅长壮阔大气的理性抒怀,而他妻子昭英则在丰富细微的想象上下功夫。最生动的比喻来自福建社会科学院肖成博士。在对这对夫妻合作的《双飞集》评论中,她用“山岩上一泓飞珠溅玉的清泉”形容一凡即王昭英的散文特色:“像森林中一泓清泉飞溅在山岩上,潺潺地,把人带到一种恬静的境界里。”而刘华源的散文风格,则是“老树新梅香馥郁”:“它就像一棵老梅树,最初的梅花已经开放。而高高的树干带着一丛繁密的黄梅花,仍不断地伸向一望无际的长天碧空,带给人一种热烈又高远,真挚又深沉的境界。”(见肖成:《翱翔于更高远的天空——评一凡、华源著〈双飞集〉》收进2010年10月出版的《山岩上一泓飞珠溅玉的清泉——一凡文学意境探究》一书中。)
在艺术风格上,刘华源和王昭英的写作也许有若干差别,但华源兄也是在《双飞集》“后记”中说得好:“我们认为:理性思维和形象思维是文学的两只翅膀。没有思想,没有想象力,或其中缺一,文学不能起飞或平稳飞翔。”他说,现在他们的《双飞集》,只能是在港湾低空飞行的海鸥。他们将努力振翼高飞,向更高更广的领空飞去!
“双飞”,多好多恰当的寓意啊!刘华源和王昭英伉俪,就像一对比翼齐飞的大雁,努力将他们的剪影和啼鸣留在长空。新加坡著名艺术家陈瑞献先生为《双飞集》所写的“序”,从哲学的高度道出一种真谛:

永不放开的手牵手是一种对称,它产生平衡,接着显出和谐之美。你看布朗库西(Brancusi)雕刀下的《吻》,一块方石,实际是一种榫合,一边公一边母,一边火一边水,一边法律一边文学,一边华源一边昭英,这座雕塑迷人。平衡使重量消失,和谐的《吻》像一部合著,轻身向天空上升,而后飞翔。

是爱,促动他们在文学的天空比翼齐飞。王昭英于1998年出版的处女作诗文集《洒向人间都是爱》,在封底上印着文学泰斗托翁的名言:“选择你所爱的,爱你所选择的。”真是点中此书的主旨。此书题签出于丈夫华源的手笔,淡雅别致的封面设计是她的爱女心意的结晶,而全书内容,正如书名《洒向人间都是爱》所示,充满着真情实感,充满着爱。八年之后,2006年,王昭英在《双飞集》“后记”心满意足地写下让人羡慕的感言: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能与老伴于夕照中,携手在文学道上漫步,让一些只能踽踽独行的文友,十分欣羡是天意吧!没想到在职场上退下的老伴,如今已从我文学圈子中的“跟得先生”晋身为文学中人。两人一起动手炒的这盘饭,对别人来说,也许没什么特别,可是自家品尝,却是回味无穷呢!
合集中既有阳刚为主的篇章,也有阴柔较重的作品。阳刚的作品不尽是先生的创作,阴柔之作,亦不尽属太太。
天地万物,都是矛盾的统一体。阴阳和合则万物滋生。这本合集乃其一。

七,“南大情结”与“中华文化情结”:这对文学爱侣绝不背叛他们的青春岁月和理想追求

这对比翼双飞、携手同行的文学爱侣,处处尽显和谐之美。那什么是他们的坚实的思想基础呢?

新加坡南洋大学的主楼旧址

我发现,他们都有着强烈的“南大情结”。他们是新加坡南洋大学校友,在那里相遇,并成为恋人,而后结成夫妻。在他们的生命中,南大占据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
许多人都发现,王昭英有多篇散文作品,以优美的文笔、几乎不能自己的情意,一再描绘“南大”的美丽,一再沉浸在“南大”的美好记忆。例如《圆了大学梦》《回首来时路》《此地空余行政楼》《无心插柳——《南大曲》诞生的传奇》……这些篇什。在《此地空余行政楼》一文中,有这么一段对“奇迹”的赞美:

南大的诞生是一个奇迹。世界上还没有一间大学,是由人民用自己的血汗建立起来的。南大诞生在风云激荡的年代。是先贤们排除万难,带领民众,以坚忍不拔的精神建立起来的文化堡垒。
我有幸生逢其时,在南大最辉煌的岁月,度过人生最灿烂的青春年华。
南大是一曲由啷啷的书声,欢乐的笑语,悦耳的鸟鸣与啾啾的虫声谱成的青春交响乐。是一幅由青春的学子,碧绿的湖水,相思的林木,典雅的亭楼,巍峨的校舍,璀灿的落霞……组成的人生风景画。
那是个充满罗曼蒂克激情的年代。在湖畔,在山岗,在树下,在云南园的每一个角落,理想的火把在燃烧,爱情的花朵在开放,学术的光辉在闪耀。我们颂赞生命。我们讴歌青春。

笔锋一转,出现这样的感叹——感叹人事的变迁,世事的玄幻,读来让人感触万分:

欢乐的岁月,匆匆一去不复返,母校英年早逝。失去庇护,她的儿女从此走上更加崎岖不平的人生道路。虽然有人因祸得福;有人否极泰来;亦有有心开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更有人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际遇各异,但大都经过一番艰苦奋斗。

昭英还以古典诗词表达她的心情,这首《蝶恋花,忆南大》,缠绵隽永,情深意长,虽然很含蓄,但其悲愤之情,在字行间分明透露出来:

挥泪惜别裕廊路,
万缕离情,
永嵌心深处。
几度风霜兼雨雾,
苍茫不见相思树。
湖水悠悠谁与诉?
耸立牌楼,
且将先贤颂。
万里长空春雷劝,
桃李遍地春常驻。

昭英、华源兄以及许多当年南大学子,之所以心生异常浓重的“南大情结”,众所周知,是特别因为有一个历史遗留下来的“南大问题”。1980年3月15日,南洋大学理事会接受有关建议,把南大并入新大,建立新加坡国立大学。而在南大原址设立南洋理工学院。于是,南大正式被关闭,新加坡华文教育整个体系宣告崩溃,先贤一百多年的心血从此付诸东流。这一事件,使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华社人士深感无奈与失望。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对于名节,可以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因此才有古时齐太史简和晋董狐杀头而千古留名的史实。南洋理工学院虽然于1992年改为南洋理工大学,也简称为“南大”,但是,许多当年南大学子,绝难释怀。即使为南大复名,但是否能真正恢复南大的精神实质,维持南大风范,这是个关键的问题。只把名字按上去,但并没有与南大创办之初的那段近二十年的精神实质相配的话,即使是复名也仅是名不符实。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给后人聊以自慰,但却不能发挥出民族教育的光芒。
这些问题被王昭英借评论小说《追逐阳光的人》(作者风沙雁,也是南大生)的机会,讨论了一番。在题为《〈追逐阳光的人〉读后感》的评论文章中,昭英指出,这本小说写南大生被迫自我放逐的际遇,折射出时代的身影,奏出一曲上世纪下半叶海外华人尤其是新马华人知识份子的悲歌,而最令人同感者,是对华族文化传统的丧失的痛心疾首。事实上民族教育这颗大树,早在生存第一的政策中倒下。小说中黄慧萍讲过,她每回国一次,就越发觉自己无法融入这社会,表面上社会保留了许多民族习俗,但那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传统,而“我们的大传统诸如文学、历史、哲学,有多少人懂”?《追逐阳光的人》的主题思想很明确,就是揭露“去南大化”“去中国化”的别有用心的政治目的——以批判“大汉沙文主义”为借口,消灭或企图阻碍中华文化的发展。
刘华源更直截了当。他值“全球南大校友联欢会”于2006年11月27日在墨尔本举行之际,对引起颇大争议的南大两杰出校友陈瑞献(人文方面)刘宗正(科学方面)获南详理工大学颁发杰出校友奖的话题,就以《不吐不快》,发表八点看法,声明:“座落在同一校址上的‘南洋理工大学’与前‘南洋大学’是两所性质不同的大学。这是史实而不是看法。”他引用“南洋大学”杰出校友陈瑞献所云:“我们的母亲已死。”
华源兄的“不吐不快”可谓热烈如火。他在《南大人的梦》一诗中,把“南大人的梦”提到非常的历史高度:

希特勒大屠杀/六百万犹太人牺牲了/流落世界各地的“选民”/终于复国了//
绝灭人性的手段/阻挡不了两千年长梦的/实现//
你可以把南大校门封挡/你可以把文学院商学院拆掉/你可以把云南园的相思树砍去/你可以继续横行去吧/流落在全球各地的南大人/要复校的梦也一定会/实现

2008年4月28日,刘华源写了《宝船遇难记》,比喻南洋大学夭折的命运:

50年前/南洋华侨创造了一艘宝船/名闻世界的“南洋号”/以中华文化与南洋和西洋文化交换/与郑和下西洋一样伟大辉煌//
25年前,/一场时代的风暴,在南中国海/激起了滔天巨浪/南洋号的舵手,把握不住方向/南洋号的船员,顶不住巨浪/宝船面临沉没//
危机时刻/英美海盗,骑劫了它/南洋号,被逼停泊在港湾内/只准贩卖洋货/从此中华文化没落//
历史将审判/南洋华侨的后裔/为了生存,必须根除民族的根吗?/为了适应,不得不切断与祖籍国的联系吗?//
风云变幻,东北季候风再起/南洋号必将从新启航/南中国海昔日的风光,/何日重现?

何日重现南中国海昔日的风光?这是他们多少年来念兹在兹的心头大事。他们还合写过《南大牌坊——新旧南大的一道桥梁》一文,热切期待巍峨壮丽的南大牌坊可以重新矗立在校门外。他们认同陈瑞献所说的,南大牌坊体现“一种盛大刚直的正气与节操,也就是孟子说的浩然之气,一种正义凛然的精神状态”。它不但是重要的历史文物,也是南大精神的象征。它见证了一个时代的风云沧桑,只有让它重返云南园,才可将割裂的历史衔接起来。

当年新加坡南洋大学大门牌坊

在南大惨遭关闭二十二年之际,在母亲节那天,华源兄写下《永远的怀念》一诗,向这位已死的母亲宣誓:做人要有骨气,不要忘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后,他点出:“您的娘家/远在千山万水之外/有壮丽的山河。”
一间已退出历史舞台的大学所体现的精神,为什么会成为今日大家关注的问题?昭英以深邃的思想力度,早在1995年7月28日,在发表于《诗华日报》“丰采”专栏的《南大精神与文化传统》一文中,就雄辩地阐明一个关键因素。昭英指出,所谓南大精神,归根结底指的是在逆境中奋力求存的意志,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这是贯穿着南大的历史的精神。这种精神不能孤立地理解——它与华族文化传统有着不可分隔的联系。南大精神是华族文化传统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是华族的民族精神在云南园的体现,因此南大精神的消失,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一种文化传统的丧失。
昭英说,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不是凭空而来的。它是一个民族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所产生的共同心理状态。它“规范着人们的思维方法,支配着人们的行为习俗,控制着人们的情感抒发,左右着人们的审美趣味,规定着人们的价值取向,悬置着人们的终极关怀(灵魂的归宿)”。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是一个民族的民族精神。华族作为新加坡的最大民族,其文化传统的存亡,关系着这个国家的兴衰。
昭英还指出,文化传统与传统文化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正如蜂蜜不同于蜜蜂。文化(的)传统落足点在传统,以有别于经济传统,政治传统等;而传统(的)文化,落足点在文化,以有别于现代文化,西方文化等。传统文化是表现文化传统的实体,也就是所谓的文化遗产。诸如古典的诗词、戏剧、舞蹈、忠孝观念,生活习俗等之物质的、制度的和精神的文化实体和文化意识。因此,体现华族文化传统的南大精神的落实,必须通过传统文化的学习与薪传。母语教育就是达到此目的最有效途径。
南大精神如果曾经因为政治因素而蒙垢,则南大精神的重现光彩,必须是由于文化因素,因为政治是短暂的,而文化却是永恒的。
昭英满怀信心,寄望再生的凤凰,能再次展翅飞向文化传统的高远及辽阔的天地!
像散布于世界各地的“南大”学子一样,华源兄和王昭英现在也已经垂垂老矣。但他们这么多年以来,为心中的凤凰能再次展翅不屈不饶地努力着,绝不背叛他们的青春岁月和理想追求。
从刘华源、王昭英的炙热的“南大情结”中,我感受到他们深厚的“中华文化情结”。

八,“我们都怀抱同一个梦想“:几十年来,这对夫妻深深的“六四”情结一点也没有淡去

时光过得飞快。去年十月文莱之行结束后我即回到悉尼,至今,和刘华源、王昭英伉俪分别竟已有一年了。最近得知昭英新书《感时花溅泪》又一次由成立已四年多的“世华文学研创会”出版,并将于今年十一月在新加坡由该会主办的“新华文学大系发布会”及该会的“创作研究系列”新书发布会上正式亮相。笔者有幸预先获赠此书电子版,得以先睹为快。
书中收集了四辑散文,还有短篇小说、微型小说、闪小说,以及诗歌创作。一篇很短的“前言”,说:

我的人生已入冬。
古稀之年,窝居小镇,舞文弄墨自娱。
心血结晶,不舍散失。敝帚自珍,遂有此文集。
世事纷扰。杜甫《春望》中的诗句:“感时花溅泪”,很能触动我心。故以之为书名。

一句“我的人生已入冬”,真是令人心头为之一震!星转斗移,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无人能幸免之。但是,我们可以怀抱大爱,坚持操守,便不枉此生矣。就像杜甫在《春望》一诗中所表达的深沉浓重的爱国情怀,昭英和她的夫婿华源兄多年以来所坚守的理念、情操,也是恒久不变的。在昭英新书中,我特别找出一篇文章,标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时代》。全文如下:

由中共前总书记胡耀邦逝世引发的学潮,及随学生绝食而升级的大陆全民爱国民主运动,其性质与中共一九四九年主政以来的运动迥然不同。
以往,大陆的各种政治运动很大程度上是中共内部权力斗争的反映。如一九五七年反右、一九六六至七六年的文化大革命,及年前清除精神污染、反资产阶级自由化等运动,都是领导层为排除异己、巩固统治而发动的斗争,是由上而下的运动,人民群众沦为权力斗争工具。然而,此次却是人民自发为反对腐败政治、争取民主自由而触发中共领导层的权力斗争,是由下而上的斗争。
今次是大陆人民第一次敢于向共产党争取自己的权利;这场运动旗樴鲜明地争取民主、自由、法制、人权,针对政治体制,不同于以往的群众运动只突出个人。就连一九六七年「四五天安门事件」所提出的口号,其中最尖锐的也不过是「让秦始皇时代一去不复返」。
这次运动波及面空前广泛,连海外的中国人也奋起表态。这种全球华人步调一致的斗争,只有中国当年的抗日战争可媲美。「东风压倒西风」,而八十年代显然是「西风压倒东风」。苏联的政治改革、东欧各国的变化,在在显示出这一趋势。大陆全民运动更印证了西方的民主、自由、法制、人权,正是这个时代以至全世界人民的共同愿望,显出这场斗争的划时代意义。

丘启枫与王昭英及本文作者摄于文莱博物馆(2013年10月26日)。

去年在他们家里,昭英曾欣喜地告诉我,他们的挚友、文莱著名报人丘启枫先生不久前在他曾经工作过的香港《亚洲周刊》上发现一篇文章,署名“一凡”,标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时代》,出版时间为1989年7月2日。原来这就是昭英撰写的文章,首次使用“一凡”这个笔名。当时,王昭英及刘华源身在文莱,但他们深为天安门民主运动所感动,昭英更执笔投稿,旗帜鲜明表达自己的观点。今天,在二十五年之后,重读此文,不能不为王昭英的精神及勇气肃然起敬。
二十五年来,这对夫妻深深的“六四”情结一点也没有淡去。
今年,“六四”前夕,他们分别以“疾风”、“劲草”的笔名,发表了一首诗歌和一篇散文,以作纪念“六四”二十五周年。刊登在《五属文苑》上的“疾风”的诗歌题为《回顾》,在回顾中抒发无限悲愤的心情:

从美梦中逐渐苏醒耳边/枪声阵阵/坦克车轰隆而过/直升机的螺旋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睁眼一看/满天红光/黑烟弥漫/人民广场,一片狼藉/人们在舍命救命……/这是怎末回事?/鲜红的国旗/染上人民的鲜血/武装到牙齿的人民子弟兵/屠杀翻身了的国家主人/天啊今后谁敢/高谈革命人生理想/经过了血的洗礼/还会有人相信/拯救祖国/解放人民的/新神话吗?

署名“劲草”的散文题为“未解的结”。文章说,读了刊登于2014年6月2日《诗华日报》名家版古元佑的鸿文《可以平凡,不能平庸》,思潮起伏,把她带回1989年的天安门现场。“劲草”认为,古元佑对这场牵动海内外炎黄子孙心灵的运动,作了十分公正持平的辨证论述。特别文未那段话:“仅以庄敬的心情,深切悼念,再向那些怀抱理想,为‘六四’牺牲的无名英雄和付出惨痛代价的勇士沉痛默哀,更向‘天安门的母亲’致最高的敬意!”引起“劲草”深深的共鸣。她再次翻开第一届“冰心文学奖”散文参赛文选《千花集》。其中一篇入选佳作《青春挽歌》曾经十分震撼她的灵魂,现在再次翻阅,震撼依旧。

《青春挽歌》的作者是冰清,她在十九岁芳华正茂时,参加了天安门学运,七年之后,她写下了此文,将亲身经历的这场学运的真实情况、随后的镇压实景及其对自己的冲激,诉诸笔端,有血有泪。这是《青春挽歌》的几段摘录:

六月三日晚,在听了电视广播里对北京市民“不要上街”的警告后,许许多多参加了绝食,并已返校的北京学生预感到“最后的时刻”到了。大家曾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投入这场旷日持久的学运,如今自然想亲眼看看政府将怎样处置我们,于是成百上千的学生再一次从四面八方奔赴天安门。夜色里,广场上,校旗飘扬。

……最令我铭心刻骨是告别广场的最后一瞬,在初夏的拂晓之风里,广场护栏上白布黑字赫然挂着北岛的一句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在那样的情况中悴然读到这样的诗句,我的整个灵魂都被震颤了!曾经两度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有学生倒下……

生者是健忘的。唯死者已矣。

之于我,一个刚十九岁便被剥夺了花季,打碎了浪漫的女孩子,却是无从在失落的岁月中追回生命的伊甸园了,……但这不是一篇政治檄文。历史的是非曲直须待岁月沉淀到一定程度后,方可论议评说,且也不是人人都有能力评说的,本来就恬淡从容的我,……此刻含泪着文,权当是自己为自己和那些与自己有过同一经历同一命运同一感受的人所写的青春挽歌吧。

真是一曲令人动容的青春挽歌!真是一个让历史伤口继续流血的未解的结!“劲草”在她的文章中坚定地说,有人想否定民主这个古今中外的普世价值观,否定六四的诉求,这是既得利益者对抗制度制衡的似是而非的论调。这场运动的实质,并非如当年当政者所说的是反革命动乱,非武力镇压不可。相反的,学生反贪腐,要求自由平等,完全出自于他们爱国救国的热忱。“劲草”在遥远的天边,发出她也许是微弱然而可以得到普天之下广泛共鸣的呐喊:是还历史本来面目的时候了!二十五年的等待太漫长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今天已没有什么“天子”,当然没有必要做什么“诚臣”,但是,一个站在历史正义一边的华夏子孙,不管身在何地,不管时代风云如何变幻,心里一定时刻装着祖籍国的父老乡亲,一定时刻牵挂着祖籍国,为她的进步成功感到高兴自豪;为她的迷误挫败感到痛心羞耻。

2008年10月5日,王昭英在《五属文苑·第114期》发表了《国难、国荣、国耻》一文(此文也收进新书《感时花溅泪》中)。那个鼠年,国难是汶川地震;国荣是北京举办了奥运会;国耻则是当年闹得人心惶惶的毒奶事件。昭英写道,汶川地震表现了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毒奶事件却显露了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汶川地震,中国向全世界展示了自己的道德和勇气,毒奶事件,中国却向世界显露了自己的麻木与不仁。天灾难测,人祸能防。然而,为什么多年来,人祸却防不胜防?!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中国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祸害人民殃及生命的事件?!昭英疾呼道,“这是一个值得中国人民深思的问题。”

对于值得中国人民深思的问题,刘华源则试图比较自己亲身体验的两个祖国两种不同的社会制度,让人深思。2011年12月6日,他写了《对话录》这样一首诗:

我的祖国/有国王/国王允许选举/民选政府容忍人民/上街示威游行/大喊口号高举标语/不管你是/穿红衫的还是/着黄衣的只要是/依法行事有秩序地行使你的权利/军队警察监狱都不能动你毫毛//

我爱我的祖国/别看我刁蛮/老是开罪有权位的/又参加反对党/高高在上的当权者又奈我何//

我的祖国与众不同/我们也曾经有国王/取代国王位置的国家领导人称主席/我们现在有主席没有选举/这是因为我们的主席都是英明伟大的/选举是多余之举,不符合优越社会的需要//

你要示威游行?/这是破坏社会秩序国家安宁/国外的坏榜样不值得追随/有不满何不向母亲倾诉?//

你要发牢骚,写文章唱高调?/这会引发动乱破坏稳定/宪法条文基本人权不是人民说了算/天亮前民主是一面斗争的旗帜/天亮后“民主是好东西”说了要犯忌讳的……//

我爱我的祖国/我对祖国的忠诚光昭天下/我对祖国的爱情无处倾诉/为什么我不能自由地公开我的爱情/为什么我不能任意地歌唱?

2013年9月29日,因教师节有感,为他家乡文莱马来奕的华教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华源兄,写了《我也有一个梦》,尖锐地指出中国教育的问题。他问道:“为什么/不让人民横眼冷对当下的‘千夫指’?/不照顾在广大农村小学服务的‘孺子牛’?”他说:

我也有一个梦/让中国的航天事业发展放慢下来/让中国的海陆空国防事业的支出减少一些/增加在教育方面的投资:/学生与老师上课时/课室不漏水空气新鲜光线充足/(旧建筑拆前可拍成纪录片留念)/学生和老师衣着干净整齐/(旧的破烂肮脏衣服可收藏在文物馆展览)/学生与老师三餐温饱精神饱满/(上电视的时候共和国不怕在世人面前献丑)/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国家未来的主人翁/此时不勤于灌溉细心培养/更待何时?

华源兄的“梦想”非常崇高,是为了祖国未来的栋梁。他一定是看到在中国繁华大都市之外还有许多落后农村山村破旧课室的照片以及贫穷家庭孩子上学难的故事,感到非常揪心。进一步想,关于中国教育,邓小平说过:“我们最大的失败是教育。”许多有识之士也认为中国的教育是失败的,但究其失败原因,其实恰好是政治干预教育,把还需要实践检验的政治观点甚至不实谎言灌输给学生洗脑,而许多中国传统美德在青少年中却付诸阙如。

世界上各个国家的社会制度不同,但民众,你我他芸芸众生,都渴望自由、平等、幸福。中国梦和美国梦是相通的;文莱梦和中国梦是相通的。全世界华夏子孙的梦也是相通的。

刘华源、王昭英在书房摆着《共享文学时空——首届全球华文作家世纪论坛纪念文集》,还刻意把它打开到“何与怀感言”那一页。

记得在文莱第二天,到他们住家拜访,走进书房时,一眼看到书桌上摆着那部精装的大书:《共享文学时空——首届全球华文作家世纪论坛纪念文集》;他们还刻意把它打开到“何与怀感言”那一页。我的感言标题正是:“我们都怀抱同一个梦想”。

是的,华源兄、昭英,我们都怀抱同一个梦想。全世界华夏子孙,全世界民众,都怀抱同一个梦想!

(未完待续)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