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郊区龙坞乡西湖茶场的政治犯集中营里,有若干名右派分子,我因常常到那里探访陆士云等,故也都认识这些人,有数位虽与之尚没有机会交谈,但皆留有印象。其中有一位名叫徐青枝。徐青枝为杭州人,家住清波门附近。瘦高个子,黄白脸皮,性格很内向。我到过茶场多次,都没听到他与人交谈。当时他应该还不到三十岁,有些书生气,至于原先在什么单位工作,因何政治背景打成右派均不得而知,他也和茶场里其他右派一样,重劳动,低收入(例如陆士云与黄永根二人的工分相加,还没有一个普通茶场工人的工分高)。但据说徐青枝父母亲家经济殷实,对其有所资助,所以外表不似别的右派那样显得寒碜。

茶场除这批“阶级异己分子”外,尚有领导干部与工人、知识青年等数十名革命群众,他们除劳动挣工分、养家糊口外,还负有提高警惕,防止这些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的任务。社会上一有风吹草动,尤其是逢节,揪斗右派等阶级敌人便是他们的首要任务。在那个年代非常信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这一教导!

在众多工人中,有一个名叫延龄的人物,较为特殊。他生得瘦削,为人滑头,绰号“延龄猢狲”。他为杭州西边灵隐人,出身贫农,原来在灵隐一带是个农民干部,不知道干下什么不光彩的事,作为处分,被调到西湖茶场当茶农。共产党对非政治犯罪,都特别宽容,延龄猢狲倚仗其出身贫苦,是共产党依靠对象,所以仍然气焰嚣张跋扈,常欺压那些右派们。他是携家带口住在茶场的,有其妻胡英及子一人(约六、七岁)。

胡英身材瘦小,面庞清秀,是个地道的农民,朴实善良,她从不小看这些政治上受歧视的人,对他们倒富有同情心。尤其是对徐青枝,竟不避嫌疑为他缝补洗衣。时日一长,对徐青枝,从同情到以身相许。当其夫延龄确知她身孕是徐青枝的孩子时,气愤非常强烈,可又舍不得与胡英离婚。他觉得被一个为人民唾弃的右派占了妻子,格外地感到羞辱。据说他曾呼天抢地,要求领导严惩徐青枝,否则决不罢休。若不是胡英的保护,徐青枝肯定会关入牢房,充军发配。平日看来脆弱,似无勇气,谈不上有多少见识的农妇胡英,不但不推卸责任,反而挺身而出,不顾脸面,一口咬定,是她勾引徐青枝,是她欢喜徐青枝的,徐青枝没有责任!

也许由于延龄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舆论反而倾向同情于胡英和徐青枝,况且人总还是有点恻隐之心,结果是徐青枝未受到更重的处分,而胡英则勇敢地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孩。虽然说,好花需要青枝绿叶来扶,但徐青枝终究是个右派,他不敢也没有资格保护胡英并争养这个女孩,一直到落实右派政策他离开茶场时,他仍然独身。

徐青枝值得告慰的是,能有一个善良的女性,给过他那么无私的爱情,他还有一个亲生骨肉,留在这人世中。

一九七九年落实政策,徐青枝回城去了,落实何处工作不得而知。后来多年中,每当我走过清波门,见到那个石库门时(那个石库门,曾经有人指给我看,说是徐青枝的家),我就会想起徐青枝并会联想起这一切。胡英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但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有否去认这个亲爸爸。

来源: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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