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受陈太委托,以辩护人身份会见了陈树庆先生。杭州市看守所工作人员素质在国内算上乘,普遍态度较和蔼,无意刁难律师。即便大门的保安也没有其他地方惯常所见叫嚣乎东西的样子,还能主动为第一次来的律师指路。让我这大陆律师颇为感慨,我们要的不多,只是有尊严的执业,彼此尊重,不吵架不死磕也可以正常会见。

联想起南京会见王健也算顺利,水乡江南,让我这粗粝的北方人多一份好感。司法文明不是纸面上油印的东西,它是公职人员无意识的言行细节。

我和陈先生素未谋面,但听过他的事迹,内心钦佩景仰。在普遍犬儒的环境中,勇气是这个族群最稀缺的品质。当然,那种无关公义的闾阎私斗我们时常耳闻,以致为睚眦之事杀人灭户者也大有人在,但这是戾气,与勇气无关。这戾气源于普遍的生存焦虑,而焦虑则是公权对私权挤压的结果。

而他们,如陈树庆先生者,以个体受难的方式,证明这个族群仍有为民请命者,舍身求法者前赴后继。

陈树庆先生65年生人,研究生学历,理工科背景。如果他和芸芸众生一样,只为生而活,他有条件过上相对优渥的生活。有的人是形势所迫因缘际会走上为同胞争人格的道路,有的人是自觉自主的选择,两类人都让人尊敬,但后者更有从容就义的心路历程,更为惊心动魄。

陈无疑属于后者。07年他就过一次牢狱之灾,罪名煽动颠覆政权,四年系狱未改初衷,出狱后仍然坚持“和平、理性、公开、非暴力”原则做事,以致2014年再遭劫难,这次的罪名更是政治犯的最高冠冕颠覆政权。

这样一介临难不顾的书生,却是极纯朴的,不矫饰不做作,也不自高自大,他对我这样初次见面的人也毫不设防,敞开心扉谈论自己的理念理想过往,说道好玩处有时会憨憨的笑,谈锋甚健但绝无卖弄,五十岁的人了,心态没有丝毫的暮气,也不讨巧的渲染悲情。这是让我最为动容的。

我问他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有没有后悔。他摇摇头,只是说对家庭深感愧疚,但自古家国难两顾,忠孝难两全。他说我们先贤为了这个民族都可以舍生忘死,想比他们,坐几年牢又算的了什么。他说的如此平静而情真意切,我几乎落泪。

我问他有没想过自己行为的意义。他说多党竞争民主共和是任谁也无法阻挡的历史趋势,而突破党禁是早晚要走的一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恰好我们这代人处在这个历史的节点上,就有责任去做。

我一直在想当我们这些普通人对结社想想都觉得恐惧的时候,他们却早就在做了。无论如何这也堪称石破天惊之举。凡夫俗子如我只能仰视。但他说别把我想象为一个政治反对的偶像,我不是,我们浙江民主党员也都不是,我们甚至自始就没想过反对谁,更没想过颠覆谁。我们只是追求一个可以有其他选择的体制。

我问这是公民不服从吗。他说尽管他坚信恶法非法,但他们仍然在这个国家实定法的范畴内行事,他坚信自己的行为没有超出法律允许的界限。组党是践行宪法保障的结社权利,而吸引党员参与自己的社团是结社权外延的应有之义。

至于问及他被所谓“黄山会议”选为民主党的副主席,他一笑置之,说他对此自始至终完全不知情。他拒绝接受这一被强加的“响亮头衔”,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这违反了他们党的宗旨。他一再说他们党宗旨是无核心、无层级、无组织,成为成员无需履行任何仪式化手续,不登记不造册,只要认同他们的宗旨和理念,内心认为自己是就是,是与否的认定存乎一心。

我首先想这肯定不是列宁主义式的革命政党,它恐怕也不太像民主国家政党政治中的政党。至于它更像什么,作为局外人,我存而不论。

只是从陈树庆先生身上,我领悟到一点,越朴实的人往往越坚定,他们心口一致,不会巧言令色,只要他们认准的事,就会笃行,就会埋头苦干,哪怕刀锯斧钺加于其身。

在陈树庆眼里,为这个可怜族群舍生忘死殒身不恤的前辈先贤中,谭嗣同排在很靠前的位置,而我也觉得他俩有想通之处。因此索性以谭复生的《望海潮》一阕作为结尾。这首小词是谭嗣同的自题小像,读来有风雷之声。

曾经沧海,又来沙漠,四千里外关河。骨相空谈,肠轮自转,回头十八年过。春梦醒来么?对春帆细雨,独自吟哦。惟有瓶花数枝,相伴不须多。寒江才脱渔蓑。剩风尘面貌,自看如何?鉴不因人,形还问影,岂缘醉后颜酡?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忽说此人是我,睁眼细瞧科。

刘书庆

2015年7月11日星期六

文章来源: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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