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非暴力,我主张实行并反对修正。

对非暴力的责难,有一个典型诘问:假如,有一个人,他以暴力方式杀死了李鹏,你反对他的暴力吗?

我们的这些朋友的诘问不能说没有水平。因为,他们知道,对于中国民间政治力量和一般群众而言,李鹏的极大罪恶必将清算,况且他至今还倚在天安门城楼上示笑。那么,现在有一个人杀死了他,你不是很解恨、很痛快的吗?那么你就应该赞同他的暴力方式,那么关于非暴力……

而我想起了一些事。

暝色四合,暝色和冷风敲打那间寂静得使人心慌的教室的门窗。门窗后面空空荡荡:一床、一桌、一灶、一书架、一电视和四只木凳。这就是1999年新一轮政治大迫害后我的家。妻30岁,白发已无法掩住,正动手做夜饭;六岁的儿子若宇看完卡通片,又看他老爸爱看的新闻联播。“妈妈,我长大了要杀了那两个人!”儿子突然说。妻没有回头。她知道儿子指的是谁,说:“傻儿子,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儿子说:“不是他们,我们会到这个鬼地方来吗?爸爸走了,老家也回不去了……”妻子说:“但你还是不能杀死他们!”夜深了,儿子把熟睡的妻弄醒:“妈妈,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们?”儿子的问题没有因时间而消失。“噢,我明白了。他们也有儿子。他们也有爸爸妈妈。”妻激动得热泪滚动,紧紧地抱住他。“这就是我们的儿子!”妻后来骄傲地告诉我。是啊,这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这个面对数次摄像抄家而静静坐在我怀中的我们的儿子,仇恨也不能蒙住他的心灵。比起数小时前他声言要杀死的人,他多么美丽。

然而,我知道这只能是对于一个小孩子的最好答案,并不能成为对非暴力主张的充分阐述。我只好将我的故事继续下去。

妻的叙述感染了我。但我知道,这并不是最完美的答案。我们便散着步说话儿。我给她讲法的起源和公民意志;讲《联合国宪章》、《联合国人权宣言》和文明法典关于人权的保障和努力;讲圣雄甘地、马丁?路德?金、曼德拉、瓦文萨和哈维尔;还有人人在未经获得辩护上所需的一切保证的公开审判而依法证实有罪以前,有权被视为无罪;还有正是由于那些专制者无视人权的普遍原则,才有我们今天的遭受迫害,而理性的力量不能为了反对专制者而自己却站在专制的石凳上;我们民族传统文化中那种以暴易暴的方法及恶果应该在我们这一辈人中得到清理。妻说:“那么公理呢?那么正义呢?那么死难者和受迫害者呢?”我沈重地对她说:“这就只有交给现实和历史去公正,人民的意志和理性上升为法律时实现公正。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和牺牲。”我还说:“那些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人,他们的梦必不如我们的梦境温馨甜美。人们已经看出他们的笑只是一种姿态,做作出来的。”我发议论时,妻常常说:“我不听你的说教。不听!不听!”但我知道她听入了心。要不,我们的儿子怎么如此聪明美丽。妻的不听,只是一种姿态,但是很美,让我动情。妻现在被安排去教学前班,一个人管40多个小孩子。他们又是否能听得入心呢?

我还认为,任何人、任何政治势力都无权、也不应该鼓动一些人对另一些人使用暴力。我们还可以看见,那些鼓吹暴力的人自己常常躲在安全的角落。今天的世界,没有人可以让民众以生命去换取他自己的利益。

专制的终结、民主政治的确立和新的政治力量的崛起,必须实践符合民众利益的既定策略。而非暴力正是这套既定策略中的重要内容。

因此,我们反对关于非暴力的任何修正。那么,面对暴力呢?不,问题应该是:暴力面对我们呢?答案是:在民众普遍觉醒的状况下,暴力变得软弱无力。非暴力必须全面实行。

《民主论坛》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