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石根又一次以颠覆国家政权罪批捕,这事好像放在他身上,一点也引不起友邦惊诧,这罪名好像就是给胡石根们量身定做的。他的存在,和这个罪名的存在,是一回事。709后,有人呼吁给这些良心犯写点什么,我本无意回应,原因是,我很懒,连自己承诺的狱中纪实都一拖再拖。另外,这种大规模的抓捕和定罪,搞得我失去了幽默感。有人说愤怒出诗人,而我一愤怒,就只会骂娘。可想来想去,还是要写点什么,要不,显得我很没良心似的,对不起那些一起吃过的饭。好吧,就写写和胡石根的那些饭局吧!
我和胡第一次吃饭,忘记是哪年哪月了,只记得一个成都的年轻朋友来北京,叫我一起去看胡石根。对于胡,仰慕已久,对他的遭遇,更是唏嘘不已,见面后,年轻朋友拿出五百块钱,我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千元钱,表示一点意思。他开始坚拒不收,我说这样,你先拿着,如果你日子还过得去,有比你更需要的,代为转交,他就没再推辞。至于那次见面都聊了些什么,记不得了。过了没几天,来看他的那个朋友从外地寄来了两袋自己生产的羊肉香肠,给我一袋,另一袋交代送给胡石根。我给胡电话,胡说你留着自己吃吧,我也不怎么做饭,我说朋友的心意不能不带到,于是约好第二天去找他。因为那天早上下着大雪,我还有事要去大兴,就约好在北师大南门站牌见面,等快到时,他来电话说家里上岗了出不去。最后经过和警察磋商,允许我们俩在楼梯口见面,于是七拐八拐找到了他家的楼,我知道没找错,因为楼下有个警务工作站。在电梯口,我问他为啥上岗,他说可能有个从欧洲回来的朋友说要来拜访。有点跑题,我说这些是想安慰大家,其实,他在里面和在外面,也差不了多少。
经过几次饭醉交往,我们俩就熟了起来,每有饭局,胡总是叫我,我也因此认识了更多同道。我有个毛病,不管什么饭局,特别是喝点酒,就口若悬河,这个估计有人会很烦的(我以后尽量改),但胡不仅不烦,还多次表示出欣赏,有次当着好些人说,我和范某峰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有学识口才最好的人,而且我们俩长得也很像,搞得我至今很想结识一下这个范某峰。当然,我们俩对社会和事件的解读角度是不一样的,每每我从政治哲学的角度论证某个事情的时候,胡总是很耐心地跟我讲,其实《圣经》里早有解释。他会跟我讲一大堆《圣经》里的理念,我会装着很认真地听,其实,我根本听不懂他说啥,其实也不是完全听不懂,而是我对天启宗教的逻辑不感冒。有时候喝多了,他也会吹吹牛,比如他知道我是学数学的,就和我讲他早年给人辅导高等数学的事迹,我知道他是学中文的,估计数学也好不到哪,但我不想说破这些,就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一下数学,其实我也早忘差不多了。
有次有个成都的宋先生经朋友的引荐来北京见胡石根李海和我,他自我介绍说“六四”时曾经被关过一段时间,后来经商,年龄大了,想干点事。就跑遍全国,寻找救国救民的真理。饭局安排在李海家附近,在那次饭局中,我突发奇想的说了一些“想法”,这是我的专长,说完拉倒,自己就忘了。但这位朋友却当真了,回去大半年就忙这事,后来还来电话“汇报”进展情况,搞得我很不好意思的。饭后,我们去李海家,第一次我正式听胡长老的《圣经》课。我不是信徒,听这种课一般是坐不住的,但胡和别的人讲的不一样。我很讨厌某些民主人士信教后的那种调调,不是信教后不再关心尘世的苦难而退回所谓的内心,就是像郭某疯那样,宣扬什么中国要民主化必须先基督教化,不信教的民主人士都是假的云云,俨然是把自己当上帝了。听胡长老的《圣经》课,却另有感悟。讲课时的胡石根,跟饭桌上的俨然是两个人。在饭桌上,胡很低调,就是个和气的小老头,而讲起《圣经》来,胡却严肃、认真又激昂。看着讲课时他的样子,我有些走神,我在想,对于我们这些人,选择信或者不信,或许只是一种态度或者仅仅是一种选择而已,但对于一个连续坐牢16年的人,对于因此妻离子散牺牲掉几乎全部世俗生活的人,信仰或上帝意味着什么?我想起了高智晟的一本书名:上帝与我同在。我好像明白了这个老头经过了这么多苦难以后还这么乐观平静的原因了。说起乐观平静,我们其实都有焦虑,我俩单独相对时,他会问我一些很严肃的问题,我们都想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至于问的什么问题,我肯定不能告诉你啦。
之前我曾欠着艾未未一顿饭,而胡也曾经说起要我找艾一起吃个饭,正好宋先生在这,也有意见见艾,于是我们叫上李海一起吃饭,我做东,地点选在颐堤港。因为儿子的公司也在附近,我有意要儿子见见这几位大佬。儿子作为90后的挨踢男孩,基本不关心政治,我也很少正面引导他。但让他参加一下,也许是一种参与吧,毕竟他是我儿子,要有点心理准备。后来发生的事说明我有先见之明。我们到达之前,儿子已经跟艾未未聊成朋友了,聪明人之间很好沟通。在饭桌上,宋先生就从我这里拿去的“想法”很严肃地请教艾未未,被艾泼了一盆冷水:没用!艾和胡不是一种人,和艾一起吃饭,我尽量不谈严肃的理论问题,一不小心会被他嘲笑的。
最后一次和胡一起吃饭,是今年的7月5日晚上,那天我从看守所出来,胡及几个朋友就张罗着为我接风,其实,我在广场最后一个通话者,就是胡石根。于是,从看守所出来,一路匆匆忙忙。匆匆忙忙在看守所门口照了张中指照,匆匆忙忙找了个浴室洗了个澡,匆匆忙忙找了个理发店理了发刮了胡子(经征求女朋友和儿子的意见,觉得还是刮了好看点)。当我赶到饭醉现场时,胡已经等在那里了。见面我们都很兴奋,我们又增加了一个共同的话题。我们先谈东看和一看的异同,他问我吃的如何,早上吃什么,中午晚上吃什么。胡听我说早上就是馒头稀粥时,不屑地说,我们早上有鸡蛋牛奶。我说一直那样吗?他说因为他们几个进去,一看就改善了伙食,其他狱友跟着沾光了。我就知道他引出这个话题就想说这个。我讲述在里面和一个想做牢头狱霸的北影导演(毒贩)斗争的故事,胡却说我进去就把头板赶到了地下,才做了几天牢,什么规矩都不懂,说的自己活脱脱一个牢头狱霸。也难怪,在那个特讲究资历的地方,像胡这样的老狱油,谁不让着点?胡说起蹲监狱,就像我们谈住旅馆似的。
这顿饭吃过没几天,他就又进去了,住了六个月“旅馆”,这次估计又要做牢头狱霸了。兄弟,好好在里面接受“改造”,出来后,如果我还在外面,给你接风,咱们继续饭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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