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是主持人先生吗?……现在轮到我了?……啊,你好……我是“午夜热线”节目的老听众了。啊,我想想。我听“热线”不下7、8年了。但我一直不敢拨电话,我这人胆子比较小。说心里话,我很喜欢你们这个节目。我觉得,电台开这样一个节目,给那些有话没处说的人一个说话的地方,太有意义了。我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打开收音机,调到“热线”的频道。你的声音让我感到很亲切,我经常是在你的说话声中入睡的,第二天早上收音机还开着。你的声音实在太好听了,像有一种魔力。我不是在吹捧你……

━━喔,这位先生,你好。你有什么烦恼事要向我们的听众倾诉?

━━我……对不起,我怎么说才好呢?我有点激动。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没关系。你酝酿一下情绪,别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各位听众,我想你们也会谅解这位先生吧。他默默听我们的节目有7、8年了,这是他头一次拨电话,来“热线”中和各位面对面交谈。他的勇气,我们应该充分肯定。毕竟,在我们庞大的听众群中,能勇敢地拿起电话,从后台走到前台的,只是少数人。绝大多数朋友只是默默在听,默默地支持我们的节目。喂,这位先生,现在你准备好说话了吗?

━━谢谢,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宽容。我说得不好,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和诸位听众朋友们包涵。包涵。啊,我想想,我想想……我还是先介绍我自己吧。我是一个盲人。我……

━━你刚才说什么?你是盲人?

━━啊,不好意思,我是盲人。我确实是个盲人。我想,既然我上了“热线”,我就应该对大家开诚布公,没有必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作为盲人,虽然我与正常人有区别……区别在于我是盲人,而正常人不是盲人……这是实实在在的现实,我不会否认的。我想,别的盲人朋友在这一点上也一定会赞同我的说法。表面上看,我们只是眼睛瞎了……但我如果不承认这一点,那么作为盲人的我,就会在现实中碰壁。比如,我有时……很偶然的情况下……我会忘记我是盲人,可能当时我心情好些,或者喝了酒,我忘记了我是盲人。我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这时纰漏就出现了。我要么一头撞在电线杆上,要么被人行道的坎子绊个大跟头,弄得鼻青脸肿的。……用我们盲人的术语说,这种情况就叫做“走私”。我走私了。我以为自己是正常人了。……主持人先生,我罗罗嗦嗦的说了这一大通,你不嫌烦吧。

━━哪能呢。各位听众,这位先生所说的,想必你们都听到了吧,着实让人感动。我们好好地扪着良心想一想,我们平时是怎么对待盲人朋友的呢?我们给他们同情和尊重了吗?我们看到一个盲人单独过街时,主动上去搀他一把了吗?我们尽到我们做正常人的责任了吗?唉,我们这些正常人啊……

━━主持人先生,千万别这样说,你这样说我就无地自容了。我从出生那天起就是盲人了。我天生就是一个盲人。我承认,我们盲人和正常人不同,可是我们过的生活却是与正常人一样的。我们也要通过自己的劳动,去挣钱,去养育下一代。我们有烦恼,但也不缺少快乐。我们并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同情和尊重。有时,我们甚至很不喜欢那些同情和尊重。……主持人先生,我想你是知道的,虽然我们与正常人有这样那样的区别,但大家本质上都还是人。是人,就有人的自尊和自爱。……我很讨厌那些丧失自尊的盲人,他们故意用自身的残疾来误导别人,博取别人的施舍。那些盲人……不,他们不应叫“盲人”。

━━……好!说得好!假如大家都能像这位先生说的那样去想,这个世界就会更加美好了。人人,不管是什么人,都有他的人格尊严。我想,之所以人生常常有苦恼和不如意之处,恐怕都是由于人们对自己认识不清,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今夜,这位先生,用他的亲身经历给我们上了一堂课。各位听众,你们如果不反对的话,我将代表此时此刻“热线”的全体听众朋友,向这位先生,你,表示最热忱的谢意。我想,各位听众不妨设身处地问一问自己:如果我是一个盲人,如果我从小就是一个盲人,那么我该如何去生活呢?我是勇敢地面对生活,还是……

━━主持人先生,你可能没搞明白我的意思……对不起,请原谅我这样说……我不觉得做盲人有什么值得自卑的,但我也不会引以为荣。……比起正常人,我们盲人的生活要艰难得多,我想这不用我多说。首先,我们看不见。很多性质的工作我们就不能去做,条件不允许我们去做。可以说,社会上大多数的工作都需要一双好眼睛。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就去了社会福利机构办的工厂,那里有不需要眼睛的工作。而且那些工厂是国家办的,是有保障的,工人都有劳保福利,享受和正常人一样的待遇,那多好啊。问题是,僧多粥少,福利工厂的个数是有限的,不可能接纳社会上所有的盲人。有限的福利工厂中的工人也是有名额限制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老工人退休了,新人才有机会补上去。这样一来,势必有些盲人要流落到社会上,自谋出路,通过自己的一技之长,去谋生,去获得社会对他的认可。这也很好,一个人只要勤劳就不会没有饭吃。现在的社会也鼓励你去做一个个体户……

━━这位先生,应该……我想还是提醒你一下,国家政策可能是不反对你去做个体户。现在各种经济形式并存,个体私营经济是允许的,是合法的,但也并非鼓励人人都去做个体劳动者。这要看情况,看你个人的情况而定。这位先生,我冒昧地问一句,您是……您没准就属于个体吧。

━━是的。确实,我是个典型的个体户。

━━能和我们的听众朋友具体谈谈吗?

━━……也没什么……说起来,我……我是演奏二胡的……你知道……

━━喔,二胡演奏家。不错,不错,看来你还真行啊。你这门绝活是怎么学的?

━━惭愧,惭愧。我拉了将近有30年了,我6岁就跟我父亲上街了,现在我的孩子也有6岁了。他已经会拉几首曲子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这叫卖艺,和一般的跑江湖的差不多,就是到街上把我们的手艺展露出来,人们如果肯定你的手艺,就会付给你一定的费用。我们家几辈人都是拉二胡的。也许有人会说,为什么我们不去学算命什么的。是的,算命来钱确实又多又快,我没找人帮我算过命,但我听说,有个给人算命的盲人,因为名气大,找他算的人天天都把他家的屋子坐满,他一个上午能挣两三百。听说那个盲人家住七里街,各位可能都或多或少听说过他吧。……为什么我当初不去学算命呢?我想,一来是没这个机会。二来嘛,在我们国家,算命再好,那也是在搞迷信活动。迷信活动都是麻痹人的精神鸦片。而拉二胡就不一样了。二胡艺术是我们中华古国的传统艺术,在这一行中出过不少杰出的盲人二胡演奏家。他们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像俗称“瞎子阿炳”的,他拉的那曲“二泉映月”简直是……人间仙曲。每当我听别人称阿炳为大师时,别提我心中有多快活。盲人也可以为祖国文化作出贡献,我身为盲人还有什么理由不为之欢欣鼓舞呢?就说我们金城吧,有个叫郑一夫的盲人,郑老前辈,他的那手二胡拉的,啧,啧……

━━啊,郑一夫老前辈!你说的没错。上个月他还来我们电台搞过一回实况演奏。听众反应很好,希望我们电台多搞一点这样的实况演奏。你要是有兴趣的话……

━━我?不,不,不好意思。我的水平哪能和郑老前辈比。我不行……

━━这位先生,你不妨给我们拉一曲听听呢?我们听众的鉴赏力……听众朋友中,对二胡有研究的大有人在。只要你拉得好,我想,听众们会捧场的。

━━不敢当,不敢当。

━━各位听众,你们好,这里是金城广播电台“午夜热线”节目,90.65兆赫。请不要离开收音机,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适中位置,以免妨碍你们亲人的睡眠。现在,这位令人敬佩的盲人朋友,将通过“热线”,从空中带给诸位美妙的二胡音乐。那么,这位朋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没有的话,就请准备好二胡,给我们来一曲。……喂……喂……,你在吗?是在找你的二胡吗?

━━……我在。我在。对不起。二胡就在旁边,随时可以拉。只是……我还想和你聊一会。不耽误你的节目安排吧。

━━啊,没关系,你说!

━━是这样的。最近我遇到一点小麻烦。……其实,我知道,我在这里对各位听众诉苦,是很不道德的。听众朋友们一天忙下来,累得很,凭什么还要牺牲睡眠时间,听我这个外人在这儿唠叨。况且,谁都有痛苦,凭什么要替我分担痛苦。但“热线”不就是为我们这样的人开通的吗?主持人先生,你说呢?我今夜拨通“热线”,原本也没指望大家能帮我解决问题。我只是想说出来,说给大伙听听,让朋友们合计合计,看看我该怎么办。……我知道,我的麻烦,是个人的小事,是微不足道的,与整个国家的大事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从这一点来看,我完全可以忘记我的痛苦……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痛苦,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想想办法。上次有位听众的狗丢了,就是我们电台的人帮他找回来的。

━━是这样的。好多年了,我一直在宝塔街上拉二胡,宝塔街离家近,图个方便。另外,可能你不了解,我也不能到宝塔街之外,比如铺席街、箍桶街上去拉。因为那是其他拉二胡的盲人的地盘。就像你们搞电台的,对这一行中的人大体上都认识一样,我们拉二胡的盲人相互间也都熟悉,你去别的街上拉,就是抢别人的饭碗。那是要引起公愤的。所以,我一般不会轻易离开宝塔街。况且,我从小就跟我父亲在宝塔街上拉二胡,要说让我到别的地方拉,我还真不习惯呢。你别说宝塔街坑坑洼洼,街道又窄又短,可我在这街上来回拉上一天,倒也能弄个饭钱,填饱肚子是足够了,还能偶尔买点酒喝,给老婆孩子买几件新衣。我常常想,我的祖上为什么要把家安在宝塔街?我想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住宝塔街的市民,大多是小商小贩,他们一没事就喜欢叫上我,让我坐在小板凳上拉一曲。有时,我老婆孩子跟我出来跑场子,我就叫老婆孩子也给老主顾们拉上几段,逗他们开开心,我的日子也就顺顺当当了。虽说他们的层次不高,但他们是我的衣食父母,为他们服务是我的份内之事。主持人先生,你能理解吧。二胡艺术,是一回事,吃饭问题又是另一回事。我并不是不想对二胡艺术多作些深入的钻研,我有空也常常去文化馆,到那儿和几位老师切磋切磋,但我必须在……

━━哦,这位先生,暂且打住,打住。我倒想听听你到底遇上什么麻烦了。我想,听众朋友们也一定和我有同样的心情。你说!你……

━━是这样的。就在上个礼拜吧,礼拜三还是礼拜四我忘了。那天是个好天,我在太阳底下拉二胡,越拉我就越觉得手上有劲。当时我拉的好像是“听松”,我身边围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听声音,他们中有我的忠实听众,有看热闹的过路人,有老头老太,有年轻小伙子,有妇女,也有孩子。他们一边听,一边往我脚下的小罐子里扔钱。你不知道,那感觉太愉快了。我甚至能听出那些钱出手时,在空中飞的声音。嗖,嗖。然后是,当,钱落罐了。一块钱、五角钱、和一角钱,它们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因为它们分量不同。当一块钱飞过来时,我想,一斤面条到手了。而一角钱呢……我不反对一角钱,好歹它也是一盒火柴。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并不是坏事。关键是,我的客人们付了费用,我就要拿出我的真本事给他们,让他们感到我的手艺还值那几个钱,他们这钱花得不冤。你说是吧。我才拉了几分钟,就听到有六七个钱朝我飞来,其中至少有4个一块的。我拉完一遍“听松”,就接着拉“寒春风曲”,接着又拉那老掉牙的“二泉映月”。这没什么,听众喜欢听,我就拉。反正他们也搞不清我拉的是什么曲子。这我很明白,他们喜欢的只是二胡那调子。主持人先生,你可以骂我堕落,可以骂我不求上进。我承认我堕落,我为了那几个钱……

━━这位先生,不要过分自责。你刚才不是说过吗,二胡是你的手艺。你凭手艺吃饭,谈不上堕落。你到底遇上什么……

━━是这样的。当时,我正拉到兴头上,人群发生了骚动。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好像并没听到汽车开过来的声音,我不知人们为什么这么慌乱。有人在喊,快走,快走,快离开这里。再不离开我们就要赶了。我吓了一跳,赶紧合上二胡,摸到钱罐,一动不动地坐在小板凳上。周围太乱,我想先坐着,等等再说。一个很重的脚步停在我身边,头顶上有人对我叫,喂,瞎子,你不要装了,跟我们走一趟。我想,我凭什么跟他走。我又没干坏事,我又没有沿街乞讨,有伤风化。我不就拉拉二胡吗?我说,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后来,几个人硬是把我拽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刚刚上面下了个文,说是不准我在街边卖艺了。当然,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那个文也不是只针对我们盲人的。以各种方式在街边卖艺都不允许了,什么耍猴戏的、搞杂技的、卖狗皮膏药的,这些都被禁止了。那些人说,这是为了城市环境的美观。他们说,街头卖艺,就像城市的伤疤,必须铲除。……你说说,我该怎么办,每天大人小孩要吃饭,出门就要钱。没钱寸步难行。当然,我会遵纪守法,不会违反国家的规定。既然上面不准我上街,我也不好擅自上街。只是我现在在家呆了足足有一个礼拜了,收入没有了,这样下去,就要坐吃山空了。城市确实是要美观,但说我们是伤疤,我就不服这口气。我是个拉二胡的,我从小就拉二胡了,二胡艺术在现在这个时代,是靠像我这样的人一代代传下去的。虽说我的二胡艺术还不精,还有待深入,但你不能因为我这个特例就把所有的盲人二胡家一棍子全都打死。我的收入少了,这没关系,毕竟这只是我个人生活上的问题。但禁止街头卖艺,特别是禁止盲人拉二胡的上街,这等于说就是让二胡这种与群众紧密联系的艺术失去了根基,失去了与群众的交流,让二胡艺术成了空中楼阁,成了笼中的小鸟。我怀疑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二胡艺术这块祖国文化的瑰宝就会失传。主持人先生和“热线”中的各位朋友,你们说这样行吗?

━━听众朋友们,你们好,这里是金城广播电台“午夜热线”节目,90.65兆赫。要是有哪位朋友想对刚才这位盲人二胡演奏家遇到的麻烦发表自己的看法,稍后请拨打“午夜热线”的专用电话8868918和9898068.喂……这位盲人朋友,你准备好了吗?能不能向我们的听众献上一曲你的拿手曲目?

━━主持人先生,对不起,我还没说完。我还想……

━━你的问题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还有什么要说的?!

━━实在抱歉,占用大家的宝贵时间了。我想再说明一下,我刚才发那通牢骚,不仅仅是为了我个人的一点鸡毛蒜皮的小利益。我是为所有和我一样的盲人二胡家着想,是为流传了千百年的二胡艺术着想。尽管我家从祖辈就在街上卖艺,但我并不认为走上街头就是最好的与群众交流的方式。毕竟,做个个体户,很孤单,很不安定。街头的群众也不见得真的就理解你的艺术。所以,我觉得不准街头卖艺,也是可以的。细想一想,我还真有点赞同上面下的那个文。街头卖艺,搞得人行道堵塞,影响交通,加上小偷混迹在人群中,治安成问题。这些都是街头卖艺的弊端。一个城市,要达到文明城市的程度,禁止街头卖艺也是很正常的……

━━喂,我说这位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主持人先生,我……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话自相矛盾?请你再给我几分钟,让我把话说完。我水平不高,说话难免缺乏条理。如果我水平达到像郑一夫老前辈那样的高度,我也不会混到今天这一步。我今天也不会在“热线”中向大家诉苦了。说到底,我这种盲人二胡爱好者在今天的社会中算什么?什么也不是。……你看,我又在……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喔,对了。我说,从文明的角度看,禁止街头卖艺是非常正确的。街道是供群众走路的,不是供我这样的社会闲散人员摆摊设点的。现在不管经营什么,都要有正当的手续,否则就是违反政策,就是违法。我也常常做梦,想开办一个正规的盲人二胡培训班,有营业执照,有先进的教学设备、一流的师生员工,学生毕业可以发给国家核准的资格证书,但我一没有资金,二没有场地,三没有关系……说到底,根子还是通在钱上。当然就算有了钱,我也不敢开,我怕我的三脚猫的二胡水平会误人子弟呢。这些都是幻想,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是个盲人,看不见,所以平时就好个幻想,脑子一天到晚转个不停,请你和各位听众朋友不要笑话我。如果我连想想都不行,我活得也就太没乐趣了。可我不糊涂,不!我一点不糊涂!我能分辨出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现实。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大脑慎重思考的,不会胡说。你可以指责我说话缺乏组织能力,但你不能否定我的话……

━━喂,我说你这位盲人朋友,我是很尊重你的。我想,“热线”上的所有听众都在耐着性子听你说完呢。我们不会因为你是盲人,就对你……

━━我是不是盲人不重要。二胡艺术才是至关重要的。我最近没事……不让我上街了,我人一下子闲下来……前天,我去了一趟文化馆,找那几个熟识的老师聊天,谈谈二胡技艺,每人都拉上一段,相互之间再评论评论。像这种聚会,我觉得是很有意义的,可以使我及时认识到自己最近是进步还是退步了。我趁机向几位老师反映了我的情况。他们说,好啊,这是逼得你从此上不了街了。他们说,像你这样上街拉二胡,是侮辱了艺术,是对艺术的糟蹋。我回家后反复思考老师们的话,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这么多年来我的二胡水平一直得不到提高,肯定是由于我天天上街拉二胡造成的。我满足于那几个老主顾扔给我的一点费用,翻来覆去拉那几首曲子,不思进取,不求创新。我安于现状,没有在二胡技艺上下苦功。说实在的,我真对不起二胡艺术。现在,上面不让我上街,这迫使我把目光更多地转向二胡艺术本身,而不是斤斤计较一天拉下来挣得几个臭钱。说不定,我是因祸得福……

━━嚯,难得,难得。各位听众朋友,这里是金城广播电台“午夜热线”节目,你有烦恼、忧愁,或者有不如意、不顺心的事情,或者你的朋友有不如意、不顺心的事情,都可以拨打“热线”专用电话8868918和9898068,向其他的听众朋友倾诉。主持人我,在此恭候您的到来。我们正在听一位盲人讲述他感人肺腑的故事。虽然有关方面为美化城市环境,不准许他上街卖艺,但他不计个人得失,对此表示了充分的理解。这样的高风亮节实在值得我们这些不盲的人深思。喂……这位先生,你说完了吗?现在是不是可以请你拉一曲二胡,献给“热线”的各位听众朋友了?

━━不!还没完!我的确说过,我可以把我个人遇到的麻烦放到一边,不去想它。我对说过的话决不反悔,我一定会落实到行动上,请各位听众放心。但话说回来,我这样老是呆在家里,终究也不是个办法,你们说是吧。我作为一个小人物,自然会主动遵守各项法律法规,现在的问题是,有关方面是不是也要替我们将来的出路想一想呢?我本人倒有个方案,我想说给大家听听,请主持人先生和听众朋友们分析分析,它是否合理。是这样的。我约莫估计了一下,在金城,城区内和我一样性质的拉二胡的盲人,大概有60多个。我是怎么得出这个数目的呢?是这样,城区共有30多个街道,按每条街一个计算,这一项是30多个。而遍布内河上的大大小小的桥梁共有20多个,按每座桥上一个计算,这一项就有20多个。20加30就是50.还有些不固定的,用个时髦的词叫“盲流”的,就算是10个吧。总共不就有60多个了吗?以前这60多个人,分布在城区内,各自为政,处于散乱的状态。现在既然他们全都不准上街了,也就是说,就有这个条件把他们一下子集合起来了。有关方面是不是可以考虑,将这些人组成一个盲人艺术团呢?一个盲人艺术团的社会影响,要比一个单独的拉二胡的盲人大得多了。有了艺术团这个招牌,我们就可以到礼堂、厂矿、或者农村演出了。我们还可以把队伍拉出去,比如到西藏啦、新疆啦、黑龙江啦、云南啦、四川啦等等这些偏远的地区去演出。或者将来名气大了,我们可以到国外去,把我们的民族乐曲向西方人推广。这些都是后话了。首要的是要有一个部门出面,把我们组织起来,成立一个“金城盲人艺术团”……

━━喂,我说这位盲人朋友,你还有完没完?成立艺术团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对不起,主持人先生,我只是……

━━那么,这位盲人朋友,今天你就说到这儿,行吗?后面还有不少朋友在等着把电话打进来。你能拉上一曲二胡吗?

━━好吧。我不说了。我拉。拉“二泉映月”,请各位批评。

━━听众朋友们,你们好,这里是金城广播电台“午夜热线”节目,90.65兆赫。请不要离开收音机,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适中位置,以免妨碍你们亲人的睡眠。现在,我们的盲人朋友,将通过“热线”,从空中带给大家“二泉映月”的美妙旋律。

━━(“二泉映月”曲声。)我拉得怎么样?献丑了。献丑了。

━━好吧。这位朋友,再见。愿你的烦恼能早日得到解决。

━━再见。……

━━下面我们来接另一位朋友的电话。喂……喂……

━━……喂,你是主持人先生吗?我上来了吗?

━━这位朋友,你好,你在“热线”上。想和我们的听众说点什么?

━━我不想说我本人的事情。我本人生活得很好。我们不能拿自己和富人相比,不可能人人都富得流油。你说是吧。像我们,只要有碗安安稳稳的饭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孩子能上学,老婆能顾家,就应该感到幸福了。我上“热线”,是想谈谈刚才那盲人的问题。那盲人的遭遇,让我很感动。我想给他提个切实可行的建议。我想那盲人应该在谋生方面主动一点,不要老是口口声声高喊“艺术”,像个骗子似的。他拉的“二泉映月”我听了,虽然比不上阿炳,但能把“二泉映月”从头到尾拉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想,现在是市场经济,那盲人完全可以去联系一个茶社,到茶社去拉。也不一定非要单纯地拉,拉什么“二泉映月”,这种东西谁听。完全可以一边拉一边唱,把拉和唱结合起来,来一点“真爱永远”、“蒙娜丽莎的眼泪”,这样才能吸引客人。客人们点歌,那盲人自然就有点收入,不至于在家坐吃等死。而这样一来,茶社的生意也好了,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呢?

━━好,说得好,说得精辟。社会就是一个大家庭,一方有难,八方相助。这位朋友,你的话可能我们的盲人朋友正在收音机旁收听,但愿对他有所启发。你还想说什么?

━━没有了。就这些。我今天睡不着,麻将打得太兴奋了,大脑安静不下来,想听听“热线”,没准就能入睡了。唉,那麻将……

━━……那么,就这样吧。再见!

━━再见。……

━━听众朋友们,你们好,这里是金城广播电台“午夜热线”节目,90.65兆赫。夜深了,该睡的都睡了,是“热线”把我们没睡的人联系在一起。热线诉真情,真情在热线。下面请大家休息片刻,广告之后,请继续拨打我们的专用电话8868918和9898068.更精彩的内容在后面等着你。

━━(咚!咚!咚!那是什么声音?那是跺脚的声音。哇!原来他有脚气。脚气不是病,痒起来要人命。嘀嘟,嘀嘟,嘀嘟。听!这又是什么声音?啊,脚气患者的福音来了,金城皮肤研究所研制的8888脚气一洗清,让每一位脚气患者获得重新享受生活的机会。只要往洗脚水中,滴两滴8888脚气一洗清,你的脚就再也不痒了。哇!8888脚气一洗清,灵,灵,灵。真灵。8888脚气一洗清,就是灵!)

2001年3月5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