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会上的“茶博士”
举办这样一场大型传统式法会,有很多人们不大注意,但却是不可缺少的任务。其中之一是几十名“茶水供应者”,他们拎着灌满热茶的大铝壶,一天数次在坐得满满的人群里东倒西歪地走动,往人们伸出的各种容器里倒进热气腾腾的奶茶或者酥油茶。倒茶的时候还得把壶托得稳稳的,不慎洒下几滴,一定会落到人身上。这可真不是个容易的活儿,得有把子力气,还得有点儿功夫才行。不知道藏语管他们称作什么,汉语里管茶馆里专职给人茶碗里注水的伙计叫“茶博士”,意思是倒茶也是个技术活儿,并非等闲之辈可以胜任的。
法会上的这些“茶博士”更不是等闲之辈可以胜任的。不说别的,他们来回不是拎着茶壶慢悠悠地走,而是提着壶飞奔。
第二天的法会,我在场外拍照,正按着快门,突然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一转身,只觉一道热风迎面扑来,紧接着红光一闪,一个僧人从我面前呼一下掠过。没等我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旁边有人一把将我拉开,说时迟,那时快,一群僧人拎着大铝壶飞奔而过。这时候,为安检而关闭的大门已经打开,僧人们呼呼地冲进大门,然后放慢脚步,分散进入法会场地,弯腰为众人倒茶。
三万余人的茶是怎样煮出来的?我逆着僧人奔来的方向,绕到一座二层楼房后面。楼房后有个大棚子,很多提着铝茶壶的僧人围着一口大锅。原来这里就是“茶房”。过去一看,我的天!这辈子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铝锅。那锅的直径足有一米五以上,锅盖竖在一旁的木架上,差不多有一人高。锅边横着一根浆型木棒,想来是用来搅拌奶茶的。此刻,锅里还有半锅奶茶,锅边站着个身强体壮的僧人,他穿了件黄背心,头上扎着一条红巾,大概是为了防止头上的汗珠掉进锅里。壮僧双手握着一根两米多长的木棒,棒子一头栓了只铝锅,木棒一沉,舀起一瓢,不,一锅,奶茶,木棒一举,奶茶隔着大锅倒进一个大漏斗里,一锅正好灌满一壶。壮僧手里的木棒一起一落,动作干净利落,准确无误,真像个武林高手。过了一阵,另一个同样打扮的“武林高手”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木棒,“高手”退到“茶房”外,大口喘气。
我溜进茶房,发现地上半埋着四口大锅,其中两个大锅盖着盖子,锅沿冒着细微热气,看样子正在煮茶。茶房不远处垛了一堆木柴,显然奶茶是用木柴煮的。正想看看灶是什么样儿,一个管事模样的僧人走来,打着手势要我出去。一群年轻僧人提着茶壶在我身后走过来。转过了二层楼房,他们突然拔足飞奔。我环顾四周,原来经堂边的草地上站着一位老僧。他手里拿着一根小棍子,指挥“茶博士”们往哪个方向送茶。僧人一见他,立刻飞奔起来,四周只听见一片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据说,在法会上送茶必须飞跑是源自西藏的古老传统。在西藏飞奔送茶,是因为高原气候寒冷,热茶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送到人们碗里,以便趁热喝下去。南印度气候温暖,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但传统就是传统,在任何地方都是要遵守的。
汉人佛教徒
法会期间,我在下密院的雪域五明佛学院寄宿,这里是一个国际社区,可以遇见来自不同国家的人,都是到这个学校来学习藏语文或者短期学佛的。在听不懂的各种外语中听到母语就特别敏感。在此相遇的,都是佛教徒,若语言相通当然要多攀谈几句。
我大致估计一下,出席这次法会的汉人大概有三百来人,大多数来自台湾和香港,少数来自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习惯上我们把这些人叫做境外汉人。还有一些是境内来的佛教徒,大概有几十个。
佛教徒互相之间都称呼“师兄”或“师姐”,不管是不是比你更年轻,都是这么叫。没有人称呼别人“师弟”或“师妹”,大概是因为排行按皈依佛陀的年头来算的,称呼对方师兄和师姐是表示对方学佛更精深,向对方致敬的意思。境内来的和境外的汉人佛教徒是看得出来的。台湾香港来的师兄师姐们成群结队,他们通常是佛教团体的成员,互相熟识,有上师带领。有些师兄师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熟门熟路。他们互相招呼,互相拍照,言谈之间非常轻松。
境内来的汉人就有点不一样。在海外其他地方,国内刚出来的人常常给人大声喧哗的印象,在这里恰恰相反,他们比境外来的师兄师姐更安静一点。他们有组团出来的,也有单枪匹马一个人来的。虽然是二十一世纪了,但是单独一人到南印度来取经,不通英语,只靠佛教人士的介绍,就来参加这样一个盛大而殊胜的法会,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为什么呢?我和国内来的师兄师姐们坐在一起听了一天经,趁机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
以前听说中国政府打压基督教但是要扶持国学,鼓励佛教发展,所以在中国内地,去未经政府认可的教堂礼拜有风险,没听说过上庙里学佛会遭遇压力。其实不然。如果只是上庙里去烧香求佛保佑全家平安健康发财,那还不是一个认真的学佛者。认真的学佛者要在上师的指导下学习经典,过在家修行的生活,而现在国内这方面最可靠的老师是藏传佛教的上师。如果你在藏传佛教的上师指导下学佛,而且有几个十几个师兄师姐一起探讨佛理,国保照样请你喝茶!
中国的国保太无所不能了。现在国内出国旅游成风,去印度旅游司空见惯,但是这些学佛者要到印度来旅游,却可能被国保拦下来。一位师姐告诉我,在机场出关的时候,看到验证的警官按了一下电钮,就出来了两个人,告诉她不许她出境。这叫边控(边境控制)。
师兄师姐们最后是怎么来的呢?有些人是先去西藏拉萨旅游,从西藏出境去尼泊尔旅游,再从尼泊尔申请印度签证,来印度旅行。他们不是藏人,不能到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的联合国西藏难民接待站请求协助。他们全得靠自己,舟车劳顿地来到印度南方。还有一些师兄师姐是先申请到欧美或澳大利亚探亲或旅游,然后转道印度。
对于境内师兄师姐们的处境,我们这些境外来的都心知肚明,大家谁也不说,却都明白,这些师兄师姐还要回到境内去的,但愿他们吉祥安宁。谁也不问他们的姓名地址,谁也不要求大家一起合影。我在法会现场摄影,也万分注意不把镜头转向境内来的师兄师姐。
其实,他们只是一些认真的学佛者。在下密院,人们一般是不谈论政治的,因为当下政治相比佛教义理来说太形而下了。师兄师姐们在一起谈的是佛理,是修行。佛教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而印度是佛教的发源地,是佛陀三转法轮的吉祥之地。师兄师姐们来到此地,是要来此学佛,来此取真经的。
我真心地希望能有更多国内的师兄师姐能到南印度下密院的雪域五明佛学院来短期或长期学佛。这是一个免费的国际学校,只需要少量食宿费用就可以了。这个学校会协助有志于来此学习的人申请印度的学生签证,协助安排交通。详细联系方式可以在学校的网站上找到。
中文翻译蒋扬仁钦
藏传佛教是以藏语文为基础的。藏传佛教保存了古印度佛教历代大师们经典著作的藏文译本或梵文本,寺院里的诵经和念咒都必须用藏语文或古梵文,所以,一个真正的藏传佛教僧侣必须精通藏语文。
藏语是一种单音节语言,而藏文是在古梵文的影响下创制形成的文字,以后又影响了蒙文、满文等文字。藏语文是一种非常优美的语言和文字,但是,据说也是一种非常难学的语文。
达赖喇嘛尊者可以熟练使用英语,但是当他讲经说法的时候,他是一定用藏语的。这次法会上多数是藏人僧侣,部分是来自各地的藏人民众,他们听尊者讲经没有语言问题。可是法会上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国人,还有我们这样不通藏语的汉人。于是,法会安排了英语、俄语、意大利语、法语、日语和中文的同声翻译,各语种的翻译通过FM无线电广播,我们都拿一个小收音机收听中文翻译。
法会安排汉人坐在汉语翻译蒋扬仁钦的四周。我以前几次听尊者的讲经,都是蒋扬翻译的,但都是远远看到翻译,这一次却是盘腿坐在蒋扬的身边,见识了蒋扬翻译的风度。
如果你看过达赖喇嘛尊者和圣严法师在1998年世纪对话一小时视频,一定会对那位眉清目秀的翻译留下深刻印象,那就是蒋扬。蒋扬是台湾出生的汉人,十二岁就来到印度达兰萨拉,在尊者的亲自关照下学习藏语文,修习佛法。蒋扬不仅汉藏英语流利,藏学西学皆通,而且修习藏传佛教的显密宗,达到相当水平。
蒋扬的座位就在听经的汉人中间,只是一个一尺见方的棉垫,再加一个比一个鞋盒大不了多少的小台子,带有一个话筒。蒋扬在开场前进来,跟众人点头打了招呼,脱下鞋放在棉垫下面,在棉垫上盘腿坐下。尊者在远处的法座上盘腿而坐,连讲两三个小时一动不动,蒋扬同声翻译,一连两三个小时也是腰板笔挺一动不动。 这功夫,不服不行。
尊者这次法会的内容是相当深奥的,蒋扬要翻译尊者的讲经,必须对讲经内容相当熟悉,自己也有一定的修行功力才能胜任。师兄师姐们对蒋扬的功夫,都佩服得不得了。
尊者在讲经过程中的讲解开示,蒋扬一句一句跟着翻,非常流畅。有时候他还会在翻译间隙加一句赞叹评语:“我觉得刚才这一段的解释挺好的。”我们大家当然都知道这一句是蒋扬的话,不是尊者的话。有时候他说,“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就不知道这是蒋扬的评论,还是尊者的原话。可这也没关系,对于我们来说,他们师徒俩谁说的都很重要。
尊者讲课有现代风格,他会留意听众是否疲倦,适时讲个笑话,开一句玩笑,让大家轻松一下。蒋扬一边翻译,一边欣赏尊者的讲课风格。有时候他翻着翻着,突然噗哧笑了起来,然后就格格地笑个不停。等到他把尊者的笑话翻译出来,接下来他道歉说,刚才有一段因为翻译笑话所以没记下来。
蒋扬的这种翻译风格,我挺喜欢的,他不是一句一句机器人般做语言转换,而是在和听众交流沟通。他的翻译非常清晰流畅,听起来不费力,而且,听他翻译,你感觉不是在听翻译,而是一个师兄在和你一同理解和欣赏上师的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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