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社会发展遇到两个难题

写下“特朗普能步列根后尘吗”这个标题时我很纠结,原因无他,从个人观感来说,在所有参加此次美国总统大选的候选人中,最令人讨厌的就是特朗普了,此人集暴发户、土豪的特点于一身:炫耀挥霍、趾高气扬、唯我独尊、高调夸张,但从他那口无遮拦的大嘴中表达出的竞选信息,却不得不使人佩服他抓住问题本质的洞察力。比如他批评美国对华政策时表示,中国在与美国做生意时占尽便宜,如果他当选总统,只要以贸易作为武器,就可以一招毕命中国,类似例子还很多。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特朗普提出的竞选口号“美国第一”(America First)已经获得了政治消费者(选民)的心。

目前美国社会的发展遇到两个亟待解决的难题:第一,白人面临少数族裔的强大压力,源自盎格鲁──撒克森的正统清教徒美国文化有被少数族裔文化取代的危险;第二,贫富差距不断扩大、中产阶层处境堪忧。上述两个现象正在重塑整个美国社会面貌,引起许多有识之士以及白人中产阶层的忧虑。特朗普摸准了当今社会的脉搏,以非常规方式大胆提出自己的解决之道,力求改变现有的发展趋势。

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估计,按照现有的人口分布以及出生情况,到二○六○年白人将成为少数族裔,届时白人占总人口的比例,将从二○一四年的百分之六十二点二降为四十三点六,而拉美裔将从现在的百分之十七点四上升到二十八点六,加上非洲裔的百分之十三以及亚裔的百分之九点一,人数超过总数一半,少数民族将成为人口的主流。

人口构成的变化将彻底改变美国文化的面貌,美国人引以为傲的美国精神将失去基础。过去美国文化的特点是所谓的大熔炉,由于白人占人口的大多数,外来文化往往被融化为美国文化,但随着移民的大量涌入,白人文化已经失去融合他族文化的强大动力,文化大熔炉也已经变成文化大拼盘,最明显的例子是感恩节气氛的变化。

保卫现有美国精神与文化

原本感恩节是北美特有的重要节日。我在二十多年前来到美国的时候,刚好碰到感恩节,街道上冷冷清清,车辆稀少,所有商店都关门,与其他许多国家过节成鲜明对比,印象深刻。以后时间长了,对美国文化有了一些瞭解,才知道感恩节是美国人阖家团聚的日子,类似中国的春节,因此感恩节这一天商店全部关门,为的是让员工都可以回家过节。可是最近这些年由于移民越来越多,许多外国移民不顾感恩节的传统,感恩节当天照样开门做生意,美国店家受此影响,为了争抢生意,也依样画葫芦在感恩节当天营业,还有不少商家将感恩节后一天的“黑色星期五”大减价开门迎客的时间不断向前提,许多商店在感恩节当天晚上六点就开门,员工根本没有时间与家人共进感恩节大餐,传统的感恩节就这样随着移民文化的入侵变了味。

感恩节的变化只不过是美国文化中许多变化的一个明显例子,可以推想,随着移民成为主流民族,以清教徒为主的道德价值观、文化取向、生活方式等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这也是目前主流社会白人最不愿看到,也是反弹最厉害的,爆发点集中在如何对待非法移民问题上。前一阵亚利桑那州引起激烈争议的新移民法就是其中之一。特朗普看到这个现象,高举严厉对待非法移民的大旗,要在美墨边境构筑高墙制止非法移民偷渡潮,顺应了民意。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特朗普的移民高调不但得到本土白人的大力拥护,连许多合法移民都觉得他的主张是对的,也都支持他,这也是他为何能在移民大州纽约、佛罗里达、新墨西哥等打败党内对手的主因。特朗普的崛起,符合白人及合法移民保卫现有美国精神、美国文化的要求。

一百四十多年前马克·吐温写过一本著名长篇小说《镀金时代》,后来人们就将十九世纪下半期到二十世纪初的美国社会描绘成“镀金时代”,目前的美国颇有“镀金时代”的特徵,即随着社会财富的迅速增加,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少数极富有家庭掌管着大部分社会财富,所谓“给纯金镀金、给百合花彩绘,往紫罗兰上喷洒香水”,呈现出一幅荒唐的社会图景。

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的最新统计,二○一四年美国人家庭收入中值为五万三千六百五十七美元,比十年前二○○五年的五万六千零五十八美元还要低,也就是说整整十年,超过一半的美国家庭收入不进反退;与此同时,随着美国经济在金融危机后的逐渐恢复,股票市场达到历史高点、债券市场价格屡创新高,从中得到好处的却只是少数富裕家庭,他们的财富大幅度增加。根据《华尔街日报》的统计,从二○○二年到二○一二年的十年间,年收入三万四千美元以下的家庭实际收入减少百分之十点七;年收入四十四万美元的家庭实际收入增加百分之十一点三;而年收入在二千一百五十六万美元以上的最富有家庭实际收入增加百分之七十六点二。

贫富分化非动大手术不可

《纽约时报》在不久前的一篇报道中引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经济学教授伊曼纽尔·萨伊兹的估计,如今最富有的百分之一美国家庭拥有全国百分之四十二的财富、最顶尖百分之零点一家庭如今占有百分之二十二的财富。根据世界银行的估计,美国的基尼系数为零点四一一,贫富差距达到历史新高。

随着贫富差别的不断扩大,原本是美国社会主力及基础的中产以及劳工阶层对现状深感失望,不满情绪也越来越强,收入不平等与财富差距引发的不满在今年的总统选举中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纽约时报》在一篇有关富裕阶层消费的报道中指出,如今的经济与社会满意度又回到了一个世纪前“泰坦尼克号”上严格区分不同等级舱位的时代。报道引述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的托马斯·桑德的话说:“关于平等的梦想曾经是我们的标识,然而在这方面我们却愈来愈糟糕。”

八年前奥巴马靠“改变”(Change)作为竞选口号,迎合了人们对华尔街金融寡头控制财富的不满情绪,异军突起夺下白宫宝座。但八年来人们期望的改变非但没有发生,在某种程度上反而越来越糟:富人越富、穷人越穷。特朗普看到此一趋势,登高一呼,将矛头对准跨国公司以及现有的国际贸易体系,为普通白人请命,得到响应也就不足为奇了。美国社会现在普遍存在对贫富分化的痛恨以及对华尔街的不信任情绪,民主党的桑德斯从极左的侧面提出自己的竞选主张,得到许多选民尤其是年轻激进选民的支持,也是这个原因。桑德斯的民意基础就是当年占领华尔街运动的主力,这从另外一方面印证贫富分化对社会造成的伤害,已经到了非动大手术不可的边缘,必须要有一个非体制内而有魄力的人来实施,目前看来,此人正是特朗普。许多人奇怪为何特朗普能够赢得共和党基层拥护者的狂热支持,但却不容于共和党上层主流派,原因就在于此,因为他不是体制内的人,而且主张又太夸张,不合“政治正确”的要求。

我的一个同事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曾在美国驻北京大使馆工作,他说当年列根竞选总统时,有点类似现在特朗普的情况,许多中西部、南部的劳工阶层十分喜欢列根,但受过良好教育的白人却看不起二流演员出身的列根,当时在北京的一小部分美国人得知列根当选总统后,还到大使馆外集会发泄不满。历史证明列根已经成为最受美国人欢迎的总统之一,特朗普能否步列根的后尘,以黑马的姿态赢得大选并化解困扰美国社会的两大难题,就要看他的后劲与智慧了。

文章来源:动向2016年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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