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济安:《黑暗的闸门》(The Gate of Darkness)

2016-04-22

《黑暗的闸门》(The Gate of Darkness)是夏济安的遗作,英文版其实早于一九六八年由华盛顿大学出版社出版,在学术界一直是中国左翼文学研究的权威之作。可惜在过去半世纪,只有部分篇章有中文翻译。今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邀请翻译学专家王宏志教授对译稿全文审订,并增录《中共小说中的英雄与英雄崇拜》,令这一最新版中译本,可以更加完整地反映夏济安的研究和观点。

《黑暗的闸门》一共有六个章节,第一章论瞿秋白,副题为“一名软心肠共产主义者的炼成与毁灭”。夏济安从瞿秋白的生平和作品,尤其透过狱中写成的《多馀的话》,去剖析“二元化的人格”,并得出结论:“他是一位搞革命的抑郁症患者;一个有社会主义觉悟的唯美主义者;一个憎恶旧社会的多愁善感者;一个在莫斯科受过训练的‘菩萨行’人生观的实践者;一位追求‘饿乡’却又受不了黑面包的朝圣者,或者,一言以蔽之,他是一位软心肠的共产主义者。”

夏济安虽然以批判的角度评价瞿秋白,但言词之间又难掩痛惜同情,说穿了就是因为他从心底相信,中国的所谓左翼文学,都因政治而断送了艺术和人文的价值。在那个革命的世代时空,左翼文坛的每个人物,或许都是悲剧主角。

文学创作,最重要是对人性要有种立体的感悟,将每个人都视为独立的生命。可是,政治和革命,尤其是共产主义革命,身在其中的人,要有忘却人,要公式地将以阶级来二元分立人的善恶是非。

在全书的铺陈上,第二章的“蒋光慈现象”上承瞿秋白,下接鲁迅,夏济安透过蒋光慈的事迹,来反照当年左翼文坛当中的小资产阶级,是如何在透过肤浅的罗漫蒂克和革命情感,为自己建构身份认同。夏济安对蒋光慈的批判,篇幅当中有不少提及到郭沫若,言下之意,就是说一个才情一般的革命文学创作人,最终只有沦落到两面不是人的结局。

第三、四章,可谓全书的高潮所在。夏济安由鲁迅与左联的解散,到鲁迅作品的黑暗面,不只剖析了中国左翼文学运动的始源,也解释了为何从一开始中国左翼文学运动就注定了走上沦落的不归路。事实上,这本书的书名《黑暗的闸门》,也是出自鲁迅的一句话;一九一九年,那就是五四运动的一年,在创作颠峰期的鲁迅曾经讲过:“自己背著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鲁迅作为小说家,起势极好,却未能持续,这大概可算作现代中国文学的一个谜。”夏济安对鲁迅这样的评价,其实已经留了一手。从夏济安的论述,不难看出在他眼中的鲁迅是个极度阴沉的人,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甚至有时带点被迫害妄想。其实鲁迅厌恶政治,但时势又使他在政治的旋涡之中,诚如夏济安在书中国所讲:“幸或不幸,他对革命的深厚热情让他在有生之年没能目睹革命的另一面,更无从与之斗争了。”

从第五章起,夏济安笔下的人物,不再是性格鲜明的主角;所谓的五烈士,说穿了都是误打误撞投身革命,最终却被出卖的热血青年。又或者说,真正的主角是那个大时代。第六章,可谓全书最黑暗的大结局。毛泽东借延安文艺座谈会,统一文人思想,被将文学定位成政治工具,自此中国大陆的文化土壤养分完全被抽走,一直贫瘠。

《黑暗的闸门》既是对五四后文化的叙述,也是对文学本质的一次反思,更是一位认真治学的学者毕生心血结晶。

文章来源:R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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