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金阐

金阐迎面而来时,走在我身边的维多利亚笑了:“你不是要拍记录片吗,他是韩国有名的摄影师啊!”

金阐穿着一件黑色带大襟藏式短上衣,围着白底黑格子围巾,阳光下,一个劲地眨着眼睛:“我根本不是有名的摄影师,你没有看到有名的,太细节了,我不行。”

“我已经写完了解说词,就剩录相了。您有时间吗?”我直言。

“有,每天下午我都有时间。”金阐不由分说,应承了。

达兰萨拉就是这样的地方,人与人一见面就是朋友,无话不说,无事不求。单说我和维多利亚的友情,也是这样开始的,如今,她都把在美国的财产和收入告诉了我,就差没把信用卡密码给我了。

那个下午,我就给金阐打了电话,提出想看他拍过的关于西藏的片子。他欣然同意,约我在One Two Coffee见面。

小小的咖啡馆里,金阐为我放了两部关于西藏的记录片。我仔细地欣赏着,虽不波澜壮阔,却朴素而意境悠远。在我的眼里,他的审美是无误的。

“我想剽窃。”我感慨着。

金阐就点头:“我给你一份拷贝。”

“不过,还是需要添加别的内容。”

“我帮你。”

“现在可以吗?”

“可以。”

“先拍格尔登寺的僧人读经,好吗?”

“好。我回去取录相机。”

就这样,我和金阐开始了合作。他的录相技术,实实在在地说,是非常细节的。一些重要的画面,总是不厌其烦,从正反左右,不停地推敲,不放过任何一个角度,看着他工作,很解渴。

我们的住处相距不远,隔着格尔登寺的辨经场,他的窗子正对着我的窗子。为了表达感谢,我给他送过两顿中国饭。一次面条,另一次葱油饼。葱油饼,不是我做的,是台湾摄影师陈先生做的,陈先生也被金阐的工作热情感动了。

接过我送去的饭,金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完后,碗往桌子上一放,一句感谢话都没有,更不要说评语了。

“西藏与韩国是孪生兄弟”

“你是不是中国人?”熟了以后,金阐常这样问我。

是的,我是在单一的信息里迷失的中国人,是听着“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的歌声长大的中国人。尽管我知道,愚弄百姓,是中共政权乐此不疲的事儿,还是没有想到,在“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里,深埋着这么多的黑幕。

“金日成急于实现控制朝鲜半岛的野心,于是,在斯大林和毛泽东的支持下,趁美国撤兵日本之际,突袭韩国,占领了汉城。

“为什么中国要参战呢?”我问。

“二战后的世界形势是非常复杂的,单说中国内部的权力之争就很激烈,毛泽东的野心很大,在斯大林的纵容下,他看好了西藏。可是,直接打西藏,英国和美国都会插手,所以,中国就声东击西,先打朝鲜,而后,反身打西藏。西藏和韩国,像孪生兄弟。”

“真的吗?”

“你不信?中国占领西藏后,还计划占领已属于印度的领土,可是,印度军队也不是好惹的,所以,最终毛的军队,不得不退回西藏。毛的野心是很大的,后来,他在藏印边境,布下了大批中国军队。”

“依你的意思,如果朝鲜战场牵制了中国军队,西藏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山河破碎了?”

“那当然。美国曾计划往东北投入原子弹,因为,东北是朝鲜战场的给养地,真是这样的话,毛就没有力量抽身打西藏了。当然,我不是希望牺牲东北人的生命,保住西藏,只要生命,都该尊重,我只是说,毛的称霸野心,引起了什么样的严重后果。西藏和韩国就像孪生兄弟,被同一个邻居欺服。因为美国的帮助,韩国到最后保住了,而西藏却亡国了,这是西藏的不幸。”

“你去过西藏吗?”

“去过。一到四川,我就发现很多寺院的经堂,都是空的。那一次,接待我的是一位中共高级官员,悄悄地告诉我,那些过去的佛像,很多都被融化做了炮弹,为了抗美援朝……”

我完全进入了一个陌生地带,不知该前进还是撤退。好在,这一次,金阐没有问我是不是中国人,只把视线移到了对面的山上,对着达赖喇嘛尊者的寝宫,开始了新的话题:

“你注意到了吗,祖拉康里的莲花生大师的雕像,是向着东方的,那是西藏的方向。每天早晨,达赖喇嘛尊者,都要至少花十几分钟,面对西藏,修习止观……”

“什么是止观?”我问。

“止观包含了最初到最高所有禅定的精华。止,可以平静你的心,观,就是洞彻现象本质的智慧。”

被扬弃的智慧

“其实,中国有着非常好的传统。你读过《大学》吗?”金阐看着我。

我摇头。

“读过《孟子》吗?”

我摇头。

“读过《道德经》吗?名可名非常名道可道非常道……”

我还是摇头。

“你是中国人吗?”金阐的倔劲又上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读的?”我反问。

“中学。那是真正的东方智慧。”

“我们抛弃了先人的智慧,只对垃圾着迷,并热衷于再创造一些垃圾,还美其名曰‘扬弃’……”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因为,随着谈话的深入,我的英语不够用了。好在,金阐会写汉语,写得很深,下笔干净利落,只过不会说,发不出音。

他说,他的哥哥和父亲都是韩国有名的书法家,写一手好汉字,就是不会说。我们就变成了哑人,扒在桌子上写。后来,我知道了他不仅能写汉文,还能写梵文、藏文、巴利文、日文……

达兰萨拉——好风景

从江央却林佛学院录相回来,我对金阐说:“今天我请客,吃韩国饭。”因为,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接下来,我的签证到期了。

“不,我请客,跟我来吧。”金阐三步并作两步走在了我的前面。

就到了一家韩国餐厅:矮矮的黑色方木桌四周,铺着美丽的彩色靠垫。落地窗外,又下起了雨,乳白色窗帘一飘一飘的。

等待饭菜的时候,我们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他知道我居住的格尔登寺,以教授《丹珠儿》著名,知道朗杰扎仓主修颂经,辨经院以教授五部大论享誉世界,甚至,他还历数了南方三大寺,培养出了哪那些佛学大师。

“你对流亡社会很了解呀!”我感慨。

“只是一点点。不过,整个流亡社会,就是一所大学,佛学院……”

细雨仍然下着,天黑了下来,他突然转了话题:“你知道达兰萨拉是什么意思吗?真是好名字啊!”

“什么意思呢?”

“好风景,是好风景的意思啊。说起来,我初来达兰萨拉时,正陷入困惑,不知道活着为了什么。很荣幸地,我见到了达赖喇嘛尊者,尊者说,生命是非常宝贵的,我们有太多的内容要学习……是尊者,给了我生命的内容。从此,每年我都要来达兰萨拉,在尊者的精神里受益,也尝试着让我们韩国人都跟我一样受益,因为尊者去不了韩国,我就想把尊者的精神直观地介绍给韩国人。”

“您是说,计划把尊者的讲法介绍给韩国人?”

“是的。我每天上午都到达赖喇嘛办公室工作,拷贝尊者讲法的录相。”

“而后呢?”

“翻译成朝语,打上字幕。”

完稿于2010年10月24日

文章来源:朱瑞博客2010年10月24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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