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只要不去“邪恶”的共产国家、不坠机、不被抢,一个安全而愉快的旅行似乎就有了初步的保障。翻新一个世纪,共产不再邪恶,余下的固执也不再是那么难以对待的同时,世人却要面临另一种威胁,一种来自上天感召,心灵饱受趋动,对痛楚与血腥上瘾之后所产生有计划的混乱行为所带来致命性的灾难。

Jessica Stern是哈佛大学女助教,或许是性别所付予的便利,她曾拜访美国的基督恐怖份子、以色列的犹太恐怖份子,更到中亚国家的可兰经学校和“对抗犹太与十字军的圣战士”谈话,接触了他们的指挥官、教练、政府代表及宗教领导人,甚至亲赴私人住宅、营区、监牢探视并受到诚挚的欢迎。不论哪一宗教,这些以发动攻击达成目标为职志的基本教义者,全都信仰虔诚、忠爱家人、对穷困者更是毫不吝于布施。然而,同样的人处于不同的情境便有了相异的行为,他们在面对“仇敌”时,可以将活生生的人立即“物化”,并如同外科医生那般,对于“恶劣的肿瘤”不除之不快!

Stern的访谈研究结论竟是人类的一大反讽:二十一世纪的恐怖份子是宣称能百分之百知道上天旨意,并以宗教理由进行杀戮的一群人。

以近几年来伊斯兰激进份子频频出击为例,由于美国出兵伊拉克的激化,原本集中于对美国防御攻事及政务基地的攻击行动已扩散到世界各处;原来是对侵略者的正常反制工作,却演变成让愈多无辜者死亡愈是胜利成功的疯狂作为。此一现象反应了欧沙玛.宾.拉登为首“基地组织”(或音译,卡依达KAIDA组织)的蜕变。“基地”原是有着指挥、调度、执行等位阶分明的集合体,近两年由于无疆界网络功能的助益,一些缺乏领导人的“革命战士”、孤独的复仇者、受到认可的签约合伙人或自愿行动的投效者,直接、间接串联献策,而织成了一张覆盖\全世界,错综紧密的恐怖大网。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网线逐渐增长粗壮,其间的活动份子更是锐不可当,即便是美军撤出阿拉伯半岛,伊拉克境内的联军罢战、逊尼及什叶派相互攻伐掀起内战,西方世界受到挑拨离间,甚或美国遭到孤立等状况,也动摇不了圣战士的崇高目标,亦即,从异教徒手中洁净人类,让想象中完美无暇,第七世纪顶盛的伊斯兰世界再度复活。

沙卡威(al-Sarkawi)可视为目前伊拉克动乱的最高指挥官,他虽与宾拉豋熟识,却因基地组织不愿向阿拉伯宣战(阿拉伯亲美)而拒绝接受该组织的金援。沙卡威1966年生于约旦,有九名手足,在校成绩并不理想,及长,成了无业游民。他酗酒、斗殴、偷窃,是个失败的青年,更是警局常客。八0年代末期,沙卡威无意间在一清真寺里找到了朋友,自此改变一生。

在此一清真寺里,阿富汗反抗苏联入侵的战斗事迹是常出现的话题,沙卡威深受感召,生命里第一次有了确切的目标。他向往成为征战的英雄,愿意为解放于重轭之下的慕斯林而牺牲。然而正当他1989年到达阿富汗意欲加入战士行列时,战争却恰巧结束。游荡青年好不容易有的志愿在瞬间幻灭,此一命运转折竟是为他日后的“事业”完成铺路的工作。

1993年沙卡威回到约旦,旅行箱内装满圣战意识形态的书籍及录音带,至此,他已活出了圣战士的口号:放弃时下的生活,宣告教长的旨意、回归伊斯兰的根基。原本是街头失意的不肖青年,却翻身为士气如虹的圣战士,并被称为是救命的氧气;沙卡威决定在母国实现理想。

因企图推翻约旦政府及非法拥有武器而被判刑十五年的沙卡威,在狱中竟成了服刑者的老大。只要狱卒一出现,他可以在极短时间内以微小的眨眼动作警告狱友;而刑犯间所有要告知狱方的讯息均需透过他才能上达。沙卡威站在保护狱友的第一线,有人被丢出刑房了,他会为他洗澡,照料他。

沙卡威在狱中虽是意气风发,却也有隐密的一面。有时他蜷曲在床,以被子紧紧盖住自己,偷偷哭泣;有时他一坐数小时,热情地为母亲画出玫瑰、红心以及不知名的花朵等等,像个无邪的幼子。他也曾在信中为母亲叙述一则心碎的故事:有个少年被强迫卖掉母亲的心,他在半路上跌倒而摔碎捧在怀里的心。那心问:“孩子,你摔疼了吗?”少年感受心碎了的母亲仍不时为他操虑,便决定自行了断以图报。当他抽出短匕时,母亲说:“放回去!你已经打碎了我的心,难道还要再以刀子杀掉它?”

1999年约旦国王胡笙去世,沙卡威获赦出狱。由于在母国处处受到监视,便毅然决定起程前往他的精神启蒙地–阿富汗,并成立了自己的组织。五年的牢狱历练,沙卡威成了出色的领导者,他要求部属“无条件服从并永远忠诚”。正当美国忙着寻找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毁灭性武器证据的同时,沙卡威已嗅出美国将迟早出兵伊拉克的企图,他在2002年早春便已移师伊拉克,认为这是建立伊斯兰帝国的良机。

近两年来频繁得令世人几乎感到麻木,发生在伊拉克境内的自杀炸弹、绑架、砍头、爆炸、恐吓、狙击等事件,沙卡威的组织份子自然是积极参与其中。圣战组织网站里的意识形态宣告,带给许多受挫青年美好的憧憬,帮助他们找到人生方向,给予他们全新的生活目标。然而如何进入伊拉克国境、如何与组织联系等具体细节,网站并不直接回答,只暗示“应找到恰当的人”。这些恰当的人即是少数激进清真寺里的依曼(Imam教长),属于圣战网络里的重要一环,身负传播圣战思想与吸收新成员的任务。他们通常建议有志参战的年轻人,不要蓄胡、穿牛仔裤、听随身光盘音乐、从容通过伊拉克海关、混入人群。沙卡威的组织将聪敏的新进者收纳为建立伊斯兰大国的执行伙伴,较平庸者则成为被许以天堂的自杀炸弹。

在极短时间内,自动投效伊拉克圣战的激进份子已从中亚、近东的阿拉伯世界扩展到其它地区。以伦敦地铁爆炸案为例,四名涉案人全在英国出生或成长,其中一名甚至缺乏伊斯兰背景:

Hussain除了精于打板球、踢足球之外,在校成绩不佳,甚至没完成义务教育。他偷窃、失业,家中尚有因失去健康而提早退休的父亲。自从发现圣战讯息,Hussain便亲赴麦加与巴基斯坦,回伦敦后脱胎成另一个人,变得极为虔诚。

Tanweer原本是个幽默、聪明、热心的青年,在大学主修运动科目,直到美军攻打伊拉克才对自己的伊斯兰背景产生兴趣,并开始造访伦敦的清真寺。赴巴基斯坦进修三个月后,变得闭塞、激进,服膺“伊斯兰统治,而不被统治”的教训。

Khan是个三十岁的社工人员,在学校里帮助同样有移民背景的伊斯兰小孩适应英国的生活,不但受到学生欢迎,更让同事与家长赞不绝口。Khan在服饰与行为上并不显出他对信仰的特别虔敬,在数次前往阿富汗及巴基斯坦接受军事训练之后,他在亲友中逐渐透露出偏激的想法。

而被称为伦敦四颗活炸弹之一的Germail是唯一没有伊斯兰背景的雅买加移民。他举止粗鄙、长期失业。晚间从他家里传出的阿拉伯音乐以及他汽车的巨大声响引起邻居的不满。激进的伊斯兰主义让人兴奋异常,就连其它宗教的信徒也为之疯狂。Germail曾表示,牺牲自己性命的烈士能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在时势的逼弄及激进份子的提倡下,伊斯兰的吉哈(Jihad圣战)已从背动的信仰保卫战,蜕变成主动出击的恐怖行动。如同鲨鱼对血腥的疯狂,圣战是令人欲罢不能的毒瘾,为了解瘾,得以采用所有可能的工具、使上所有可能的手段,并不惜与坐监犯科者联手出击。以宾拉登的“基地”为首,有些圣战组织与“基地”有直接、间接的联系,有些则假借其名以壮大自己的声势。由于各国情报单位的围剿,真正的“基地”运作已不如昔,然而位于阿富汗与巴基斯坦荒山边境的总部却发挥了巨大的磁吸作用,是反美、反犹、反西方世界,甚或是跟着时局起哄,趁机扩展势力伊斯兰极端份子的精神保垒。而这些少数中的少数却对世界局势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力。

在世界一片反恐声中,撇除某些社会边缘人为了受到肯定、寻回自尊而依附激进伊斯兰的偏差行为,探究“现代圣战”的真正内涵应是刻不容缓的要务。马第锡(al-Makdisi)与沙卡威同为约旦人,不但共同在九十年代筹设秘密组织,也同时入狱。马第锡的著作是圣战士反抗西方的教科书,他认为,“虽然敌人处心积虑加以污蔑诋毁,圣战仍旧一本初衷地是伊斯兰不可剥夺的义务。把伊斯兰等同于恐怖主义,是阿拉伯及其它伊斯兰政府移植美国政治宣传的结果。这些政府的施政方向不但无法让真正的宗教训导发生作用,反而指责圣战士不应将整个社会视为异端。”这段告白清楚显示伊斯兰世界的内部矛盾,更可看出大部份伊斯兰对小部份激烈行为的厌恶。

马第锡说明:“伊斯兰教义清楚记载征伐、战斗及投降的正确时机。伊斯兰禁止激进与不义,禁止杀害妇孺与老者,甚至禁止随意从土地上拔除树木。我们的目标是要取悦上天,将人们从黑暗中解放出来,为他们的福祉而奋斗,使他们不至于因行为偏差而引起上天的愤怒。”

相对于沙卡威在伊拉克的呼风唤雨,同被假释出狱,默默著书写作的学术圣战士马第锡在2005年再度被约旦情报当局捕获,下狱之前曾短暂接受当地记者的访问,他谈到:“圣战士砍掉人质头颅的镜头被有心人利用而到处播放,目的是要将圣战士塑造成不辨平民与士兵,专事屠杀的刽子手形象。我在‘有关圣战的果实’中已写得很明白,圣战士必须依照人们的精神能力而做出不同的要求,更要注意到,不同时机有不同重点的工作,也因此,透过观察他人需求的差异,圣战士自有其特殊的评估,局外人很难断定对占领者的攻击行动是否必要。我不批判圣战士,却要指出一些他们所犯的错误,特别是他们所运用手法的正确与否。他们有义务保护圣战士的声誉,为下一代做好榜样。我确信,在阿富汗、波士尼亚及车臣对付占领者的行动是上天的赐福,不但鼓励了年轻人,更可挽救信仰于颓危。在阿富汗的经验足以证明,占领者即使有再大的军事力量,也无法憾动慕斯林的意志。以此为据,在伊拉克的反抗行动必定能将占领者逐出。如果这些行为果真以全民福祉为依归,并避免某些将人们带离伊斯兰声名或牺牲伊拉克无辜百姓等等引发争议的作为,必定能在其它阿拉伯及伊斯兰国家发挥综效。”

每周在半岛电视台(al-Jazeera)主持节目的卡拉达威(al-Qaradawi)是当今最有影响力的伊斯兰学者之一,他认为,伊斯兰没有像天主教那般的教宗可以统一发声,所以必须整合对恐怖行动、占领、反抗等内容所做的诠释。2004年7月成立的“慕斯林合法学者世盟基金会”(the Foundation of a World Union of Muslim Legal Scholars)便是针对此需要而产生。卡拉达威也谴责宾拉登与沙卡威的做法是明显的犯罪行为,强调慕斯林应该“不攻击不参与战斗者”。

马第锡与卡拉达威的谈话是伊斯兰内部反省的声音,慕斯林本身必须取得共识,并积极与西方对话。而圣战组织誓言要赶尽杀绝的“犹太与十字军”,则应该彻底审慎检讨自己被伊斯兰仇视的所有可能原因。二十一世纪初始,几乎处处是危城险域的世界,其实是人类智能的竞技场。在政治策略和各种技术手段均无法根绝难题时,文化往往是个值得尝试的切入点。

2006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