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我歌唱你阴影里的光芒

我们被表象的真实给欺骗了,或者说,我们太容易停留在表象之上,就像蜻蜓点水,从而忘记了表象的河流之下那更为宽阔更为坚固的河床。多少人在藏地旅行、摄影、支教和调研,但他们大都在表象的河流上漂浮,甚至不是在表象的河流上,而是在自我制造的幻景上。有多少秘密,将汉人阻隔在藏人的心灵世界之外。这秘密不便言传,也不可言传。只有当你深入,譬如这戈麦高地,只有当你和他们休戚与共,你便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秘密的共享者。言语不通,也不会成为问题,关键是得有共同的命运将你和他们交织在一起。你甚至会成为他们的希望,因为你的学识和人品。一个被禁止的空间是存在的。在这个被禁止的空间里有着极其丰富的故事和情感。摄影的探索只能到此为止。作为二维空间艺术,当然也是表象型艺术,在去揭橥真相时,摄影的局限性也就显而易见了。假如你看过吕楠的系列摄影作品《四季》,你能在农区藏人那些生活和劳作的细节里看到什么呢?假如你不具备历史学的常识和底层经验,你就无法建立一个时间坐标去衡量那些生活和劳作的细节所透露的意义。有太多的东西被遮蔽了,因为这是个语焉不详的时代。层层堆积的影像和文字,不是为了敞亮什么,而是为了隐藏什么。

我的叙述只能点到为止。这你明白。我也从未想过要在摄影作品中去努力传达客观的真实。所谓客观的真实,同样是个骗局。一秒钟的快门捕捉的世界无法构成二十四小时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客观真实。因此,我在戈麦高地拍照时,就已明确地告诉自己:摈弃客观真实的谎言。摄影的手段是为了关照摄影者的内心。它是十七世纪法国哲学家笛卡尔(Rene Descartes)所谓“我思故我在”的另一种关照世界与自我的方式。“我思”的意念投射于表象世界,被摄影技术固定在照片上,从而证明了我的在场,证明了我未曾缺席的权利。虽然我已丧失表达的自由,但我至少拥有记忆的自由。记忆是不可毁灭的。目击,并且感念,像储存器一样,或者说,像胶卷一样,保留戈麦高地上我能关注到的一切,这就是我在戈麦高地的存在状态。如今,岁月流逝,原本渴望能够改变的世界依旧没有变得更好,当然也没有变得更坏,但是某种落寞、某种无奈,却让人感觉到晚来萧瑟。重新观看这些拍摄于戈麦高地的照片,或许可以激活冰层下的记忆。说吧,记忆……

直到有一天,让记忆转化为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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