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施耐庵《水浒》第二回

既然一个人有一个人面孔,那么一个人就有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因而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境遇,一个人就有一个人的形态。就象世界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更没有相同的人生和命运的道理一样。紫微斗数说人生为星曜排列的不同宫位,可观察人的容貌,性格倾向,聪明才智等,但我敢肯定曾班长一定是哪点没有排对,才显得不伦不类。

曾班长个子不但矮,还兼单瘦,衣服穿得比刘班长稍微规矩点,面目很一般,一般得你见了他之后会立即忘却,就象你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伸了个懒腰,完全不渴的时候喝了口白开水,绝不会在心灵上留写任何痕迹。他的平庸,简单,乏味,就象没有盐的咸菜,没有色彩的画面,没有树木的原野,,没有鸟语花香的春天。他的脸色和五官几乎找不到特产。比如眼睛不亮也不暗,鼻子不大也不小,嘴唇不翘也不卷,说来搭配得可以嘛,又怎么看也不美。

这样的人无论在那里都是很群众的群众,很百姓的百姓。看他每天撞钟似的值班,按照巴浦洛夫的原理吃饭,他准时的环视,一步步的走去走来,一个舍房连一个舍房,用他那獐头鼠目的天才形象在风门边停留一刻,冷峻的目光象破旧的电筒光在里面环视一圈就离开,步伐声声将他带到下一风门。他沈默寡言,不苟言笑,永远有严冬一样对待我们的神态,守卫在监狱看守员的岗位。这样的人没有思维,没有头脑,没有杂念和私心,甚至根本不知道怎么生存。也可以说这样的人只有杂念和私心,最知道怎么生存,别人的事他一概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三言两拍里说:知人知面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这么优秀的祖训对他而言,牢不牢都是缄口,是与非都不点头。那坚持原则的嘴巴,甚至比泥菩萨微笑的时候更安全保险。李志绥说他在毛泽东身边22年而获得善终,就靠这点本领。依我说呀,要是汪东兴把他调到毛主席身便,老人家再想整死好几个亿都不忌讳让曾班长知道或者明白。这样的人活着本来多余,死去仅是数数。他的本职工作就是两小时的岗位,两个班一天,上午,夜间,挎枪,走步,机械得和月亮对地球那么简单。所有的空时间,他坐在岗亭里看着关闭的牢房,看着太阳的高矮,月亮的浓淡,你看他那么无思无欲,他觉得自己有鼻有眼。在那近千天的牢狱生活中,我几乎记不得和他还有过什么语言交流,只有他的模样,和形态我记得,而这样的记得也是说不出的简单。

如果这样的性格的男人,做丈夫的话,妻子不弱智,就得罚他跪搓衣板,每周一天,每月四天,从腊月初就跪到最新的元旦,因为实在太无聊的家庭只有把他用来出气才心安。反之,这老婆就当他是神仙,毕竟梆梆枪吊在屁股上,就等于端了铁饭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讨过老婆,那年头的四川女人嫁汉为的是穿衣吃饭,他很可能不愁有暖席之糠妻;更不知道有没有孩子,要有估计也会是留级的冠军和呆头鹅的模范。如果他运气好做了将军,那这支部队绝对只有挨打而不击还到只剩他一个光杆,要是做了中国最有抱负的总统,那我们只有回到北京的周口店,再去找柴块块来钻木取火。因为他从来不思进取,国家的发达之道只有回首五千年。

曾班长就是这样的人,农村当兵,转业到公安,然后就分配来看守所里做了挎梆梆枪的老板,一辈子的生活就满足于那块小小的地盘,走过去,走过来,直到生命的终点。

我觉得真怪啊,公安人员都是来自农村人,从部队转业而成为不断的“货源”,各单位的头头几乎也是这样的主流人员,共产党将基础管理都交给农民,觉得十分安全,知识分子嘛,听他们的话,把智能当成温顺的哈巴狗儿任农民牵来旋转,让这些人愉快使唤。在毛泽东时代,从以陈永贵为代表的文盲总理到最小的单位车间主任,干部的队伍,几乎都是农民,都是来自农村的军人而安置,可能这主要的原因是毛主席叫城市人管反修防修越来越麻烦。我看到我们单位的干部多数是部队来的农民,监狱里更是全部的农民军人换装在线。象曾班长那样的枪兵,看见我们内心怎么的想:

你们这些城市的家伙吃了75%的细粮就知道胡来,老子不把你们看得牢牢的,你不晓得农民的利害!

这就是他为什么能够静静的走着,想到这样深奥的念头在心里徘徊。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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