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明两年欧美各国接二连三的公投和大选都遭遇到本土民众反弹的强攻,引发世界政局变动。二○一六年十一月初地产富商特朗普意外当选美国总统,外加共和党一举拿下参众两院多数,带来的冲击波及亚洲。一方面,这意味着奥巴马的外交政策被迫偃旗息鼓,例如针对中国的“跨太平洋贸易伙伴协定(TPP)”,虽有日本、新加坡等国焦急呼吁,奥巴马已经无能为力,特朗普宣布就任第一天就会将其取消。但另一方面,作为全球出击且追求资本“自由”流通的地产商,年届七旬的特朗普长期经营“金砖国家”等新兴市场。他竞选时号召美国经济自保,对外却一直不满别国的民族主义和贸易保护。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在地缘政治中与中国的竞争关系,和奥巴马政府依赖的价值冲突加军事威慑比起来,未必全然相左。

在中美夹缝和角力中,台湾最为敏感,最易受到直接冲击,也最易受到诱惑。但是,全球政局与台湾的关系,还有更深刻的一面。资本主义全球化及其负面影响,以马英九执政时两岸密切经贸关系的特殊方式恶化了岛内的贫富不均,从而造成政治翻转。如今要通过改革来实现政经法律各方面转型,必须避免被短期考量左右,不可失去追求公义的社会愿景。

谁的“小动作”?

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十二月二日与台湾总统蔡英文一通电话,惹起国际舆论轩然大波。中国外交部长王毅指其为台湾政府搞“小动作”。其实,如果特朗普没有意愿,无论台湾如何努力,这个打破成例的“小动作”也不会出现。此前特朗普和巴基斯坦总理热聊,许诺帮助对方解决棘手问题,已经触动美国外交界神经。要是克什米尔有自己的政府,他估计也会搞一搞“小动作”和那里的总理通电话,彻底惹恼印度。最大可能是,特朗普从自己经验中,早已不满于中印两国的民族主义倾向,如今终于可以和共和党右翼联手,以改变对中国迁就忍让的既有游戏规则。

经济上,同为“金砖”的俄国、印度、巴西,基本遵从西方长期建立的实践和成规。只有中国,吸引外资的同时,致力于“化外为内”,一切都要受政府掌控。政治上,俄、印、巴西或国际野心有限,或偏重军事政治,并不威胁外资。只有中国以人口大国和经济强国自居,常常挑战投资者的西方身份特别是美国身份。特朗普的英文商标在中国被人抢註,他打官司十年,写信给奥巴马都没有用。他竞选口号中的“让美国重建伟大”,恐怕更多的是要打着“美国”招牌行走世界无障碍,并不完全是那些衰败小城镇里失业选民所希冀的重建本地富足生活。特朗普主张的,与其说是美国孤立主义,不如说是“美国至上”。二战后美国霸权七十年,不可能重回门罗主义。同时,不少美国右翼相信,奥巴马对华政策软弱无力,非改不可。观点持平的哈佛学者佛德曼(Feldman),曾着书论证中国崛起为区域强权后,美国已不可能放弃台湾,一旦放弃将立即影响到美国对其他亚洲国家的信用,引致多米诺效应,严重伤害美国国际形像和实质利益。他认为,美中之间已进入“酷战”(Cool War)状态,贸易关系比“冷战”强,但霸权竞争将持续。

谁先搞“小动作”?

不过,在选后特朗普相对低调的前两个星期里,搞出最多“小动作”的,其实是北京。这次选举美国主流媒体失准,延续到选后的评论和预测。特朗普竞选期间不但反对TPP,还抱怨军费开支,点名表示韩国日本的国家防卫应该由他们本国负担,他还拒绝承认全球暖化,再加上他反对自由贸易协议的“孤立主义”言行,欧美舆论纷纷预测,今后中国将取代美国,在经贸全球化和遏制全球暖化等重大议题上扮演领导角色。中国官方半官方言论对此反应积极,一副不负众望的神态。北京认为美国即将从亚洲退却,中国将是无人挑战的龙头老大,立即更为强势地在区域内申张其意志。在香港扣押集装箱船只运载、自台湾返国的新加坡装甲车等军用物资,即为一例。

新加坡表示,这些合作由来已久,并非刻意隐瞒的秘密,似在暗示北京对此早有所知。考虑到新加坡在两岸恢复交往三十年进程中曾扮演重要角色,这很可能是事实。显然,北京是为了报复新加坡在南海问题上支持海牙国际裁决以及支持TPP。在东南亚,北京先拉拢菲律宾强悍新总统,又拉马来西亚正受美国追查的腐败总统,努力削弱南海军事色彩,然后才敲打新加坡并藉机对台湾施压,甚至释出有详细准确信息的台湾军事部署图,展示其不再关注争取民心,公开诉诸武力威慑。特朗普与蔡英文通话,东南亚各国都看在眼里。杜特尔特和纳吉布先后对特朗普示好,肯定令北京失望。东南亚与台湾在大国博弈中相互关联,但大国霸权辐射的方向却恰好相反:美国可以从台湾着手,放眼东南亚,北京却必须先安抚后者再威胁前者。台湾的“新南向”对此应予注意。

台湾要自持

继英国公投脱欧,义大利公投宪制改革再次失利,在任总理伦齐引咎辞职,主张退出欧元区的反对派五星运动声势大振。但与德法民族主义右翼不同,在五星运动强调不以传统左右归类,在主张直接民主的同时,全力支持环保,并要求政府无偿提供包括网路在内的公共服务。全球化对底层民众的负面影响,在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有共通之处,在发达国家内部又有不同政治立场的表达,并非都是保守排外的民粹。美国大选之后,台湾有人将台北市长柯文哲和特朗普做比,又有人提出国民党可以仿效特朗普,提名鸿海集团董事长郭台铭竞选下届总统。这两种比较模糊了台湾社会对现行政治不满的基本特徵,其实更接近义大利的五星运动,而非如美国前年的茶党,亦非特朗普支持者当中的白人种族主义者。

以开放多元进步价值观为号召的社会运动,民众政治热情常常会聚焦在针对既有体制的根本改革,而且对改革进程中是否以愿景和公义为基础会有明确要求。民进党蔡英文政府执政半年多以来,启动不少改革项目。总统府和行政院主导的司法改革、劳基法修法、年金改革,都以实务考量做解释,缺少正面的愿景建构。在欲进又退的反覆中,人们看到的是热衷寻求妥协,却看不到公开交流和辩论。议会方面,秋季复会之前,虽然不当党产条例引起激烈抗争,但基本公义方向清晰,仍然得到社会肯定。但近来却数度出现执政党依赖多数强推程序走过场,显见短期政治考量取代了长远公义建设的谨严,可以说,引发的反感直接影响到蔡英文民意支持度的下降。特朗普外交或许有益于台湾的外部发展,但若为此过度乐观冒进而忽略岛内民意对社会变革的渴望,蔡政府仍会遇到麻烦。

动向2016.12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