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知道,大雪纷飞、北风怒号的冬夜,杨白劳为啥流着老泪,在没有下酒菜的情况下,一边唱歌一边吞下了盐卤?盐卤的口感毕竟不如绍兴黄酒,也不如江苏洋河、贵州茅台,喝下去不消多久,肯定火烧火缭肝肠寸断,就像吃了砒霜的武大。此问题在我脑海里缠绕了许久,我很想知道他为啥不用一根绳索结果自己的残生,也想知道在一饮而尽的狂喝中,他有没有想起“好死不如赖活”的谚语,还有他给女儿买的三尺红头绳,以及那个未上门的毛脚女婿。

后来有学者高瞻远嘱地道出真相:其实他的女儿──喜儿是他的死因,此尤物无异石崇怀抱里的绿珠。假如没有这位让人馋涎欲滴的女儿,王世仁就失去了欲望的动力,他的逼债有可能不会这么急促、这么凶猛,办公室主任兼派出所所长──穆仁智也不会这么积极,大年三十夜带着众家丁上门催讨。问题是杨白劳的资源,除了不起眼的三两间茅屋,还有一块让人眼红的处女地,就是那个宝贝女儿,他还没有彻底的一穷二白。要知道,只要人身还有一滴血,蚊子就不会放过你。世界的动乱、人间的残杀,都是由于欲望和争夺各种资源所引起的。

万变不离其宗,企业转制的原理同样如此,尽管它有形形色色的理由,其实质照旧是利益驱动,社会财富再分配。当初“公私合营”目的是占有资本家的资产,现在企业转制是为了将全民资产变现,落入自己的腰包。不要以为这是人家改正错误走回头路,就像不要以为股票整天买来卖去是一场无聊的游戏。因为每一次运作,都可以使参与者的账号产生一点或盈或亏的变化。如果我这种想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么为什么不学俄罗斯的样,将全社会财富平均分配给每个公民呢?

利用企业转制,将社会财富占为己有的手段层出不穷不胜枚举。

有的是先制造舆论扬言打破大锅饭、铁饭碗,搞得工人灰头土脸的,然后将固定工转换为一、二、三年不等的合同工。待合同到期,将工人一脚踢开,推向社会。有的有个缓冲,放条生路,解雇即日起,有一年左右的每月二百元的失业金,以后任你自生自灭。我所在工厂曾使用订立合同,将固定工转换为合同工这个手段。

有的是卖断工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到处游说、动员、宣扬、威胁,搞得人心惶惶,让你觉得不如趁早拿几个钱,离开企业,否则以后的日子不堪设想。待工人情绪消沉、意志崩溃,就一再削价,削减工龄费。如有坚决不屈服的,金钱收买,私下协议,适当提高他的工龄费。

一个好端端的企业,为了以最低价格占有,可以做假账,转移利润,将盈利做成亏损,或让合作者无限期地拖欠款项,或者制造停产现象,故意大吃大喝,拼命挥霍,购置上等轿车,待搞得表面上不可收拾时,趁机企业转制低价收购。

如果一个企业红得发紫,无法败坏,而王世仁又急于想占有这个喜儿,可以使用连环计,迫使杨白劳吃盐卤、或订立城下之盟。具体操作以江苏省常熟市开关厂为例:

该厂是我市名牌企业,才一千多职工,年税收达到上亿元,可想而知它的效益了。转制前,首先做假账,隐瞒企业资产,然后装模作样的给职工每人一股股份,制造职工也是股东的假象,董事长借权趁便一口吞了250股。另外三十个董事,违法窃取企业资金,偷偷给自己也增添了股份。职工不明真相欢喜没几天,厂方就将他们的“股份证”骗去,换成没有企业盖章的“持卡证”。这么一换,职工的股份就成了天上的云,飘来飘去,没有法律上的保障了。职工还没明白所以然,就动员他们变现,股份贱卖,督促去财务科,将每股价值起码四十万的股份换成连本带利的十一万现金。如果工人不愿意,企业就托律师登报声明,扬言以什么法律手段解决,意思或许是自动放弃。到这个份上,职工基本俯首就范,大功告成。我之所以说“基本”,是因为还有一个姓李的职工,不怕威胁、不受利诱,坚决不领股金,至今没领股金。

由于开关厂过于富裕强大,当权者的实力没法收购这家企业,于是董事长以工厂资产作抵押向银行贷款。照这种野路子,其实我也可以空手道收购故宫颐和园。以自家破屋和故宫颐和园作抵押,向银行贷款。我甚至还可以收购陕西的华山和秦始皇的兵马俑。

以上这些措施全部实行,该厂的产权基本属于小部份人所有。于是寻找买主,二亿美元的高价出售给外国老板。此时一股的价格翻了一个筋斗,价值至少90万。如果职工上访,抗议,不干活,据理力争,就制造恐怖气氛,监视、盯梢、威胁,甚至拘留三个,再拘留一个,杀鸡儆猴。任你在监牢里试图绝食反抗,反正信息闭塞,天下人不晓得。关键时刻,再出动几十辆警车、二百个防暴警察,武装示威,让工人觉得末日来临似的。到了这地步,逐个过堂,威胁利诱,令工人签字,保证什么什么的,否则予以辞退解雇,认命的话,再适当给点好处。这样一来,基本没有不屈服的,至多还有零星反抗。

起先我不明白人家为何如此热衷于企业转制,为未来的老板效劳。后来有高人点破此中奥妙:无利不起早,没好处,谁肯干?你也是熟读历史的,没打点,一个董事长纵有天大本事,哪儿能翻得起大浪,连出国定居加拿大都是不可能的。说不定所谓的转制是来自官方的主张。再说,在转制中可以获得所得税。开关厂正式给外国老板收购,有可能获得五亿所得税,它可以狠狠的弥补常熟历年狂拆滥建打造政绩工程而造成的财政巨亏。官方的口号是“三年建成一个新常熟”,照这种寅吃卯粮,蛮干冒进,三十年就是十个新常熟,三百年就是一百个新常熟,常熟世世代代就成了个永不竣工的建筑工地了。比尔。盖茨的全部家当都给常熟也不够花。

面对这种难以扭转的不义,有时我安慰自己,或许工人就是劳工,转眼成了股东,就不成其谓工人了。假使所有工人都成了有钱的股东,流水线上也就没有工人了。

杨白劳的资源流失是必然的,喜儿的失贞、养私囡落小产,或许也是命中注定,因为在抢夺资源的过程中,杨白劳没有拿起扁担反抗,大春这个缩头乌龟,紧急时刻隐身缺席,也没有站出来跟人拼命。当然即使反抗拼命,王世仁也不怕,反正他躲在幕后,手上不沾谁的鲜血。他有足够的武装力量为他效劳,武装力量就是那些穆仁智带领的众家丁。这些提着红灯笼,在雪地里奔跑的讨债鬼,是一支兴致勃勃的不可战胜的力量。

江苏/陆文

2005、5、21

注:原题为《企业转制中的巧取豪夺》,后觉得过于正经,才用了这题目。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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