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的秋天有什么?
蒙巴嘉年华?国际花展?不同国家的各式艺术表演?
很多白天,我将炉打开,紧闭的窗常传来风的撞击和落叶的回转。
这样的秋天我通常不读新闻,只读诗。
我常煮一壶咖啡,只为了它会飘起苏醒的香。
临窗而坐时,我常摊开智利诗人聂鲁达(Pablo Neruda1904-1973)的诗:
“在爱你之前,啊爱人,我一无所有
我踌躇于市街上,摆荡于物品间
一切都无关紧要,都没有名字
世界由守候的空气构成
我熟悉满布灰尘的房间
月亮所住的隧道
被辞退的严酷的的飞机棚
固执于沙中的疑问
一切皆空无,僵死,喑哑,堕落,废弃,腐朽
一切超乎想象的陌生,一切是别人的,又不属于任何人
直到你的美貌和贫穷为秋天带来丰富的礼物“
读诗时却忍不住想起不久前在报上所读到的:被澳洲媒体誉为“多元文化之父”桂斯比(Albert Grassby)的新闻。
今年四月二十三日上午,他因病不治在坎培拉医院辞世,享年79岁。
桂斯比是1972至1974年澳洲工党魏德兰执政期间的联邦移民部长。
由他引介的移民政策彻底改变了澳洲原先文化单一的局面。
他的政策改变了曼西斯(Menzies)时代盛行的“白澳政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欢迎来自亚洲和其他地区移民的新政策。
目前澳洲的多元文化政策正因他而奠定基础。
桂斯比本人是一个多元文化结合的代表,他的母亲为爱尔兰人,父亲是西班牙裔的吉他手。
他死后有两个女人分别替他举行了隆重的丧礼和追悼会。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43年的发妻艾尔诺(Ellnor),另一个是与他有25年地下情的情妇:澳洲华裔名媛陈玉莲(Angela Chan)。
两个女人的纷争在于桂斯比所立的遗嘱。
情妇不明白为什么在桂斯比死后公布及被执行的遗嘱,和先前她与他相处时所认知的完全不同?
她强烈质疑有人利用桂斯比在神志不清或意志不自由的情况下强行更改遗嘱内容?
去年二月桂斯比健康情况恶化,最后的时间是在妻子身边渡过的。
最后的遗嘱内,并没有陈玉莲的名字。
陈玉莲现年50岁,是个律师、至今未婚,她气质优雅﹑个性外向、在社交场合中充满魅力。25年来,许多异性倾慕她,然而,那些男人在她心中却敌不过她的情人桂斯比。
她做了一个有妇之夫的情人,无视世俗眼光,选择为爱冒险。
她曾不只一次公开向人表示她是桂斯比此生最爱的女人,那是她生命的一种美丽、幸福的信仰。
桂斯比的夫人,艾诺尔多年来一直默认丈夫在外有女人的事实。
艾诺尔曾表示,她的丈夫有很多女朋友,因为他很得女人缘。可是她强调他们的婚姻一直美满幸福。
并且,桂斯比最后的日子,他们共同住在坎培拉Red Hill的家中。
桂斯比对生命中的这两个女人都不舍不弃,他曾对友人说﹕“我是一个很幸运的男人。”
他的情妇陈玉莲将他称为“灵感和香槟”的爱人。
而他的妻子也曾公开表示﹕“我不会因此而介意,我爱他。有句老话说,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应该给他自由。”
桂斯比既享有情妇的浪漫也得到妻子的宽容。
佛洛伊德认为:人的行为和思想,原本是具有无限多种可能性的。
因为道德、法律、风俗、习惯、知识、科学的残酷约定或残暴认定,人才会隐忍自己变成这样或那样。然而,这些强制、半强制的有形、无形约束,却从来不能彻底让人心甘情愿地定型下来。
常规生活,总是使人闷闷不乐,苦恼不堪。于是,人们想尽办法要悖反常规,为自己挣得更多的刺激,更大范围的自由,
这是人类激发创造力的基本能源,也是生命本身求发展的原始动力。
我很难真正理解桂斯比,但据说桂斯比机智诙谐,作风大胆,违反常理,他的衣着形象令现今的政坛人物大叹“看不懂”,他不是穿紫色或金色的猎人装进出国会大厦,就是戴一条十分扎眼的领带。
桂斯比一生致力于多元文化的发展,他本人亦以爱戴色彩艳丽的领带而著名。桂斯比表示,色彩艳丽的领带代表了澳洲从一个缺乏生命力的过去走向充满全新色彩的未来。
他对将澳洲社会建设成为一个多元文化社会充满了热烈激情。
他的这份热烈激情感染了许多民众。或许,也感染到妻子和情妇两位他最亲近的伴侣,所以两个女人在他生前愿意共有共用桂斯比的情爱。
我们很难为“爱情”下定义或评价。有的,只是对巳经存在的事实。提出我们对它的看法和诠释。
看完有关桂斯比的报导及新闻之后,我突然有种想法,依循桂斯比的生活哲学:“将澳洲社会建设成为一个多元文化社会”。
他的理念,爱情、婚姻皆非比寻常,浪漫又叛逆。我忍不住想换个角度探讨:‘爱人(情),可否共有或共用?婚姻生活可否多元化?’
马克斯曾经讨论过私有财产问题,他认为:“人们对物的使用权的侵占,就是人性尊严被侵占的关键”。因此,他努力发动一场又一场的革命,希望物的使用权从少数人手里释放出来,回归大众……。
爱情也有点像财产,它以一种“先来后到”的方式进行不公平分配,这对情夫、对情妇非常不利,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许多知识份子把财产私有化当洪水猛兽消灭,对爱情私有制度却鲜少思索?
我一直对以崇高爱情为理想,飞蛾扑火式为爱捐躯的情夫情妇烈士们怀有同情。婚姻是一种社会契约,它能保障利益或财产,但它对爱情却毫无效力。
签下了婚约合同后,本该遵守规范,然而当灵魂偶而骚动起来的时刻,不免也会犹豫起来,心里充满了各种合理化的辩辞。
奇怪的是,愈是不被允许的事进行起来愈是刺激有趣,偷来的禁果滋味似乎更加甜美。比方说,为什么我不能在家时做个亲爱的老婆、老公,同时在外头也拥有一点儿其他的乐趣?结婚后,从此只忠于一个伴侣是否真有必要?
一夫一妻制是否是最幅合人性的一种制度?或者它应该加以“修正”?
人应有随心所欲的自由,但是只要有婚约存在,我就不被允许顺从身体或心灵的需要去拥有“婚外恋爱”?
幸福的婚姻不该是一座牢狱,人既不是家俱,也不是财物,是会思考会行动的自由个体,去占有别人或被别人占有真的合适吗?
我是一夫一妻制的追随者,换句话说:“我是答应被先生娶回家的黄脸婆”。
为什么黄脸婆当了20年还在当黄脸婆?
原因是这样的:
我认为私有化一直是爱情产生和维持的重要条件。
它是让包括男人和女人在内的“所有人”一起获得快乐和安慰的重要原因。
就因为我们可以把爱情对象私有,所以我们才愿意为它灌注精神,我们才愿意为它付出牺牲,我们才愿意为它痴迷疯狂。
就文明与欲望的关系来看:婚姻(爱情)制度既保障了欲望的发展、又限制了欲望的发展。一方面它让一个人占有另一个人的欲望得以实现,但同时它又限制一个人在已被某人占有的情况下,不得继续被他人占有。
人们就是在这种高度矛盾的关系里获得各种错综复杂的爱情情绪,这是爱情使我们苦恼的原因,也是爱情使我们欣喜的原因。
就因为你不是属于别人的,而是属于我的。恋人才那么快乐,但就因为,我限制你只能属于我,不能再属于别人,所以恋人才会有苦恼。
或许,爱情是需要独占的,这是爱情之所以被向往的原因。就像财产一样,因为它能被私有化,所以人们才想要努力。
这是像我这般平庸的人选择婚姻制度的理由。
但是不是应该让爱情以一种更公平的方式进行分配?
而不是你先来,就你的,我后到,我就没理?
桂斯比的两个女人都想从遗嘱寻找线索,并不惜在未来对簿公堂,因为她们不但想从遗嘱中争得属于桂斯比的遗产,她们也都想证明:
到底谁才是桂斯比最心爱的女人?
去年十月三十日,桂斯比还与陈玉莲共同在雪梨主持了一个派对,邀请了很多友人出席,庆祝他们“二十五年共度的岁月”。
但在三个月后,即今年二月二日,桂斯比与发妻艾诺尔却在坎培拉RED HILL的家中举行了43年结婚纪念,并将他本人的肖像画送给妻子。
桂斯比的爱情随着死亡而沈默,却留给两个女人各自表述的模糊空间。
他是个有影响力的男人,我感觉他的魅力来自于他对既有社会存在状态的“不服从”。对生存状态不断‘自我重新界定’。
人敢于向以人的良心或信仰的名义出现的权力说个‘不’字时,人的精神发展才是可能的。不屈服于那些试图窒息新思想的权威,不屈服于长期建立起来老想把变化视为胡闹的舆论和约定成俗的道德规范。
真理不是一个“就在那里的东西”,也不是一个“谁可以去正确解释它”的问题。
真理实际上是每一个为自己生存目标寻找工具和方法的人带有私人情绪的个人处世判断。因而,我们永远只能在社会实践活动中认识并不断重新定义真理?。。
“当我死时,我要你把手放在我的眼睛上:我要你可亲双手的光与麦子再次将其清新传遍我身:我要体会改变我命运的那份温柔。
我要你活着,当我睡着等你。我要你的耳朵仍然倾听风声,我要你嗅闻我俩共同爱过的海的芳香,继续漫步于我们走过的沙滩上。
我要我喜欢的一切继续存活,还有你我对你的爱与歌赞超乎一切我要你继续繁茂,盛开,这样你才能到达我的爱指引你的所有去向,这样我的影子才能在你的发间游走,这样万物才能明白我歌唱的理由。“
我阖上聂鲁达的诗册。
窗外,墨尔本的秋天蔓延在多层次的树梢叶间,我闭上双眼,脑海中深深浅浅的影子正飘动着一种令人愉悦的芳香……。
(原作于2005年発表)
文章来源:作者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