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这个名叫“华丽城堡”的小服装店快八个月了……

上班的清晨,走过好像即将苏醒过来的城市小巷,人群的气味迥异于以前我所居留的生活空间。没有泥土和花香,但有着陈旧的店铺隐藏在巷弄里的幽微和安静。

每天接触想要“美丽”的人。

人们从“远地”而来……当她们回到遥远的地方去时偶而还会打电话或通过各种方式告诉我她们想念墨尔本小巷弄里的这一个令她们难忘的小店,我经常为此而感动。

我选择一种和以前很不相同的生活方式:辞掉家里的清洁工、每天搭巴士上下班、为采办新货而长途飞行,订购机位舱等不再考量舒适豪华而是计算可随身带行里的公斤里数……许多以前让别人替我服务的工作现都亲力亲为。工作常感疲累,但内心却充实许多。

下班后,偶而我会坐在街边露天咖啡座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将皮包里的零钱倒给认真为疲倦了一天的城市演奏颓废爵士乐或吟唱出流浪者心声的街头艺人…当我用汤匙勺起法式薄饼上逐渐融化的香草冰淇淋时,邻座来自伦敦乡下优雅的男士告诉我在紧临火车总站旁的二手旧书店,他再次遇见他梦寐以求出书却早成绝版的心爱作家,那位杜拜来蒙着面纱的美丽女人走过来聊天之后将她的衣襟撩起让我抚摸她内衣衬里的花边……经常来问我有没有工作机会上海来的女留学生订好周末回国的机位,为了居留和一个拥有海边豪宅的老公公同居,老公公泡上另一个当地的年轻女孩绝情地将她扫地出门,她告诉我年近四十的她三年来积蓄散尽,在墨尔本她所能留下的只有眼泪,但她要怎么回去面对她寡居三十年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家乡那位殷殷期盼她衣锦还乡的母亲啊?

入冬前的墨尔本城,总有太多悲伤的故事……

生意做到今天,有了一点心得:成功的路途没有捷径,挫折的经验却已经可以写成一本书。

有时想,能好好的当一个普通的人不好吗?

老朋友们都认为我应该身着当季名牌新款和她们坐在城里有空调最高的那座酒店和她们参加珠宝特卖的说明会,或认购一桌社团侨领所推销的美味佳餚在节庆假日与亲朋好友共襄盛举。

好好的日子,为什么要创作?为什么要思考?为什么要反抗?

为什么要违背一般人的期望?

“庸俗还需要学习吗?”

写作时总能看到自己的灵魂,但灵魂是什么?

平平凡凡的爱钱爱成就一生繁琐庸碌不好吗?

不好吗?

那天和张鹤慈写信,对他有感而发,我说:知识分子恐惧“无知”,因为他们除了“知识”除了“理性”,对某些真实的庸俗的人生毫不关心,对“欲望”的处理是“作而不述”对“生存”这件事甚致比市井小民更缺乏常识……

“功成名就”足堪自豪吗?

读哲学也罢,写作也好。做生意也一样,那或轻或重走过的一切,只为了替自己心头的新痕旧伤发挥疗效,也为那存在的不安全感和欲望与理智交战的煎熬寻求自圆其说的理论根据,希望使得被抛投被命定的痛苦因而有了一些意义。

我不放弃追求幸福,却总以痛苦为生。

有一天我读到中国一位名叫海子的诗人,他的诗干净而明亮,他写“春暖花开,面向大海”。那是一个充满阳光和希望的明天,但据说他写了这首诗之后不久就卧轨自杀了。在轨道上疾驶的火车,不能载着诗人奔向他的理想去处,善良的诗人把希望和梦想留给人间,然而,当他面对现实时却无路可走。这到底是诗人的失败,还是现实的残忍呢?

我希望自己能找到一条比较真实的路,既能清醒而又能心澄神净地面对人存在的荒凉。

几十年时光的流逝,也许与我的生命毫无关系,但有的时候,几分锺的等待都足以致命。为了某一特定的瞬间,人可以用一生为代价来交换。当时间过去,值得回忆的不是所有的时光,而是那些与生命息息相通的,决定生活道路的某些瞬间。

理智的清明固然令人自得,但生命如果没有沈醉的时刻,芳华岂不虚度?欢乐也好,悲伤也罢,压抑半生,到底该选择痛饮风暴?还是浅嚐即止继续优雅?

亲爱的苏格拉底,坐下来喝杯咖啡吧!

文章来源:作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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