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03

离开乡村到成都三年了,除避蝇营苟苟宵小之辈求尊严自由外,我原本没也有什么远大前程的追求,奈何天不绝命,衣食住行,免俗不得。然为稻为粮的谋划,皆非强求。自去年来,熟识了三一书店的几位心性师友,聚散随缘,情谊如茶。相约秋凉气爽时,游东门外以签灵异出名的“静安寺”。

南门富者居,西门出贵人,北门总游闲,东郊剩穷人。这是成都人居的一大特色,非我用心编派杜撰。所以,车过驷马桥,出三环,感觉道路不爽,尘土也高扬起来。

路不很远,在晒满稻谷的水泥弯道上左摆右转后,汽车停在了农舍与稻田中的寺庙里。

寺庙前后,停车十余辆,使庙显得窄小,我们的车泊在第一进院落里。

第一殿有两层,下层低矮,有数十乡民喝茶、打麻将,比较来路上空无一人的村文化站,算是热闹非凡。茶一元,麻将四元,秋收将过未过,暑气将退还还,能在这里闲玩的人多为准老者,以我经验判断,这必是在家庭中有地位的一帮人,否则无福享受此悠闲。七、八出家人,光头皂衣散坐其中,或作拈花之笑,或说缘解禅。我疑心是要收费的,便绕到前面。

这里供奉的是金身大肚弥勒,如果从正门入,无须细看两边偈句,便先自开心。人自俗处来,生死病老、或贫贱或富贵、邻长里短,诸般烦恼,在此消散。即使非然,佛亦大肚和笑脸相待。

楼为木楼,做演戏台。台上演戏,台下看戏。台上呀,台下也,古也今呀,戏也世也。正中高悬斗大的四个繁体字:观古鉴今。作读史可以为今日的用度解,想先前乡民无缘坐读,以戏行教化而已。我这样说其实是多余,谁人不知?只是那些节奏缓慢的古戏,早被情欲、暴力和商业化的国产影视替代,空余戏台听风雨。楼台四周,二、三十幅木刻画镶嵌,斑驳模糊,是时日久远的佐证。

第二殿为观音殿,除殿中有主神像外,左侧另有千手观音。观音发普渡愿,是国人心目中最慈祥仁爱的神。我所虔敬于她的是她并不完全冷眼人间苦难,有一颗最人性的菩提心,这正是许多躲在佛门的人们所缺少的。门楹和殿内柱上有许多开启智慧的偈句,我记忆早已不佳,就不用心去强记,得一点感性的东西,其余随缘。建筑仍然古老,部分门柱改为水泥,新雕了盘龙,却不见佳处。两殿之间花草树木皆为手臂般粗壮,三、四尺余的恶劣香蜡熏烤,显得疲惫颓废。人事烦扰,不见清静影。

过观音殿,又到一庭院。树木婆娑,花草点缀,没有了前面的俗媚。招眼的是一株老树,上挂无数半钟半葫芦样的青色果。众人说不识,僧人喜乐,说那是木瓜。我们一齐欣喜:没见过木瓜,也没听说四川可以生长这种树,想来是这里的风水有些特异。僧人说:今年的气候不如以往,否则会有更多招人喜乐的果子。也有罗汉松一株,我眼拙,不比瘦老师、黄老师和两位美女,没看出味来,只觉得与右侧夹杂些小花草的桂花树丛相映衬,增添了许多宁静,消散了许多暑气。

接着是大雄宝殿,供奉释迦牟尼佛。这位释迦部落的王子的心太敏感脆弱纯洁,以至于他在一般人毫不见怪的世像面前痛苦和沉思不出究竟。这也不奇怪,我们紫禁城和政府大院里长大的孩子怎能轻易理解一个粮农的大愿是我当皇帝别人不得拾我牛粪的内心世界呢?但这王子不同于天下阔少们的是他的疑问不是一闪之后的虚无,他竟至于不要江山、不要美人、不要稚子和香车宝玉,追求起流浪、苦行的多勒密多心来。中国的人神经很正常,正常到不会有这样四大皆空五色拒绝的多勒密多,所以,自老子、孔子以后,短缺了来自心灵深处的发现,只得于高兴时进口一点多勒密多之类,类似孩子长高长牙缓慢,补钙补钙再补钙。但偏食挑食的孩子,外在的硬补,有没有效,得医生的准信和诚心保证。我不是特别亲近这位菩提树下的智者和圣人,他高得让我无法企及——一位出家不出尘横趟浑水的大师。

三大殿后新辟了达摩别院,达摩为外帮来人,面貌与国人大不同,有些恶劣,或许和其它神殿里面貌恶劣的神像一样,有警示和振聋发匮的意义。门楹上的句子能记住,为:一苇渡江法传中土,十年面壁道著东方。可作矢志不一排除万难成一事事观。无多少道和法的使命传递担当,也没有穷困到一苇的地步,无论贫贱富贵,我们何为常戚戚呢?

返大雄殿前的庭院,人多离去,七、八只飞鸟来罗汉松和木瓜树顶上歌唱。我们一行就坐右侧的树阴下喝茶、看庭院木壁的刻画以及屋檐上下的祥瑞雕琢。天高起了,凉气生,方便了自由散漫地聊天或听瘦老师解禅机。

两小时后,同到千手观音前,各求得一中签,交费三元。许是禅机太甚,瘦老师的签总不露面,由主签的太婆代掣。其余各人所掣,皆有灵念之处。

我得“观音灵签,第十六中签”,上书:“愁眉思虑暂时开,启出云霄喜日来,宛如粪土中藏玉,良工一举出尘埃。得处无失,损中有益,小人逢凶,君子顺吉。此卦阴阳和合之象,凡事所谋皆吉也。此签家宅不利,自身秋冬吉,求财交易婚姻成,六甲虚惊,行人至,田蚕祈福,六畜平,寻人见,讼不利,移徙守旧,失物阻,病作福,坟吉。”计118字。

我贫也贱,不求富贵荣华,惟视尊严自由为生命不可让度的部分。生威权宵小末世,别妻离子行走,无暇顾及祖父母与父母,吉凶无常,造化自知。有欢喜,有忧虑,明白了这一点,于宠辱于困顿平顺皆不惊诧惶惑,心静梦安,或平淡或执著,全作拜上帝厚爱赏赐。

17时许,谋归,寺内几近无人。鸟雀呕哑,绕树三匝;秋虫呢哝,腾跃无序;钟声起落,袅袅兮古刹之上。那些被恶劣香蜡熏烤疲惫的花草在宁静和晚风中重获生气,抖擞了精神享受自己的生活。车旁开玉色小钟的花草,人说是“曼陀铃”,我一直以为那是欧美土地上的活物,庆幸今天的奇遇中又添一新。

这时的寺内,许多角落作静修都相宜。我以为,蓬蒿中人,出与入皆不可得。

我们归,回望时,发现“静安寺”的牌匾早被换成了“金华寺”。

同游人,瘦老师、黄老师,美女王君、梁君。

2002年9月7日 夜记

《议报》2010年2月20日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