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中刘邦的降生

记得小时候翻看《史记》时,我曾对《高祖本纪》中刘邦那神奇的降生百思不得其解:“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当时我还很认真地向语文老师请教这段话有什么内涵,他憋了半天,最后有点不耐烦地说:“反正它就是在告诉你汉高祖是天生龙种,是生下来就要做皇帝的人。”我似有所悟地“哦”了一声,其实还是不太明白。

后来我终于知道,这段话讲述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刘邦之母在湖边休息,梦中遇到了神。当时雷电交加、风雨晦暝,其父前往探视,却看到一条蛟龙正伏在其母身上。接着怀孕,便生下了刘邦——这个名正言顺、货真价实的天之子。

现在看来,语文老师其实只说了事件的结果(也真难为了他)。但我一度还是以特别严肃的态度来看待和分析这段记载,毕竟潜意识里我觉得《史记》是本严肃而伟大的书,太史公他老人家是个严肃而伟大的人,我们的煌煌历史更是严肃而伟大的。总之,即使是传说它也应是严肃而伟大的一次事件,是不容亵渎的,需要我们认真对待。

可是,我越想越觉得别扭,越想越严肃不起来,我知道我在滑向危险的边缘。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憋不住了,在寂静的夜里大笑起来,笑我自己,笑刘邦,笑太史公,笑我们的历史。

我不无恶毒地觉得,这实在是一起冠冕堂皇的流氓事件:天上的一条龙不知发什么神经,飞到人间来冲刘邦他老妈耍起了流氓,这事还让刘邦他老爸给逮了个现场。更严重的是,过后刘妈妈的肚子还大了起来。但对方可是神龙,自己惹不起,刘邦他爸也只得忍气吞声,把生下来的这个“龙种”当亲儿子养,没想到竟养出了大汉朝的开国皇帝。

刘邦为了证明自己做皇帝的合法性和权威性,就这样给自己的父亲戴上了一顶名扬千古的绿帽子。在那个万恶的封建时代,这起本会遭人唾弃的流氓事件,却因行为者是一条神龙、行为后果是诞生了一位未来的帝王——而具有了无限的正面意义——它是励志的、进取的,是值得传颂的,是心灵鸡汤,让平凡的人们无限羡慕与神往。它让刘邦这个酒色之徒顿时变得尊贵无比,它成了大汉朝立国的理论之基,使历代“龙种”们都可以冠冕堂皇地耍弄权力的流氓。

我还不无恶毒地联想,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太史公正襟危坐于桌案前,一脸严肃地提起笔来,用凝重的笔触给刘邦他爹、给我们的历史戴上了绿帽子。这一行为本身要比它所记下的流氓事件严肃而又滑稽得多。而且更滑稽的是,那顶神奇的绿帽子浸泡于我们悠久的历史酱缸中,逐渐散发出腐朽而奇异的气味来,让嗅觉奇特的后人为之迷醉、为之癫狂。

我的联想还没有结束。透过司马迁这段匪夷所思的载录(不管载录者当真与否),剥除置于其上的神秘与奇异的光环,喜欢想入非非的人是否能捕捉到史书之外的一点蛛丝马迹?也许,如果反着看这段记载,未尝不可得一种结论:汉高祖刘邦不但不是“龙种”,而且还是实实在在的婚外情的产物;不是刘老妇“梦与神遇”的结果,而是她“红杏出墙”的结果。也许,最初正是为了掩盖这么件很不光彩的事,刘邦和他的子孙们才发挥想象力编造出这么个神话故事。当然,个人私生活我们不便过问,我的意思只是,刘邦不是天之子,他这个“龙种”是假冒伪劣的,他同任何普通人都一样。

总之,经过酱缸的发酵,这起湖边的偷情事件已跃出私人的范畴,而上升到国家、政治和历史、文化的高度,成了维系一种宏观的国家政治体系和历史文化体系的根基之一。这一事件由此变得严肃而伟大,热闹而和谐。

我想说的是,那些看似冠冕堂皇、强大可怕的东西,当从另一个视角来审视,抽丝剥茧、追根溯源,也许你会惊讶地发现,原来一切都源于一起流氓事件。明白了这一点,那些庞然大物便会在瞬间轰然倒塌,化为一片严肃而滑稽的废墟。

文章来源:《吾诗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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