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巴黎政治经济学院教授匹克迪(Thomas Piketty)所著的《21世纪资本论》(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无疑是当下最热门的一本人文社科类书籍。这本被誉为凯恩斯出版《货币通论》以来经济学领域最重大事件的作品不仅已经在亚马逊网站的图书排行榜上名列第一,更引发了公众和学界关于经济不平等这一议题的广泛讨论。以下是@烛照 对该书的批判。
原标题:资本、财富增长与缩小贫富差距——批判《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资本主义把奢侈品变成必需品。——Andrew Carnegie
资本主义得名于卡尔·马克思,他起这个名字是贬义,意在批判“食利者”(即资本家)剥削“剩余价值”,这建立于古典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之上,当然是错的。但马克思认识到资本是财富增长的动力、在这套机制中居于核心地位则非常的正确,从这点来说,他给人类的这套“摆脱匮乏的机制”起名资本主义很恰当,尽管他的原本意图完全不是这样。
对于资本在“人类摆脱匮乏的机制”中的核心地位,卡尔·门格尔在《国民经济学原理》“人类福利增进的原因”一节对斯密的分工学说提出批判,“人类所能支配的享乐资料的不断增加,并不只是分工的结果。分工绝不能被认为是人类经济进步的最重要的原因。正确的来说,它不过是引导人类从野蛮和贫困到文明和福利的许多作用中的一个要素而已。”“人类愈能不断的增加对高级财货(即资本)的利用,人类对于支配享乐资料的能力就会变得愈大”。门格尔正确的认识到是高级财货也就是资本而不是分工是人类福利增进的原因。一国国民贫穷,往往并不是他们比富国的国民懒惰或缺少分工,而是穷国缺乏资本,这既是国民贫穷的原因,也是国民贫穷的结果。当他们积累起资本的时候,如门格尔描述的“我们看见以棍棒追赶野兽的猎人,进展到使用弓矢罗网来狩猎,又进展到畜牧经营,最后更进展到畜牧经营的更加集约的形态。……我们看见工业发生,又看见通过工具和机器的发明而使工业趋于完善。这一切进展与各民族福利的增进,才真正有着极密切的关系”。通俗的解释就是,积累资本才能使产业结构升级,鸟枪换炮,从而使人的生产效率得到飞跃。资本是如此的重要,人们都意识到而节衣缩食储蓄资本,作为传统美德。凯恩斯却没有看到资本是稀缺品而不是免费品,那本大名鼎鼎的《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竟然整本书都没有资本理论,直接在一个没有资本稀缺性的乌托邦上建构自己的理论,那样的话谁不会花钱消费享乐啊,还用你来教?何其可笑!这本书的出版被誉为是20世纪经济学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笑话!而如今《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又被称作继凯恩斯出版《通论》以来经济学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Harold Meyerson这么说),不过是丑态重演罢了。
竞争过程没有企业家,就好似莎士比亚的《王子复仇记》没有了王子。——J.A.Schumpeter
证成资本主义的性质决定了它是缩小贫富差距的机制而不是扩大贫富差距的机制其实已经蕴含在资本主义是“摆脱匮乏的机制”让所有人都能富裕之中,但在详细解释这一点之前,我想先讨论另一个话题,就是财产权的伦理正义。我无意在这里讲差异性的重要或费希特的哲学,而是要从伦理学上回应一种古老的敌意:为什么人们要把人与人之间存在贫富差别视作是一种邪恶或欲去之而后快的“不公平”?那什么是“公平”?我想这里存在两种情况:一种是嫉妒,一种是“反剥削”取回自己的财产。唯一真正能够驳斥之前的马克思、现在的Thomas Piketty的主张的,是如下观点:食利者的财产是正当的,并非不正当,因此低收入者或其他人剥夺其财产的行为,则是不正当的、非法的、罪恶的。这就要回到企业家才能理论,证成食利者的财产是正当的。
资本主义制度不断受到谴责是食利者享有优先权问题,即这些人可以不劳而获。如果我们从个人的立场来观察资本主义制度,那么,不难看出这一制度的严重缺陷。为什么某些人应当比别人过得更好?但是,如果我们不从个人角度,而是站在全社会的立场上来看待这一问题,就会发现,食利者只有在他对社会做出了不可缺少的贡献的条件下才能保住其舒适的地位。即:他必须将资本投放到社会最需要的生产领域去。如果他不这么做,那么他就会蒙受损失。倘若他还不及时纠正或改变其做法,那么他就会被人毫不留情的从优越地位上挤下来,就再也不是食利者了,另外一些比他更适合这一位置的人就会取而代之。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只有那些最称职的人才能保持食利者的地位。不管他们愿意与否,都必须不停的致力于将他们的资本使用到能够获得最大利润的地方去。(Mises《Liberalismus》 )
纯粹的企业家利润是来自对资源的低效利用和高效利用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是由企业家发现并加以利用的。它反映了企业家对消费者喜好的正确预测。利润是一个指标,证明经济失调(即对资源的低效利用)正在被创造利润的企业家所发现和制止。(Murray Rothbard)企业家寻求利润实际上是在搜寻资源被错误配置的状况。(Israel M.Kirzner)企业家获得的利润越高,说明他所发现的资源被利用的现状与资源能够被利用的状况之间的差距越大,他对社会所作的贡献也就越大。我们应该指责的不是创造利润的人,而是制造亏损的人。David Boaz《Libertarianism:A Primer》
市场“看不见的手”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资源就自动配置好了,它是由企业家们追逐利润的行动实现的资源的配置。在一个越来越复杂的经济体中,再没有比把资本配置到正确项目中更重要的任务了。市场对那些漂亮的做出正确投资决定的人给予回报是完全正当的。从企业家的重要性角度而言,资本主义的另一个名字是自由企业制度。如果企业不带来大量的公共利益,它能赚取大量的经济回报吗?食利者既没有从无产者那里剥削剩余价值,也没有对其他人产生负外部性。用Rothbard的话说,每次由此基础(自我所有权)开展的财货自愿交易也都是帕累托更优,因为它只有在交易双方预期从中获利的条件下发生,而他人在行动中控制(拥有)的财货供应保持不变。食利者每赚一分钱,其他人的财富并没有损失,世界的总财富增加了一分,变得更好而不是更糟,当然我们每个人每赚一分钱也都一样。一个敌视利润的社会同时也破坏了责任。
亚当·斯密时代资本家和企业家是重合的,还没有分开。现代金融业的发展,企业家可以不用必须是资本家。企业家盈得利润是非常困难的,企业零利润就足以让其留在行业内了,这样的企业甚至可以算是成功的,它们可以靠贷款(而不是利润)继续扩张,只要它们的收入足以弥补所有的成本就行了。Thomas Piketty看近300来的投资回报和整体经济规模,却没有看到资本家、企业家盈利的困难,统计数据上看得见的投资回报是试错之后存活下来的,而还有数量更多的投资失败回报亏损企业倒闭却是看不见的。如果投资回报是一个线性方程的结果那么简单,就不需要资本家了。1%的富裕阶层是个建构的空洞概念,如上面Mises说的,“倘若他还不及时纠正或改变其做法,那么他就会被人毫不留情的从优越地位上挤下来,就再也不是食利者了,另外一些比他更适合这一位置的人就会取而代之。”创造性破坏的,不仅是经济生态,同样还有这所谓的1%的富裕阶层。没有什么1%的富裕阶层,只有一个个具体的资本家、企业家,而他们的破产我们见得还少吗?跻身这1%的富裕阶层,是对社会所作的贡献也就越大。破产了,看来1%的富裕阶层也不像Thomas Piketty想象的那么轻松。
经济不平等的功能之所以被证明是正当的,应归功于增长的概念。经济不平等最终也有利于那些起初似乎遭受损失的人。——H.C.Wallich 《Conservative Economic Policy》
“从纯经济收入的角度看,经过一段时期后,即使是那些认为自己深受不平等之害的人,从更快的增长之中所能获得的东西,也肯定多于从任何收入再分配之中所获得的东西。在实际产量上,每年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增长速度,便足以使经济上最弱的人上升到一个相当的收入层,其收入之高,是任何程度再分配所无法提供的。”——H.C.Wallich 《Conservative Economic Policy》 Thomas Piketty承认近300年来有资本的人和没有资本的人都变得更加富有,那么这与他的观点“贫富差距会被拉的特别大,最后让社会无法正常运转”就是自相矛盾的。“最后让社会无法正常运转”是财富不增长的零和博弈、也就是无法摆脱匮乏的社会。如果没有资本的人都变得更加富有,也就是本文开篇第一句“资本主义把奢侈品变成必需品”,通俗的解释以前的人买不起手机,现在满大街的人都用手机;现在的人买不起飞机,将来每个人都开一架飞机……这样的财富增长的话,那么即使将来每个人开得起飞机的时候那1%的富人都移民火星又有什么关系?这样的社会恰恰是欣欣向荣的、理性乐观未来的社会,怎么会“最后社会无法正常运转”?就长期趋势来说,唯一持续上涨的是劳动力价格。回头看看,大约一百年的时间里,商品的价格都下降了,从小麦到石油到电脑价格都下降了,唯有真实的工资水平在过去的50年当中增长了5倍。在资本主义下,唯一相对于其他要素总是更稀缺的是人。(David Boaz《Libertarianism:A Primer》)这是因为,所有的财富都是人生产创造出来的,那些生产要素、资源归根到底是人的知识,人类知识的增长会使可用的资源不断的增长。知识和劳务是人这种“理性的存在”提供的,宇宙中最稀缺的资源就是人。人类社会的未来是理性乐观的(即繁荣)根源在于人的这种本性(即自由)决定的。也就是我们都听过的资本主义“摆脱匮乏的机制”是“自由创造繁荣”的话。PS:这里Thomas Piketty用的证成形式跟马尔萨斯何其相似,好在他没有傻到看不到财富的增长是每个人都受惠的普遍增长,财富增长的速度并不低于人口的增长速度。他傻的是看不到资本主义的性质决定了它是缩小贫富差距的机制而不是扩大贫富差距的机制。
我一点也不敬重追求平等的热情,在我看来,它似乎只是将嫉妒理想化而已。——O.W.Holmes
试图消灭差别的人从来没有做到过平等。——Edmund Burke
富人们先享受到的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如果我们出于嫉妒而阻止他们,那么我们全体都会遭受物质上与精神上的贫困化。我们也无法做到消除个人成功的某些令人不愉快的影响,而同时又不毁掉那些使进步成为可能的那些力量。对于暴发户中许多人的那种摆阔气、低级趣味和挥霍,我们完全可以感到厌恶,但是我们必须承认,如果我们要避免我们所不喜欢的一切东西,那么,我们这一来就会连许多预先想不到,也许比坏东西更多的好东西也都避免掉。凡是大多数人不喜欢什么,他们就能够避免其出现,这样的一个世界,就会是一个死水一潭的,也许甚至是衰落的世界。我从自由之中得到的好处大部分还是出自别人对自由的利用,而且主要出自我自己不能利用、但他人可以利用的自由。重要的不是我个人希望利用何种自由,而是别人为服务于社会需要何种自由。随着能利用自由的人数的增加,我们从他人自由之中获得的好处便愈来愈大。一个富人得势的世界仍比一个只有得势的人才能致富的世界要好些。Hayek《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如果嫉妒富人最终有损我们自己的利益,那又有什么好嫉妒的呢?
在资源匮乏的情形下,贫富差距可能是生与死的差别。而在摆脱了匮乏的情形下,贫富差距不过是享乐程度上的差别。资本主义作为摆脱匮乏、普遍比之前富裕的机制,实际生活品质的差距是缩小而不是增大。这并不是20世纪的偶然,之前18、19世纪,之后21、22……世纪,资本主义的这一性质都并不改变。“随着能利用自由的人数的增加,我们从他人自由之中获得的好处便愈来愈大。”如果我们承认这句话是正确的,少数人富裕而大多数人贫穷就是自相矛盾的。观察经济运行的起点并不是从生产开始,而是从需求开始。是需求在指挥生产,消费者主权决定投资是盈利还是亏损。投资如果要盈利,一定是最终的满足了消费者的偏好,而消费者只有先生产然后才能消费,如果他们普遍贫穷消费不足的话,少数富人也不会富裕。只有每个人都越来越富裕,我们从他人的富裕中获得的好处才会多。自由市场为企业规模设置了明确的限度,也即市场中的可计算性的限度。为了计算每一个分支的利润和损失,对于各种要素和中间产品的每一个,一家企业内部的运行都必须能够参考外部市场。当任何这些外部市场消失时,由于全都被吸纳到了一家企业的范围之内,可计算性就会消失,企业也不再有办法理性地配置要素于特定领域。这些限度越是遭到侵犯,非理性的范围就会变得越来越大,而且也更加难以避免损失。独大卡特尔将根本无法理性地配置生产资料,因此也无法避免严重的亏损。因此,它绝不可能真正地被建立起来,而且如果尝试建立,也会很快分崩离析。认为贫富差距会越来越大的结论根本不能成立。
某些具有社会价值的品质很少是通过一代人获得的,它们往往是经过两代、甚至三代人连续不断的努力,才最终形成。一个社会的部分文化遗产,通过家庭能够获得更有效的传播。如果不把上升限于一代人,如果不故意的使每个人从相同的水平起步,如果不剥夺孩子们从其父母可能提供的较好的教育和物质条件中获益的机会,社会就可能获得更出色的精英人物。如果将物质财富方面的得益限于一代,我们实在很难看出这对社会有什么真正的好处。如果我们想充分利用父母偏爱孩子的本能,我们就不应阻止物质财富的继承。对于那些已经获得权力和影响的人来说,他们照顾其子女可有许多途径,从社会的观点看,似乎可以肯定的说财富遗赠的为害最小,并远远小于其他途径。如果我们承认有些人应该不将自己的大部分精力用于谋生糊口,而应该有时间和有资源去从事自己所选择的任何事业的话,那么,我们就不能否认,遗产继承也许是我们已知的最好的选择方式。Hayek《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如果我们同意上面的话,1790年至2030年遗产占社会资源的比例不是一个需要担心的问题。
那些赞成财富再分配论的人和那些左派的追求物质享受的人已经盗用了道德的表达方式。——Newt Gingrich
资本主义并不是因为低估了精神需求、精神财富的重要性才将其目光仅盯在物质福利方面,而是由于它坚信,任何外在的调节都不可能触及人们的最高或最深层次的追求。当人们靠自己而获得成功时,他们会繁衍发展。物质享乐只是对这种成功的一个测度,而不是源泉。没有任何其他制度能像资本主义这样,使人们能够获得成功,并因此得到幸福和快乐。正是因为这一原因,资本主义不仅是一种经济制度,它也是道德上的要求。它不仅是最有效率的制度,也是最公平和最公正的。资本主义之下的个人尊严是一种能够增强社会和谐的尊严。贫富差距是从物质财富而言的,就算能用外在力量让物质财富平均,难道也能让人们最高或最深层次的追求、幸福和快乐这些精神追求也平均吗?认为物质财富平均了人们的幸福快乐也就平均了,才是肤浅的物质主义吧?如果所有未被满足的愿望真的有权向社会提出要求,个人责任就到了末日。夺走他们作为负责人的成年人的自立责任,削弱了他们的自尊。
Thomas Piketty认为控制资本主义的社会精英宁可看到这个系统崩溃,也不愿意让步的指控不过是重复马克思《资本论》、布哈林《食利者经济学》、凡勃伦《有闲阶级论》的论调,也会和这些论调一样成为历史见证的笑话。
生产和分配是不能分割的,如果按照我们的意愿来任意分配那些东西,那么这些东西根本就不会被生产出来。Thomas Piketty的建议说不能实现其实也并不准确,有个同他的建议一样不过要更彻底的分配机制——公有制,实际就是采取百分之百边际税率。这样的共产主义社会Thomas Piketty可以去朝鲜、古巴体验一下,看看自己的建议实现后的模样。
克鲁格曼说右翼除了说Thomas Piketty是马克思主义者外不能做出有效的回应。“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不是右翼作不出回应,而是早就有的经典著作早就回应过了。正确的亘古如一,错误的不过是变着花样错。
来源: 微思客WeThin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