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么希望,这位撑着一把“土得掉渣”的黑雨伞,独自走出飞机的黑衣男人,就是我的总统。望着他,心头五味翻呈,我想起二十七年前,当我还是一个小孩,我哥哥拿着一把比他手大很多的笨重阿昌族钢刀,为我削红薯解馋时的情景。我左撇子的兄长远远没有能力驾驭一把大人才使得动的阿昌刀,刀刃落在他右手食指上,还来不及流血,我看见他手指上白色的骨头,当时他并没有哭,而我早已吓得不知所措。那毫无隔阂的眼神,在我一生中,并没有见过多少次,今天我又在美国总统的脸上看到了它,心中填满难以名状的忧愁。这才是我想要的总统,但是我不知道要等到那一天,才能举起手里的选票。

我相信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悲伤,是我们这个国家十五亿人的悲伤。这个国家的十五亿人,从来还没有见过哪一个本国的官员,哪怕是小到一个村干部,眼神中会流露出只有朋友甚至亲人之间才会流露的神态。这个国家所有的官员都只有两种眼神:当遇上比他大的官时,是阿谀的;遇上老百姓或是比他小的官时,是跋扈的。我之所以爱奥巴马,和很多美国人爱他完全两样,支持的美国人,是因为他的气质和才干。而我,却爱将他送进总统办公室的选票。奥巴马永远不可能伤害我,虽然我自小被灌输的那个恶毒的,随时怀着敌意的“美帝国主义”的声音,至今仍在耳畔乍隐乍现。而我,却愿意相信一个人的眼神,远远胜过他嘴里说了些什么。当我满怀惆怅地透过照片上的雨幕,看到那黑色的瞳仁,我明白他不会伤害我,他的任何一任前任和任何一任后继者,都不会伤害我,不会伤害我的十五亿同胞。他们需要在美国人和中国人之间构建信任和合作的可能,以此为将他们选进总统办公室的那些人创造获益的机会。而我,在我的国家里所遇上的每一个官员,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村干部,都有可能伤害我,伤害我的十五亿同胞。一旦我不幸需要面对他们,他们就要通过对我的伤害,向我宣告并明确在他们和我之间的高低位置。并且他们总是不遗余力地试图拆散在中国人和美国人之间信任和合作的可能,让我的同胞们去敌视美国人,以此转移我的同胞们本应该改指向他们的愤怒,确保他们坐在交椅上的屁股不至动摇。

因此我爱奥巴马,虽然他是美国人选出来的美国总统,也许他这一生也不能带给我任何的切实利益,但我仍旧爱他。当我自己的选票被剥夺时,我会去爱,也应该去爱任何一个被选票那伟大力量推上任期的总统。哪怕那不是我的选票,哪怕那不是我的总统。我爱他的每一次在没有经过任何安排和筛选过的民众面前的演讲,哪怕那不是我的语言,哪怕那不是我的聚会。我爱他在全程监督之下所发布的每一条政令,哪怕我没有为那个政府纳税,哪怕我无法从那些政令中获益。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也许是美国人孤陋寡闻。我在我的国家,从来没有见过在公务场合自己打伞的官员,更没有见过自己筹募资金的党派活动。因此我爱自己打伞的奥巴马,我爱自己筹募竞选资金的奥巴马。在我的国家,政党的一切活动,甚至拉屎撒尿,都要从我和我的同胞辛勤劳作所缴纳的税款中埋单。如果要我列举,我可列举出无数奥巴马比我的国家里任何一个官员都值得我去爱的理由,一辈子都列举不完,还不用动脑筋。品尝着自由滋味的人们所视为家常便饭的那些事,在我这里,全都是一些奢望。

我是一个中国人,在我自小所听到的宣传中,那个世上头号敌国的总统并没有给我带来恐惧。我并不觉得奇怪,因为那些掌握着宣传筒,并向我灌输敌国意识的人们,时时刻刻在对我和我的同胞们制造着恐惧。他们是这个国家恐惧的根源,如果您不愿相信,请听听这个国家的人们在公开场合对他们的评价,全部都是溢美之词和感恩戴德。如果不是因为恐惧,人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没有恐惧的话,人们完全可以大胆地批评他们,可是我们没有听到这些批评。因此我爱奥巴马,他也许不会和我站在一边,即便他和我站在一边,他也不会使我得以免于恐惧。但我仍旧爱他,我看过他和我同样年轻时的一张照片,戴一顶宽沿牛仔帽,坐在校园长椅开怀笑着。我把自己的照片拿出来和他相比,我发现自己所有照片上帝笑容都显得僵硬无力,或者忧心忡忡。我知道,那是一个自由世界里才会有的笑容,因为他一生下来,就不用担心什么叫恐惧。而我,则自一出生便挣扎于其中,直到渗透进我的骨髓令我难以觉察。

我爱一个心中没有恐惧的人,更爱一个不会制造恐惧的人,而二者同时具备,则可以做到与人心无隔膜。因为我身在恐惧之中,因为他身在恐惧之外。

欢迎您来到我的国家,奥巴马先生!也许您一辈子也不会听到我的欢迎,但仍请容许我荣幸地向您介绍:在我们这个国家数千年的历史上,从来还没有哪一位与您地位相当的政治人物,比您更受欢迎!这个国家的无数人在期待着,就象美国人民为您举起手中的选票一样,为一个象您一样拥有毫无隔膜眼神的人,举起我们手中的选票。为此我们欢迎您的到来,就象欢迎那个当我们可以举起手中选票的日子到来一样!

来源:参与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