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阳光4第四章 喊一声鲜花无数

第002节(总第034节)

踩着今天追着明天,为某个理由疯狂赶路。岁月在前,你我向前,身后空无一物。此刻花繁如海,你何必步履匆匆?吃粽子就是吃端午,简单一点多好。水面竖立成墙,压迫感带着清凉。

近期徐柄政一直在新都那边折腾。局里“千禧年人才计划”下的那个研究生班,因为种种原因拖了大半年,预计九月份好歹可以开学。公司这边,对于侯五常临时负责的那项工程,徐柄政一刻也没敢大意。苏仁勉的事告一段落,苏本人回到了公司,仍然管着七零八落的丰口工程。柳东在基地彻底韬光养晦,其隐忍之深,令徐有点不安。真正能够放心使用的人才却留不住,比如马元。同意马元辞职并非徐的本意,因为此事关系到马元本人的前程,况且徐和马元的私人关系也很不错——近期马元为他弟弟马亨的婚事操心,徐还主动提出给马亨物色对象呢!当然,随后徐把这个做红娘的差事转交给了一贯热心的王依媚。只是没想到局人事科桑升为放走马元小题大做,又一次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这回徐有点发蒙,搞不清楚桑升如此举动的含义。听兰则令说,胡立松因为迟到而顶撞韦局长的那场风波,本来经过钱兴智副局长的调解、说情和徐柄政的事后求情,应该过去了;可后来桑升在一次酒席上神秘莫测地说,韦局长虽然不计较,可那件事怎么说也是“很大单啦”!
去他妈姓桑的!徐越来越觉得局机关某些人无聊没趣,自己只要专心把生产搞上去,来自那种人的噪音大可不必理会。最近市里各大媒体都在高调宣传龙运河的综合治理,听说标准高投资大,不知局里是否有意参与。不管怎样,朋江工程仍是局里的钱袋子,正如福永工程是福源公司的发展依托。
徐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立即亲临福永以整顿生产。听说侯五常欲借端午节之机回局里拜访大小领导,徐把侯大骂了一通,并严令侯本人不得离开工地半步。此时徐充分展示铁碗风采,强迫赵登禄一同下工地。吕厚德一直赖在基地,也被徐一并揪下去。戴越一看架势不妙,赶紧自告奋勇下工地,让徐颇为自得。不过戴趁机提出了一项要求:让他的儿子戴怀新到福永开车。徐虽然不甚乐意,看在戴的面子上,还是答应了。王依媚怪声怪气的,不去也罢——一只蜻蜓还能兴风作浪?可笑!只有柳东阴沉沉地冷拒,徐丝毫不敢勉强。临走时徐想起了当初答应马元的事,于是不得不放下身段堆起笑脸询问王依媚:“马亨的对象……牵线搭桥得怎么样了……”
谁知徐迎来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奚落。虽然小王口口声声说马亨是个“人样子的牲口”、“最好打一辈子光棍”,实际原因徐很清楚,不外乎上个月突然提拔侯五常之事。当初她就跟自己大闹了一场,较之上次提拔吕厚德要激烈得多。徐的原则很简单:权柄乃禁脔。自己该办的事已经办了,其他人说到底也只能表现出应有的反应。

徐的专车离开基地东门时正是早晨。车外是漫无边际的风雨,不时地在空中翻转着白幕。雨中的这一幕全部落在王依媚的眼里——此刻的媚姐就站在局附属医院的高楼里,透过房间窗户望着徐的那辆绿色越野车气宇轩昂地奔向远方,一直消失在街道上茫茫的车流中。
媚姐的内心如同眼前的天气一样,充满了冷风凄雨;而美丽的脸庞早已哭花了,湿漉漉的堪比外面的窗玻璃。也许女人应该坚守本分,不要掺乎男人所谓的事业;可要是远离男人的生命核心,又怎能深入到他的内心世界?有一种流行的说法是“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事实上女人不管施展什么手段,对这个世界又能影响多少呢?历史上知名的女人有那么几个,比如妲己、武则天、慈禧太后;可后宫无数佳丽在默默无助中枯萎消失的何其普遍!远的不说,就说公司那个刘淑贞,跟戴越相好那么多年,近来其妹夫冯缺面临着牢狱之灾,指望戴越出点力,戴越竟然躲得远远的!刘家没有任何社会关系可资利用,也没有其他能办大事的人可做依靠,最终导致冯缺被重判二十年——俞老板的伤并不重,冯缺的认罪态度很好,如何不能争取从宽处理?当然,这事与自己无关,刘和戴之间的鬼混不能和自己的情感相提并论;可有一点让媚姐无法释怀:男人究竟能为女人付出多少?媚姐越来越觉得,答案很可能是悲凉的。也许,保护自己才是女人最重要、最现实的选择!
媚姐把这些想法反复琢磨了好些天。尽管梳理不出头绪来,对徐的恨意也越积越浓,相反媚姐还是主动去局附属医院,找到先前住院时认识的小护士彩玲,要把彩玲介绍给马亨——那个大名鼎鼎的、让媚姐感到恶心的“马三斤”!还好,彩玲愿意和马亨见面。随后媚姐又和马利攀谈,介绍彩玲的情况。马利很快认可了彩玲。牵线搭桥的任务很快出色地完成了,马亨和彩玲不日即可见面;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徐柄政还在生闷气呢——女人,你太没志气!

出乎王依媚和马利的意料,马亨对于给他介绍对象一事似乎不太热情,连续两个周末不肯回基地相亲,理由是“太忙”、“有事”。这年头到处都在搞体制和人事改革,保住一份好工作不容易,也许真的是因为工作压力大而被迫加班加点吧。
事实上马亨确实一直很忙,只不过不是忙于工作,而是时常跑到新都大学接受“熏陶”。最近更是带着那个“红薯”脑袋四处吃喝——新都有名气的火锅、海鲜、清真及各种小吃点心,一个月下来差不多尝遍了。这一番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小蜀开始给马亨透露一些情况:他那个亲姨妈仪妆仅比马亨大三岁,是新都大学的一名英语教师。更让马亨兴奋的是,郑书记最近又要出国考察,估计时间将长达半个月!
马亨立即抽空重新到新都大学转悠,可惜没能碰到仪妆,却再次遇到曹常青——这小子又跟一个小妞泡在一起!马亨不以为意,反而很虚心地向曹讨教,请求曹传授泡女人的手段和秘诀。曹很不好意思,笑着连连摆手。后来曹见推脱不掉才提示马亨说,马亨不是读书人,雕琢不出翩翩君子的气质;不过马帅还是有独特的魅力,这魅力在于野性,有待约束和包装的野性。
曹的话虽然不太好懂,但马亨何其聪明,当即心领神会,马上付诸行动。仅几天的时间,马亨的衣着便换成了深色的西裤,配以浆得如纸板一样的浅红色衬衣,尽显冷酷帅小伙的形象!收拾停当,马亨又把小蜀抓来,强行跟他一起照了十几张相片。第二天相片就洗出来了,“马帅”的英武与小蜀的萎琐,构成了极好的对比。
农历五月的新都热气逼人,烤得马亨饥渴难耐。周五晚上郑书记坐上飞机直奔蓝天,第二天上午马亨便缠着小蜀,要到郑书记家里看看。小蜀经不起马亨的软磨硬泡,寻思姨妈不在家,终于答应了马亨的要求,带着马亨赶往尊贵的姨妈家里。这是一片高档小区,叫“瀛洲庄园”,大约有二十多栋楼房,大部分是六层到顶的小砖房;另外还有几座三至四层的小别墅。郑书记的房子虽不是别墅,但也是四室两厅两卫的高档套房,装修及布置均十分豪华。卧室和卫生间房门的锁孔都挂着钥匙,显然房子是新装修的。马亨早有心理准备,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隐秘地顺手把一张和小蜀的合影放在女主人的梳妆台上。回来时马亨还注意到小区门口有一家小超市,柜台设在门口显眼的地方;旁边还有一个大冰柜,出售冰棍和汽水。
试探的石头抛出之后,马亨利用等待的时间赶回孖局基地,在妹妹马利的安排下与彩玲见了一面。平心而论,彩玲的外貌和气质当在上乘之列,马亨看着也感到很舒服;可不知怎的,马亨满脑子全是仪妆那一袭黑色连衣裙的性感身材,对彩玲竟然提不起多大劲来!不过彩玲感觉满意,马亨也想留住这条小妞作为后路,于是双方约定下次继续接触。
周末回到新都,马亨再一次与小蜀联系,提议到郑书记家去拜见他的姨妈。这一回小蜀没有拒绝,当即打手机请示姨妈,居然获准!
马亨又兴奋又紧张,拉着小蜀先到超市买来一堆东西,用小蜀的手提包装着。这个手提包还是上次参观“水利园”时得的纪念品,每人一个。大家都看不上这么一个又大又土气的包裹,只有小蜀每天还拎着,为此马亨还取笑过小蜀好多次呢!不过这次马亨主动替小蜀拎包。傍晚的热气丝毫不减正午,蒸得马亨大汗淋淋。来到“瀛洲庄园”门口,马亨又拉着小蜀进到小超市里,请小蜀吃了一顿冰棍,歇息了几分钟。小蜀吃冰棍吃得满嘴冰渣泡沫。离开小超市时马亨偷偷地把手提包扔在角落里,轻轻松松地扶着小蜀的肩膀说东道西。小蜀只顾听马亨编故事,压根儿没想起那个手提包。
两个人敲门进屋时,仪妆也刚回来,风尘仆仆的,一脸倦容。虽然劳累,女主人还是很热情地跟马亨打招呼,给马亨泡上茶水,又端来一盘水果,蜜桃、香蕉、西瓜、苹果,个个色泽鲜艳,跟仪妆一样十分诱人。不一会仪妆换了衣服出来,浅色的休闲服,另有一番风韵。马亨一抬头,眼神猛地和仪妆碰个正着,双方赶紧回避。不过马亨心里立即有了底。
招待了客人一番,仪妆便进里面的卫生间洗澡,房门的钥匙晃动着动听的召唤声。马亨象眼镜蛇一样敏锐地觉察到机会的来临,小声地告诉小蜀说,手提包忘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里。正在大口啃西瓜的小蜀惊惶失措,赶紧扔下西瓜跑下楼。马亨立即关上防盗门并反锁,以最快的速度脱光衣服;得意地拍拍莫名兴奋的小兄弟,大大方方地走进大卧室,拧开卫生间的房门。
浴缸“哗啦啦”地放着水,仪妆那白晃晃的肉身子正站在镜子前面优雅地抚弄着浓密的秀发。没等她叫出声,马亨那刚硬的肌体便把她整个地抱出了卫生间,一个漂亮的旋转就把那条娇嫩的美人鱼紧紧地压倒在床上。
野性的力量战胜了一切。仪妆那柔软白嫩的身子被马亨热喇喇的男性火力灼透了,融化得如水一般柔顺可爱。

福永工地又新开了两个工作面:3号转运站和碎煤机室,加上以前的卸煤槽、地下输煤道、另外两个转运站及各栈桥柱,共有10个工作面。任其荣和黄大贤的队伍差不多每天都要干两个台班;每天十四、五个小时的劳累,还有闷热的天气,把人的火气都催生出来了。工地乱糟糟的,到处都是骂声,连民工都不好招惹;很多时候任、黄两位老板不得不亲自守在现场做监工。三个调度累得喊吃不消。魏义廉五十出头的人了,自然不能顶两个班,于是他和罗青松一起值白班,中班留给了沙守良。沙守良虽然嘴里常有不满,却从来没向侯五常提要求。倒是不到三十岁的“银牌”调度几次向侯倒苦水,要求增加人手。不过这一要求被侯毫不客气地驳回。侯的理由十分充足:
“你是忙,还有比你更忙的人呢!看看人家林姐,整个办公室就她一个人,名副其实的光杆主任——办公室的事不算少吧?人家作为女同志,一个人就扛起来了!你要是再不服气,那就看看我,管的事比你们谁都多,担的责任比你们谁都大,我能要求多设一个项目经理吗?我要是提这样的要求,徐经理还不把我的屁股踢个稀巴烂!”
工地比调度辛苦的除了侯五常和林晓音,确实还有其他人,比如技术股就算一个。叶贤美不时地跑工地统计工程量,工作量很大却是兴头十足,偶尔说累但从不提要求。骆时丁整天穿着那身新发下来的厚工作服,和车间的几个电焊工锚在现场安装预埋件;还常常自己干起电焊的活,工作服被烧得百孔千疮。骆对此毫无怨言,倒是侯五常经常对他不满,老是干扰他的工作。骆性情耿直,不怵侯以权势压人,多次与侯争得面红耳赤。
沈鸣洲的任务自然也是更加繁重了。除了下钢筋料单,连钢筋如何绑扎也得现场指导。因为任老板的队伍不够用,侯便用黄老板的人充数;可黄老板招来的民工没有一个会看图,于是沈只好代劳了。除了钢筋加工和砼的拌和过程,其余工序沈都得负责,实际上沈承担着现场技术管理工作。
几个调度都不懂技术,每一个工作面上需要多少钢筋和模板,调度都来问沈鸣洲。这样一来,调度实实在在成了传话和跑腿的了。尽管如此,调度的态度还很不好,反倒象是发号施令者。沈感到很难受,好几次想发作;可摄于侯的威势和调度作为粗人的蛮横,最终还是忍住了。
对于侯五常来说,扎钢筋、立模板、装预埋件的工序虽然重要,但都只是中间过程,只有浇砼才是最终出活的工序,因此天天追着要浇混凝土。拌和站要是连续两天不开机,侯便瞪着眼珠子骂包工队、训技术股、怪调度股,甚至跑到拌和站向孔川学和罗惠吼。只有砼工段长纪从山是不敢骂的,尽管纪老板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宿舍里喝茶。
因为疯狂抢进度,许多管理规定无法执行。施工现场到处都是钢模板、钢模扣和剪刀撑。许多钢模板被砸瘪了边角,或是被烧穿洞;不少剪刀撑被撬弯,看上去惨不忍睹。昨天晚饭时分浇筑3号转运站和碎煤机室之间的栈桥柱子,弄得沈没赶上食堂的晚饭,只好用方便面充饥。今天一早沈来到技术股办公室审图,刚刚坐定,魏义廉赶来找沈,说是碎煤机室承台施工缺模板,昨晚浇筑的栈桥柱的模板何时能拆下来,以便支持那边的施工。沈觉得十分荒唐,想起现场那么多乱扔乱放的钢模板,为什么不能修好一些再拿来使用?正要回话,龚专家来找魏调度,说是这些天他那边一个工人也没有,漏水问题处理不了可不能怪他。魏一听这话,闷声出去了。
中午快下班时现场那边传来嚷嚷声。刚好晏乐辉下班经过门口,沈向晏打听情况,才得知魏义廉叫人拆掉了栈桥柱子的模板,并说这是经过沈同意的——听说那柱子的混凝土还嫩着呢!监理也看到了,要求炸掉重来。侯五常正发大火骂人。
沈的脑袋不觉“嗡”地一声,立即抓过安全帽赶往现场。栈桥柱周边围了一大群人,白总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贾宏也来了,站在旁边察看着柱子,一言不发。俞勉为嘴里不闲着,连称“没见过这样施工的”。侯、魏及任老板、张老大都在。一见沈匆匆赶来,侯按住怒火质问沈:“你在工地的时间不短了,好歹又是个名牌大学生,怎么还这么不懂工程?我天天提醒你,应该多跟魏调度这样的老同志学习,多尊重老同志的意见。你倒好,不但不听,老魏来问你,你不懂,还胡乱指挥!”
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沈才反应过来,逼问“魏公公”说:“你是问过我,我还没说话你就走了——这究竟是谁的决定?”
大家都看着魏。魏很沉得住气,晃了晃肥硕的脑袋,粗粝的老脸毫不变色:“你支支吾吾的,老半天不说一句话,我哪有那么多时间等你?工程这么紧急,即使我做调度股长的挤时间来陪你,公司也耗不起呀——这么多的队伍、设备、材料,哪一样不是钱?”说到这里魏变得异常激愤:“我干工程一辈子了,什么没见过?象你这种人,纸上谈兵,哄得局里和公司的领导晕头转向,给你们位子房子票子,你们干出了什么东西?孖局早晚要栽在你们这种人手里……”
侯听得脸色紫胀,双眼暴突,恨得咬牙切齿;火辣辣地原地转了一圈,突然抬脚走人,头也不回。白总见是这样,十分生气,扔下一句“必须返工”,也走了。其他人纷纷离去。魏走时恶狠狠地瞪着沈说:“监理的话你听到没有?你去摆平他们!这件事你的责任跑不掉,别想干净!我不怕,闹大了也不要紧,我蹲大牢你吃枪子——老子活到这把岁数,够本了!”
沈自然不认为自己会吃枪子,但这件事让沈倍感压抑,干活的劲头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工地的管理很混乱,大大小小的质量事故几乎隔一两天就有一次,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前两天3号转运站地面层的一道联系梁施工,浇砼时有漏振,拆模后麻面蜂窝赫然在目,甚至还有狗洞!虽然侯五常紧急下令用砂浆批挡,可也只掩盖了半天时间,就被细心的俞勉为发现了。
栈桥柱拆模的风波还没过去,次日2号转运站第二层的柱子拆模后大家发现,有一根柱子与下层的那一段偏离了十多公分!任老板安慰大家说,安全上没有问题,外观上的问题好解决,以后的外墙装修足可以掩盖。随后沈鸣洲仔细查看图纸,发现立柱与外墙不在同一平面上,而是凸出外墙面十几公分——外墙装修无法掩盖这个歪脖子立柱!
此事着实让侯吃惊不小,顾老板更是扬言要请电视台的记者拿去曝光!徐柄政的专车赶到福永时,正赶上顾老板为此事拍桌子骂娘。
第二天一大早徐柄政便巡视工地,侯五常率领各中层头目,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陪同。戴越、侯五常、赵登禄、丘国柱、吕厚德、魏义廉、罗青松、叶贤美、陈明东一干人紧紧相随,连纪从山也懒洋洋地跟在后头。工地四面开花,各工作面上热火朝天,许多建筑物已初露雏形。侯五常又奉上最近一个月的产值报表,报表显示的形势十分喜人。徐的心情看起来不错,还不时地逗叶贤美几句。
“小叶,”徐和颜悦色:“听说你的预算水平又长了一大块,快超过戴越了,是不是?”
叶一听此言,顿时犯起了小脾气:“我哪里赶得上戴师傅?人家戴师傅动动笔改改数,进出几十万百把万当玩!”
戴越立即反击:“我动笔伤脑子做的是公司的预算,为公司赚多少钱都是两头挨骂;你是为老板做帐,只要照搬现成的就讨人喜欢。现在连徐经理都夸你了,过几天就该让我下岗了!”
大家笑着说:“公司裁得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就该你下岗!”叶听得心里酸溜溜的,正要找词,徐快步直奔2号转运站,大家赶紧跟着过去。这里正忙着给第三层的梁板柱支底模,支好底模的部分梁板已开始扎钢筋了。任老板在二楼察看加固情况,张老大在三楼照着图纸扎一道大梁的钢筋。骆时丁也在上面忙碌着。徐的驾到并没有让施工受到太大的影响。
徐很快就注意到那个歪脖子立柱。侯十分紧张,赶紧上前解释说,是任老板的队伍粗心大意造成的,而公司各部门并没有什么过失。紧接着魏义廉、罗青松都说任老板的队伍不服管不好管,多次给工地造成混乱。叶贤美还点了张老大的名,说张老大态度粗鲁,目中无人,其实没什么真本事……
任老板见徐来到,赶紧爬下来陪同,不料劈头盖脸地遭到一场攻击。不过任不是那种口齿锋利、喜欢争辩的人,此时光是听着,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好在徐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反过来主动跟任老板握手问候。
接着徐又察看了其它几个工作面,还看到了沈鸣洲陪着监理俞工说好话。徐又一次主动上前,跟俞工握手。转了一圈工地,徐便吩咐大家忙各自的工作,自己带着戴越赴电厂办事去了。

中午沈鸣洲草草扒了几口饭,便要离开零午山赶往书记楼。听说邢勇开来到福永两天了,沈竟然一直抽不出时间去看望这位处境相似的好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上午徐看了一圈工地,侯的干劲更大了;下午说不定又要开会,若不利用中午这一阵子,恐怕再过几天也未必能有空去见邢。
刚出房门沈就看到金明从门前气冲冲地走过,嘴里骂着“傻JIBA”,脸黑黑的;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司机,耷拉着脑袋不敢出声。金明骂的显然是这个司机。此事已有好几天了,几乎每天中午都有这一幕。前两天沈听同事说,这个司机是罗富昌雇来运砂石料的,每天中午有一趟车需要仓库验收。以前验货的人好说话,这回轮到金明却大为恼火,说是耽误了他的午饭和午休。
看着金明走过去了,沈悄悄地拦住司机问:“你这是怎么啦?非得中午送来吗?”
中年司机个子不高,挺和气温顺的;见有人问起,小声地感慨说:“实在没办法呀!砂场离这里五十几公里,路又不好走,我天天一大早就出门,赶到砂场装砂,运到这里差不多就中午了,一天下来也只能拉两车!要是中午不给我验砂,恐怕一天只能拉一车砂——罗老板还希望我一天能拉三车呢……”司机一边说一边瞅着金明的背影,见金明走远了,不敢耽误,赶紧小跑着跟过去。
沈无话可说。自从回到福永工地,沈见过罗富昌几回;两人都不计前嫌,罗还特别客气。沈越来越觉得罗富昌很有素质,金明怎么能这样呢……随后沈顶着烈日下了零午山,走在电厂的南环路上,一路上都是树木花草。自从回到福永,沈还是第一次去书记楼。楼房依旧,人已换了大半。沈走进小院,来到客厅,正好见到安阿姨。听安阿姨说,叶贤美和谭老板的妹妹分别住在二楼前厅的东西两侧,柳东的房间在叶贤美的旁边,前些天刚空出来;原本要给侯五常的,如今却被不知趣的邢勇开占据着。
沈没说什么,径直上楼来到东头,轻轻地敲了三下门。开门的正是邢勇开,头发凌乱满脸睡意。沈的来访让邢喜不自禁,午睡之意烟消云散,赶紧把沈拉进房间,一边兴奋地说:“阿沈,朋江工地转一圈,成熟不少了,体会一定很深吧?”说着拉沈到床边坐。
床上很乱,满眼都是皱巴巴的衣服和卷了角的书。沈挑了个屁股大的地方坐下来,摇摇头说:“早都麻木了……”
“麻木也是一种成熟哦——退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进可以冲破道德观念约束成就一番非常事业!”
沈惊讶地看着邢说:“几个月不见,你真是变了不少!人家说你在广坳又是下棋又是看书,快修炼成精了,还真是说对了几分——你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
邢“嘿嘿”地笑了一声:“我承认下棋不行,跟罗惠没得比;修炼也谈不上,应该说是有一点领悟……不说这些了。阿沈,你在朋江工地虽然不太如意,毕竟还是另有收获嘛!”说着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沈:“别人可以不说,兄弟我你就不要隐瞒啦!”
沈一时摸不着头脑:“哪里‘另有收获’?你听谁瞎说?”
“不是听人瞎说,而是我碰巧赶上了——前天下午我赶到这里,刚收拾好东西,就在大厅里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女孩子从朋江工地打来的,指名找你——声音好甜啊!”
沈越发感到惊讶,寻思能有谁呢?难道是肖锋裙?见沈怔怔地半晌无语,邢催促说:“看你心里就有数,告诉我是谁吧!”
沈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谁……”
“哇!原来相好的太多了,都记不起哪一个了,桃花运真旺啊!”邢大声嚷:“告诉你吧,你那个小情人一直吱吱唔唔不肯透露芳名,我问得急了,最后才说出来,叫‘水秀’。我还把这里的通信地址告诉她了呢!”
水秀?!沈回想起乐坝那一晚上的经历,顿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怎么跑到朋江工地去了?如今她又会在哪里呢?正琢磨时,旁边邢又说话了:“真羡慕你有这种艳遇!象我这样被关在山沟里,哪里还有什么小妞的影子?不过阿沈,大男人不能光在这方面下功夫,还必须有另外一种大学问大智慧——有了这种大智慧,房子、位子、车子、票子,还有女人,都会有的,而且多得让你挑花眼!”
沈疑惑地问:“什么智慧、学问有这么大的用处?是当经理、局长、书记的智慧吗?”
“应该不止——比这个广多了!”邢一下子结巴起来,“嘿嘿”地笑着不肯多说。沈再三追问,邢转身从枕头下面抓出一本书递给沈,厚厚的如一块大砖头;封面黑如油漆,赫然亮出几个血红大字组成的书名:《厚黑学大全》!
沈立即感到后背冒出一股凉气,失声惊问:“你想干什么?搞阴谋诡计是不是?”对于“厚黑”一词,沈并不陌生,可从来没想过要去学习钻研乃至应用。
邢立即把书收回去,一本正经地说:“这么紧张干什么?又不是造反!不过嘛,经理、局长肯定用得上——不要说那些人,就是公司那些股长、主任、队长,包括班组长,个个都很有城府呢!比如那个洪福天,天天都是一副乐呵呵的菩萨相,谁知道他肚子里装的什么主意!”接着邢又大谈这本书的种种非凡用处。
沈耐着性子仔细听,虽说反驳不了邢的坚定或者说是固执,可也无法认同这部大书的“思想光芒”。末了邢感叹地说:“侯五常能管这个工地,肯定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内幕!不要说他,就是这帮司机、重机手,敢让徐柄政头疼,肯定也有他们的厚黑之道!”
沈趁机问起杨早勤的情况。邢十分不在意,摆摆手说:“还是那个屌样!空谈、喝茶、散步,和刘蕴美勾搭——会有他倒霉的时候!”
沈不同意邢的说法:“这种事多呢!戴越玩女人玩了几十年了,也没见有什么灾!两相情愿的事,谁也拦不住!”
“可能吧。姓戴的是天生吃野味的种。这次他儿子也来了,和我坐同一辆车来的。不用他开口,光看他那眼睛、鼻子动一动,我就知道他得了祖上的真传!”
“这正是戴越引以为豪的传统呢!”沈曾经听戴越当众得意地说起他儿子的非凡经历:刚上初一那年不仅告别了小学时代,同时还告别了童男生涯!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摩托声。不一会房门“呼”地一声打开了,司机王建武那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口,冲着沈说:“下午开会,徐经理指名要你这颗种子参加。到处都找不到你,谁知道你躲到这种角落里叽叽咕咕!”
邢听得脸色大变,满脸怒容。沈草草安抚了邢几句,匆忙告辞出来,赶往工地会议室。

沈鸣洲赶到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其实已经开始了。里头坐满了人。徐柄政端坐在里头办公桌的后面,面对着大门,微微地点着头,难得地露着笑容。叶贤美、罗青松和魏义廉说笑不断,一个劲地向徐经理夸侯五常如何辛苦,工地如何日新月异。骆时丁也不时地插上一句。李卫华却不似先前活跃,坐在门口安安静静的,面对着纪从山。林晓音忙着给徐经理倒茶。
沈一看里面没座位,就挨着李卫华坐下来。会议不受影响,继续进行。沈偷偷地观察了一下会场,屋里除了徐经理、戴越、侯五常、赵登禄、龚专家外,各股、室、队、车间、工段的负责人及下属的班组长全来了。另外包工头如任其荣、罗富昌、黄大贤、王大内和谭老板也夹在其中,近三十号人,把本来不算小的会议室挤得满满的。
听了好一会儿沈才明白,这是一个生产总结会议,为了开好这个会,整个工地都停产了。徐经理要求大家针对前一阶段的施工畅所欲言,有什么心得、观点、思路、想法,都可以说出来。叶、罗、魏说了一通之后,丘国柱提出这段时间工程返工不断,施工质量有点说不过去;监理白总的意见很大,应该好好总结教训。
丘的提议使整个会场安静下来。侯清了清嗓子,解释说:“丘主任提得很好,应该好好总结。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成绩很大;出了一些问题,基本上是配合队伍跟不上造成的……”
话没说完,就遭到骆时丁的反对:“不对!包工队是听我们的——以前那么多工程都干得好,为什么这个月老出事?主要原因在于公司管理不到位!”
侯的小脸立即红到了耳根,正要发话,叶贤美大着嗓门抢先发言:“骆工怎么老是替包工队说话?包工队有什么好的?象张老大那样,谁管得动……”见徐经理摆手示意,叶才忍气吞声。
徐扬手叫沈鸣洲就这事发表看法。沈没想到徐经理会点自己的名,一时猝不及防,有点语无伦次:“我也说不好……原因是多方面的……”刚说一句,骆时丁忍不住插话:“原因有上百条,九十九条是公司的,包工队只有一条!”
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不光叶、罗、魏齐声反对,丘国柱、陈明东、张二新几个班组长也有不满。骆毫不畏惧,梗着脖子与众人争辩。会议室里顿时人声嘈杂,如满池塘的蛙声。侯五常坐不住,正要制止,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大家不觉停止了争吵。
原来徐经理猛捶了一下办公桌。此时的徐柄政不再和颜悦色,而是两眼暴起,浓眉相杂,胖脸绷得紧紧的,黑得吓人。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徐吼出的每一个字都象是半空中的炸雷:
“你们还以为很有成绩,是不是?有个屁成绩!看看工地上,新崭崭的钢模板烧成一个个黑洞,跟烧焦的骷髅一样——一块钢模板就值上百块钱,你们怎么就忍心下手!钢模扣到处都是,跟稻田里收割后洒落的谷子一样多!还有脚手架、剪刀撑,不光到处乱丢,有的还拿去撬东西,撬得歪歪扭扭的——那么多的废钢筋就不能用作撬棍?这次我买钢模板、脚手架,花了差不多二百万——二百万,听到没有?!这批物资最少可以周转使用50次,你们才用了多少次?最多的也只有十几次,十几次就成什么了?你们看看去,还看得出是钢模板吗?跟废铁差不多!看看人家卫城公司——离你们也就一两百步远——看看人家的模板,每次用完都修补上油,码得整整齐齐,跟新的一样!你们的眼睛什么都看得到,没有你们看不到的东西,碰到人家的长处就眼盲。你们这是创业还是败家?再这样蛮干,还不如打包回家!”
徐的吼声在屋里嗡鸣作响,响声过后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徐喘了一口气,语气终于稍微缓和了一些:“你们老是说干得快,干得好,一开始我就很怀疑。这次到指挥部,监理的意见大就不用说了,顾老板也是很不满意的。不要说他们不满意,连我看了都火冒三丈——我要是白总,2号转运站那一层,肯定叫你们炸掉重来!这次见面人家给面子,没提返工的要求。不过没关系,我自己提出来。1号转运站的漏水限期一个月,必须给我处理好;2号转运站二层的那根歪柱子,3号转运站的基础连系梁,还有拆模过早的那根栈桥柱子,通通给我凿掉重来,凿不动就用炸药炸掉——不论用什么方法,必须给我返工,彻底处理好!”
大家听得十分惊讶,不过没人敢吭声。徐开始扫视会场,眼光跟老鹰一样犀利。沈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有纪从山仍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最后徐的目光停留在侯五常的身上,停了足足十几秒钟,盯得侯微微地低下头。沈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电厂隐隐传来的隆隆声似乎非常遥远;门外的日光白亮白亮的,却象是不可企及的彼岸。不知过了多久,徐终于又一次发话了:
“侯五常你不要以为我过分——恰恰相反,是你们一直在胡作非为!为了拿这项工程,我向顾老板作过保证,少赚一千万也要把工程质量搞上去!告诉你们吧,今后电厂还要建分厂,建灰坝存放煤渣,还有其它不少工程要干。都象你们这样胡来,以后这边什么活也别想沾!不要说后面有活等着,另外还有合同约束;即使没有这些,干砸了不犯法不违规,凭良心也不能这样做!侯五常你给我听着,业主和监理说的话,你一定要认真对待!要是敢对监理和业主不敬,我饶不了你!广坳工地跟监理、业主大闹了一场,到现在人家还记着!还有钢模板、脚手架,一定要给我管好用好!等工程结束,我会仔细查看对帐,完好率必须在95%以上!”
仍然没有其他声音。徐的语气重新恢复了威严和力量:“有事就往包工队身上推,你们的责任在哪里?告诉你们,出了事都是公司的责任,到时候包工队前脚滚蛋,你们后脚下岗!”

福永工地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如同一匹疯跑的野马,突然之间筋疲力尽了。徐柄政并未多作停留,开完会便离开了工地,一同回基地的还有戴越。明天就是端午节了,一点节日气氛也没有。说来也不奇怪,这本来就不是法定的节假日。
下午五点便开始了返工。任老板的队伍拆除了2号转运站第三层的部分模板,之后几个民工用钢钎、铁锤捶打那根歪柱子。过早拆模的栈桥柱子和3号转运站连系梁的返工也在同时进行。侯五常亲自监督返工,还请来了监理白总、贾宏和俞勉为现场查看,“金”、“银”、“铜”牌调度悉数在场。这回侯对白总的态度极为诚恳。白总似乎倒有点过意不去,一边看着一边还安抚了侯几句,随后便要带着手下的两员干将回去。侯却出人意料地恳请白总派员留下来监督,并表示一定彻底返工。白总正沉吟时,俞勉为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白总不再说什么,带着贾宏先走了。
一直干到夜幕降临,还没能把混凝土铲去多少。侯五常请俞工到外面吃晚饭,俞坚辞不受,侯只好先走了。随后魏调度让手下“银”、“铜”二牌先回去,自己盯住工地。不一会李卫华开着东风车送来晚饭,魏奉送一份给俞工,俞不接受。魏不多说一句话,和几个民工一起,因陋就简坐在地上享用着晚餐。
东风车调头赶回零午山,出南门时遇到王建武,遂把王接上车。李卫华一看王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不假思索地说:“又到‘黄记’撮一顿了?摸了哪个小妞?”
王连连摆手:“没去‘黄记’,刚从书记楼里回来。这几天没什么带劲的事,全身懒洋洋的。今天下午倒有个机会,把那个姓邢的书生哈了一通,到现在都舒服着呢——比泡鸳鸯澡还爽!”
“你欺负人家干什么?”李卫华对新来的大学生没有恶感。
“不干什么。”见李抓着方向盘不说话,王补充了一句:“那些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人坏起来全身都找不到一块好肉——比如那个吕股长,把宿舍都搬到到‘黄记’去了!”
这一点李卫华真的说不出话来。车上了零午山,停在食堂侧边纪从山的宿舍门前。王建武晃着一身肥肉走了,李卫华推开了纪从山的房门。
“魏公公以身作则,冲锋陷阵,连一口饭都没时间塞,真是劳苦功高!”又是纪从山在放炮。天气仍然很热,纪上身裸露,下身只绷着一条三角裤衩,叉开腿坐在茶几旁边品着粗茶,一身黑肉十分刺眼。纪的对面是赵登禄,形象和纪相当,只不过换成了白肉。许家藩坐在旁边自个儿抽烟。说话的工夫,纪便倒好了一杯浓茶,顺手递给李卫华。
李接过茶一饮而尽。纪晃着大脑袋继续说:“那几个人围着徐柄政端茶倒水送烟,‘吱吱’地急得不知道该怎样伺候那条丝瓜。老的少的怎么都活不明白,一心要做狗去舔人家的屁股!人家一抬腿就走了,老狗还在表现还在寻味呢!”
赵登禄似乎一直迷醉着眼,闻听这话突然睁开了眼睛,数落纪说:“你怎么老是不开窍?魏老这回不是要表现,而是赌气!辛苦了这么久,不但没有功劳,还得了一大堆罪过——干脆拆掉,最好是用原子弹炸掉,把这些罪证销毁得干干净净才好呢!”
纪点点头说:“有道理!到底是半个知识分子!”李卫华自个儿挪了个凳子坐下来,插话说:“徐柄政的脸本来是黑的,这次露出笑来,我一看就知道有事,赶紧躲得远远的。人家说出门要看天色,这些人看到闪电当彩虹,碰到电线杆子当大树来抱,不遭雷打才怪呢——哎哎,快过节了,还喝这些老茶干什么?快找侯五常要粽子去!”
纪把脸扭向一边。赵瞪着李说:“还没上床你就做梦呢!领导考虑的是大事,小粽子值几个钱?任老板想得比较周到,给这里所有的公司职工都订了一份粽子;民工也有一份,明天一早就送到。要解馋就到任老板那里去领赏!”
“公司的脸都丢尽了!”李听了不觉叹一口气。
“公司有个JIBA脸!”纪扭过脸来,张着大嘴吼:“你没见徐柄政那个长条脑袋跟JIBA一样,又聋又哑又瞎,只知道闻骚味?他那张脸肉光肉光的,跟龟头一样,天天挂在外面,早就没感觉了!”

端午节这一天,沈鸣洲收到任老板送来的十几只粽子,心里着实不是滋味。整个零午山上一片骂声,都骂公司太不把职工放在眼里。侯五常似乎没听见,黑着脸找来几个包工头,当面声明临时制定的几项管理规定,勒令各包工队遵照执行。这些规定的核心内容是模板、脚手架、木料及零配件的领用制度;特别规定每次领用都需各分包老板向公司仓库管理人员申请,由侯亲自审批后方能发放,手续甚为繁琐。
工地继续全面展开施工,杀风景的是那三处返工及龚专家主持修补的地下转运站漏水问题。那三处返工的混凝土已十分坚硬,人工凿除异常困难;若采用炸药,又怕影响附近的建筑物,药量难以控制。沈鸣洲除了要完成先前的工作外,还得监督任老板的队伍维修、保养钢模板和脚手架;另外这三处返工沈同样一直都要关注。令沈惊讶的是,赵登禄天天一觉睡到十点多钟;然后身穿一条大裤衩,大模大样地到食堂门前的水龙头那儿刷牙、洗脸;吃完早餐后到纪从山的屋里喝茶,晚上多次到金明的屋里说笑。有时候赵、纪二人下午走下零午山,到厂区南边黄大贤那里品好茶,一直品到太阳挂西;晚上继续拉上任老板一起打牌,大呼小叫的。侯五常装没看见,继续督促着管得动的人加班加点。
上午沈呆在办公室忙着审图及下钢筋料单,期间陈明东进来聊天,沈不得不停下来。陈一进门就骂徐柄政“不是东西”、“变态”;还说这边的测量工作是“两条枪包打天下”,别指望干多好。沈开初以为陈是因为返工而追究责任的无形压力而发作,后来才弄明白,他是为李喜阳的遭遇抱不平!
原来全公司都在传扬小李的最新故事。小李自从被借调到丰口工地帮忙,一直吃苦肯干。有一次下班早,小李突发奇想进到车间玩弄车床,结果弄出一个小故障。苏仁勉把他叫去训斥,没想到小李愣头愣脑地说:“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苏一听火冒三丈:“你不提他还好,提到他我更要给颜色看!”遂重罚这位“国少”,把他在丰口工地支援期间的奖金扣光了,另外还要追加扣发两个月的奖金。第二天小李跑回基地哭着找到徐柄政,要请这位大权在握的舅舅“主持公道”。谁知求来的是一顿臭骂,随后竟然还被徐直接除名赶回老家!
小李已在公司干了七八年,按照局里和公司的政策,他跟牛孝姬的情况差不多,足够转正的资格——要是不除名的话,再等个三五年应该能够轮到他。徐柄政那个鸟人狠起来真的可以谁都不认,这一点让公司很多人感到意外。
沈陪着陈明东骂了一通徐的不是。下午的热气逼得人无处躲藏。沈冒着汗忙完内业,立即赶往现场查看。3号转运站的那道连系梁已凿掉大约三分之一,狗洞部分基本被凿除了,另有一处蜂窝还没清除干净。现场指挥干活的魏调度吩咐几个民工停止凿除,开始补填细石混凝土。沈赶到的时候,细石混凝土已拌好了一些,监理俞勉为在一旁连声反对。沈寻思如此重要部位的混泥土为何不通过拌和站?听说孔川学给县里的质检站送混凝土试块去了,但还有罗惠守在拌和站呀!几个民工在现场凭感觉拌和,如何能保证标号?
见沈赶到,魏使眼色对沈说:“沈工,我们拌这么浓的混凝土,他还嫌水泥放得不够!”
俞工赶紧解释,情急之下有点结巴:“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说过水泥不够?你们这这这……这是什么工艺?有这样返工的吗?”
沈不好说什么。魏忽然笑容满面地朝俞招手:“我耳朵有点背,俞工请过来,我给你解释。”
俞工立即走到魏的面前。魏探着头,笑着对俞轻轻地说:“你妈的臭屄是狗肏的!你是狗杂种!”
声音不大,干活的民工可能听不真切,可在一旁的沈鸣洲却听得清清楚楚。俞工一介文弱书生,身子单薄得只有魏调度一半分量,听到这话惊得如同一只受伤的兔子连着蹦开好几步远。再细看姓魏的,正朝俞笑容可掬呢!
俞不禁一阵哆嗦,稍稍定了定神,立即转身逃跑了。魏盯着俞的背影飞快地跑向电厂办公楼,脸部仍然挂着笑容。待俞的身影消失在办公楼的西侧,魏才转过身来面对着沈,仍是面带笑容:“刚才我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
沈惊疑地回答说:“听清楚了。”
魏立即簇起双眉,眼露凶光,向前探着脑袋阴沉沉地对沈说:“这里只有你听到了,出了事就找你算帐!”见沈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魏又补充一句:“他妈的屄,你们这种人最容易出汉奸!”
沈想不起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整个下午都郁郁寡欢。上面的人都说魏义廉这位老同志“爱岗敬业”,处处为公司着想,是公司名副其实的“老功臣”。工地的职工和粗人则称他为“公公”,最近龚专家来后魏的外号有一些微调,改为“阳公公”,而龚某对应地成了“阴公公”。开初沈对这样的外号很反感;可此刻想来,越来越觉得普通大众的眼光也有犀利的一面。
想想前段时间,这个人似乎还只是个传声筒,如今却露出如此狰狞的面目!从现实情况看,这一两年免不了要跟他打交道。再看看其他几个大佬,除了魏调度,其他如罗青松、丘国柱之辈,还有侯五常,对自己不是同样很不友好吗?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忍气吞声?说到底还是为了生计!
沈第一次品味到了生活的苦涩!这种感觉第一次强烈地漫上心头时,沈突然感到手脚无力,脑袋晕眩,眼前的世界积满了悒郁!
晚上本来要浇砼,可孔川学强烈要求停下来大修拌和机;侯五常不敢太强硬,只好答应。因为不浇砼,晚上的事情少多了。沈忽然想起盛扬波,这个卫城公司不安分的技术骨干,如今还在工地吗?想到这里沈下了零午山,沿着环厂西路又一次来到卫城公司的宿舍区。这边象朋江工地一样,整齐有序却又疏离冷漠,像是夜空中密集的星斗。
盛扬波正在宿舍,居然又一次看到贾宏。都是年轻人,彼此不需要客套。沈听他们聊天,说的果然是出去创业的事。贾宏心急,刚好明天就要回基地,届时就要找启客程筹划。盛则要再等一些日子才能下定决心。不过两个人都不十分鼓动沈,反而安抚沈说,在公司好好干下去也会有前程的。贾宏还补充说:
“象我们小沈,老实本分,一心一意干活,到哪里都有饭吃!”说这话时贾宏眯起两个小眼睛,看样子十分欣赏想法不多的人。
沈本想说出下午经历的那一幕,可不知怎的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一早贾宏便赶到福永县城,坐上福江工程处的车回基地。一同回基地的还有黄天明。一路上黄不停地跟贾宏唠叨着福永工地的事,说是如果让他来组织施工,肯定要比现在的混乱局面好得多。贾宏曾听何盛业说,黄很早就是中源公司的副经理,而且很有能力;七八年前因为跟胡敬义争当经理,被胡陷害,最终因“经济问题”被挤了出来,遭降格后放在局机关赋闲。后来好不容易获得筹办新都小基地的出头机会,却惨遭合作方的坑骗而再次丧失前程。最近贾宏得知内幕:新都那边的合作方是局领导指定的,黄天明发现了问题也不管用,最终不得不为局领导背黑锅。去年赶上董翼申到处网罗人才,遂被招到福江工程处。古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黄天明仅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闷在“风雨楼”里,难怪如此深怕蹉跎人生、渴望出征挂帅呢!
贾宏很为黄难过,一路顺承他,还找了不少说法来安慰。后来贾宏不小心透露出不想再干监理的想法,引得黄好奇地询问详情。贾宏不想多谈自己的事,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监理就那么回事”。黄自然明白,不再多问。两人后来说起尤志清,黄告诉贾宏,尤志清调到技术中心没多久便被借调到朋江工程处,以应付曹总辞职后的人手紧张——听说倪璐一直不同意这种安排,可事情就这么办了,搞不清里头的政治路数。
贾宏对这样的消息历来很敏感,此时却象是一个完全轻松的局外人听故事。车窗外花树如云草色如海,不时传来的鸟鸣声像甘甜的清泉渗进了心坎里。这次回基地,最主要的任务不是筹划新的出路,而是迎接即将出生的爱女——上个月忆苕不顾自己的反对,到局附属医院照了B超,得知怀的是闺女。忆苕当时就哭了,贾宏感到可笑——父母那辈人重男轻女可以理解,忆苕作为年轻一代怎么也如此糊涂?细想起来,大概是弟弟去年得了一个儿子,父母百般宠幸那个孙子,忆苕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不管别人怎样,贾宏可喜欢自己尚未降临的闺女了。这些日子反复琢磨迎接爱女的各种准备事项,其中为她取的正名就列了十几个,至今还拿不定主意。不过闺女的小名由忆苕决定——忆苕已跟赵登禄的老婆菊风打好招呼,委托那位才女赐名。
跟忆苕结婚大半年来,贾宏体味到的自然不全是甜蜜。忆苕变了吗?至少在外人眼里她还是那样的阳光可人,倪璐、鲁佩香、菊风和公主楼里的同伴还象以前那样喜欢跟她说笑。也许,是自己当初把她想象成另外一种人了,如今只能努力去适应她,毕竟婚姻是另一种人生。贾宏忽然想起范思鲲,觉得很对不起那位机敏正派的小老乡。当初自己享受着胜利者的喜悦,如今想来真是祸福相依……
但不管怎样,忆苕如今要生孩子,为自己生孩子,从此要开启另一道完全不同的人生之门。听说很多人有了孩子以后性情完全变了,比如福源公司的曹顺宝和乖崽。贾宏不知道自己将会有什么样的改变,至少已经远离了内心深处的某种玩世不恭。此时的贾宏忽然升腾起一种宏愿:但愿世上所有的孤男寡女都能顺利地找到自己的归宿,拥有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小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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