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一阳撤退回家,阿珍没有抱怨,只是说要买台电视机,遮挡他败北的颜面,一阳没有反对。

常常梦回旧日校园,我说我不为文凭而来,我只想安静地读一点书而已。除了工作之外,我和若宇玩,尽可能多读一点书。

人们把教书的人都看着知识分子,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教书的人们看看教材、教参就够了,这是中国社会那些从事教育工作的人们普遍真实的生活情形。

所以抄家的警察看见一阳并不丰富的书架会发问:“一个教书的,你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一位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的同事也疑惑不已:“你的脑袋有多宽敞,能装下多少东西?”

更有一位地上事全知道、天上事知道一半的同事很气恼一阳的阅读劲,撒泼道:“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的孩子,只需要认识人民币就行!”

王权以来,王权崩溃之后极权建立以来,除了登龙术,文化和对文化的追求,已经成为边缘或异端,中国,持续着一个反文化、反文明的好时代和好社会。毛泽东阶级斗争学说把知识分子划到腐朽的资产阶级那边,所以时不时要给他们洗澡。傍毛的人说得更直白——知识越多越反动!共产党自命为顺应历史潮流而动叫正动,读过书的人一动就反动了,免不了要被党视为异端搞到边缘去。

一阳无法避免自己成为边缘或异端的命运,他只是顺从心底或天空的召唤,而那召唤需要知识的积累和积淀预备。那阅读的愿望不能减除,那种孤独与忧愤累积得更多更高,寻找到一个同样热爱阅读的人类群体,或能止息。

阿珍给一阳讲她少时的经历,说那最幸福的时光在晚饭之后,他父亲给她们讲故事或读文学作品。她还问我是否把她父亲的一箱藏书骗出来,我问清都有些什么东西,最后要了《红楼梦》,和以往遭遇《红楼梦》一样,我没有把它的阅读进行到底。

阿珍自己有一些书,除了《哈姆雷特》和《红字》那些文学方面的名著外,最能代表她内心世界的书有三本:《林肯传》、《林肯的母亲》和《历届美国总统演讲集》。林肯并未出生在剥削阶级家庭,除了在贫穷、平凡的生活中互爱和自强不息之外,她的两位母亲没有喂养他什么狼汁,但那为共产阶级宣传所仇视的资本主义世界却不阻挡他的前行。以及其他部分美国总统,他们也有和林肯相似的人生经历,我们不容易知道,因为掩盖真相是极权势力的本能之一。

《首脑论》是严家祺先生的作品。在中国,或者说在炎黄一族的世界里,权力的获得,有老子、孔子或老子、孔子之徒和枪杆子、二流子来解释来打点就足够了,严家祺先生要犯忌,党妈妈免不得要让他以泪洗面,逃亡到天涯海角。这是小马哥给我的最后一本书籍。

苏童的《米》的生活场景在中国南方,那里的天空潮湿阴郁得凄美,让人绝望。我在成都卖皮鞋的时候,西西已经毕业,分配在川师大教书,他说:“黑暗、丑陋,没有边际。而生命是脆弱的。”《米》是他借给我的最后一本书籍,后来他研究《老子》研究到法兰西,姚放说:“读了博士后,他就把书读完了。”

有几本旧的《青年论坛》,是杰皮借给我的,那是胡德平先生关照下的人们创办的。杰皮没有分配回遂宁,他应该连四川都别回来。每遇那里换上新的市政班子,领导们都要点名把他列入重点培养青年干部的名册,那背后的手或声音把那些不能明察秋毫的领导吓出一身冷汗,然后悄无声息。他还来看我,但不再借书给我,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读书,读什么书籍。

丛维熙的《走出混沌》,是志刚买的吧,我只买过余华先生的《活着》,还用《大红灯笼高高挂》或者《废都》换了李敖的一本《坐牢家爸爸给女儿的七十二封信》。我们能活着,并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不会再有“三年困难时期”,不会象此时此刻的朝鲜人民,已经是党妈妈天高海阔的恩赐和丰功伟绩。这我们何尝不知道呢?但我们保不定党妈妈一不留神再会作出什么样的人间惊奇来,所以,我让阿珍也读《坐牢家爸爸给女儿的七十二封信》。我给她讲温妮·曼德拉,她说她的眼泪太多,能避免把自己哭成湘妃竹就不错了,她说她作不了温妮。儿子稍大一点的时候,我把《坐牢家爸爸给女儿的七十二封信》中的部分章节选读给他听,我曾经骄傲地幻想过让我的后辈免除恐惧,但为时已晚,他四岁那年,抄家和抓走父亲的恐惧就在他澄澈的眼睛里发生。

对不起,我的宝贝儿;对不起,小若宇。

2007年1月8日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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