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独立作家 独立作家 2018/11/26

1

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不能如愿,一是如愿。——萧伯纳

我站在荒漠,朝着黄沙堆撒了一泡尿。滋起沙土冒了一小阵蒸汽,辽阔的地平线晃动着,扭动着,生气勃勃,我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尿气里有种畜生的味道,这让我十分振奋。而不远处,一座座汽车垒起来的庞大的公墓群隐隐约约地显身,当我每走一步,就能得到一座公墓群的轮廊,更加让我兴奋不已,据说这里是全球最集中的也是污人,高智民称居住在这里的人为污人,当然也包括我,一个异端分子,被驱逐者,现在正在投靠污人,也谈不上是投靠,我很明白,我与他们并无不同之处,本来就是一回事儿的人的居住地,在到达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决裂之选,生死无凭,只能听天由命罢。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我一无所有,除了怀里揣了本破书——《庄子》外,双手空空,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天,浑身发臭,我闻到前方一股恶心腐臭,仿佛暗暗地要与我身上气味押韵一般,但它里面还夹杂着一些莫名的像是工业塑料燃烧着的气味,呛人鼻息。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者,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天色浑浊不堪,像股陈尿,泛着污黄色,我念着庄子这句话,是因为我就要见到老张了。

一辆载着七八个人的绿色吉普车驰了过来,从车上跳下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穿着土黄色的迷彩服,他一见到我,就露出满嘴黑牙,不错,他就是老张,我们污人反抗军首领,我没有想到他来亲自迎接我,一个流浪汉,心里十分激动。

——一切都是他们逼的,把我们赶到死人地。没有能源,没有网络,什么都没有,除了死人,那些废烂汽车上尸骨,我们和他们以前的活着的亲人皆葬于此。老张说道。

——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对抗他们的暴政,那些高智人,随意改变基因变得强大又冷血的一群畜生们。

——他们胸膛里一定装的不是人心,一定不是的,如果是,他们为何不把我们当成人看,那怕当一点点的人看也好。

我一边听着老张说话,一边看着车窗外,那些一堆接着一堆的汽车墓群,锈迹斑驳,品牌不同,车身颜色各异,一个接着一个垒起来、折叠或焊接而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或造型怪诞,或中规中矩,那些以前载过很早的人,驰骋过这个独立星球任何一个地方的车辆,如今全然沉寂,全都变成了废品,变成了一个个骨灰盒,装着死人尸骸(完整的或不完整的、几个或一个、混杂一起的、拼凑在一起的人体骨骼)的棺材,结构恢宏的体系,墓群有高30或50米,也有高过100米的,我看不到尽头,这个庞大的景象,简直无与伦比。但我能感受到那里面的灵魂像活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进了死神的领地,绝望或者别的,或者没有别的。

——他们胸膛里一定装的不是人心,一定不是的,如果是,他们为何不把我们当成人看,那怕当一点点的人看也好。老张继续说道。我看到他的脸色如同排便困难时憋出的痛苦可怜相,而他的目光散乱则像个孩子。

车的速度缓慢下来,墓群越来越密集,有街道了,有许多人在看我们,看来,我们这辆车可能是公墓能动的车不多的几辆——我没有看到还有没有其它能动的车。汽车绕来绕去,像在黑沉沉的大都市,偶尔能看到灯光,但很少,还有零散的小火堆,和玩耍的小孩子们,车接近他们时,他们大喊“老张,老张来了。”大部分是黑魆魆的,高大的黑,以及若有若无的尸臭味。散发着阵阵浓郁的尸臭,像是排泄物,人死了,也许就是一种排泄。

更为庞大的建筑群,应该是汽车墓群耸立眼前,我抬头望上去,一堆漆黑入云,100米高?200米高?老张看着我歪着脖子,笑眯眯地说,在我们汽车公墓里,这是最高的,足有300米高,没人数得过来是由多少辆汽车垒起来的。“是不是?”老张问他左边的一个“战士”,那个战士连忙点点头,回复道:“我小时候就在这里数,一直数,数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超1号到底是有多少车辆垒起来的。”

没有能源,没有网络,确切的说,没有高智人他们那种通天达地高度发达的粒子网络,没有武器,老张究竟靠什么来反抗高智民,并且坚持这么多年,而且环境是如此糟糕,空气充满着尸臭,一呼一吸都是恶心的死人味道,连睡梦都是如此?我心里充满着疑惑。

阴道炎的味道?龟头囊肿的味道?扔掉的烂裤头?口臭?臭鸡蛋?我能感觉到我的颅骨在飞翔。

甚至是一个小人。我突然忘掉它,然后走着走着就发现身后有它在追随,猛地一转身,就看到它。

从作战部走了出来,超一号地下洞穴里,我在一个士兵的带领下,穿越着一个挨着一个的洞穴,继续往走,而气味并不因为在地层下就有所减弱,而且越发的怪异起来,我只要深深的吸上一口,我就明显听到自己的肠胃会发出狂暴的咆哮,一阵之后,我的胃默默的收缩,食物混合着胃酸在冲向喉管——造反!我屏住着呼吸(实际自欺欺人而已),狂按住着嘴巴,对造反的胃进行宣教、Z压,Z压、宣教。

在编号138号的洞口,从洞口传来一团声音:打酣声、哭喊声、打骂声、小孩笑声,妇人的低泣声。士兵对着已经脸色煞白的我说,谭先生,到了。我忍不住了,转身问那士兵,为何老张对我这么个流浪汉待遇这么好,我是指他居然亲自接我。

——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很少有人会往我们这边来的,简直是稀罕事物。再说,我们这边尸臭从早到晚、无所不在,吃的、住的、喝的、聊天瞎扯、睡觉做梦、还有啪啪啪无时无刻都让那该死的臭味熏来熏去,人都熏傻了,人人一副傻逼模样。需要新的人来冲冲——这晦气,铺天盖地的晦气。

——最重要的,我们相信,刚来的人肯定比我们都聪明,至于以后,士兵突然露出神秘的奸笑表情。

——嘿嘿,都会成一个吊样。

他得意地说完,沉浸在对自己出色的言语表达的欣赏之情,一会儿又带着沮丧的腔调说道。

——谭先生,你看我现在这,这模样,傻不傻。

我和士兵一起绕过地下睡着的人,靠洞穴最里头,有微暗的光。士兵说,到了。

躺在发黑的棉被上,洞穴从地到顶有5米高,是家庭或是单个人,用各种布(塑料布、棉布以及像布的布相互之间隔开),但人声回旋,我注意到离我有十多米的地方,有好几个在盯着我看,我从背包里取出烟叶,卷了一根,吸了起来。这样的举动引起那些人的哗然,他们走了过来。

我出了冷汗,我感觉到一幕:自己童年时期的我那幼小内心惧怕的东西。“这是一场发着恶臭的恶梦啊”。

2

一切要从“编辑人类之时”开始。

我的童年,我的恶梦。

我见到过于丑恶的东西,太多的丑恶,这个独立的星球,再也没有任何生物像人类那样丑恶了,整整萦绕我的人生,我多么想自己从降临在一个和平的时期,过着平静如水的生活,终其一生该多好啊。

上帝没有死,而且上帝很民主。据说,一天上帝良心发现,决定问问人类,他创造的这些智能生物对自己满意吗?得知上帝居然放下身段来问注定是“尘归尘,土归土”卑贱的人类一时惊喜若狂,自此潘多拉魔盒算是打开了。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容易坏掉了,脆弱不堪,完全是上帝造的劣等货。作为地球唯一高等智能生物,肉身的强壮不及大象,奔跑不及虎狼,生Z器不及……鼻涕虫,那小小东西,生殖器可达身长几十倍,一次J配时间最长可达数天呢。干嘛要造那么多东西,现把自身打造好,就不用费脑子制造工具来弥补自身不足。

人类觉得上帝应该把造人的能力归还过来,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受到上帝的独裁,简直就是毒咒一般。而上帝也正有此想——把自由归还给人类,自己不再多管闲事,有时间多泡泡妞什么的。反正浩淼的宇宙中不是他一个。

一时间,整体人类界疯狂起来了。“上帝重塑人类之时”计划正式展开,各国陷入了混乱时期,编辑基因就像利用太阳能一样普及众生。人人都开始尝试编辑自己的基因,最有利的当然是那些有钱人,社会上有头有脸,买得起奢侈品就能买得起基因编辑技术,然后按着自己的想法来改,只到把自己改造的完全不是人样为止。

我们的街道,突然变得丰富而怪异起来,平时那些有钱人,即人生赢家们,以瞠目结舌的模样出现在大众面前——

我正走在街道上,不时就从眼前掠过一个长着大翅膀的胖子腾空而起,在离地五十米之高,得意地大笑着,引起一群人仰视,人群中喊道:高董事,你太厉害了。不一会儿,一个长着八条腿的怪物掠面而过,人们还未看清是谁,只听到“你们猜啊”的声音。一个庞大的大甲虫横行无忌地出现在大家面前,说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受到一顶儿的伤害。于是就有人拿棍棒、刀具乱打乱砍在大甲虫身上,只听到像碰到了钢铁一般闷响,而对大甲虫却丝毫无损。

还有些怪物浑身发光,像个巨大的手电筒子,直立地行走。

越来越多的富人变成了怪物。这些怪物从一开始的好玩,慢慢变得具有暴力了。

它们白天食人,晚上宣淫。

我父亲不再上班,留在家里,把家里的门窗全部钉死,周围的邻居也是如此。不被攻击只能算是侥幸,许多人都被怪物们生吞活剥了。政府下达命令,授权军队对怪物们进行猎杀。街道上到处都是怪异的死尸——曾经的富翁有钱人的尸体。

一些怪物逃向汽车公墓。

“编辑人类计划”第一阶段的人类悲惨的下场。

Z府将那些有钱人的公司、资产、家产全部回收,基因编辑由Z府垄断,继续出台了“编辑人类计划”。

这是我们曾经有过的历史啊。

他们自认为已经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人类的问题,至少他们解决了他们的问题。

我既能生男人,也能生女人,还能生下我自己。

他们没有通过上帝,或者说他们就是上帝,重新编辑了他们自己。

3

诺娜是个活泼的女孩,她牙齿黑黄,靠近着我,她爷爷抽着我递给的烟,不断地夸着烟品质如何好,他满嘴的牙齿稀稀拉拉已经不多了。

——谭老师,能不能把你的手机让俺们瞧瞧。诺娜的爷爷说道。

我把背包里的手机掏给他,是块没电的手机。没电有两个原因,一是我自离开那座虚拟城市后,就没地方充电,二是我也没有什么可联系的人了。

老头拿着我的手机看来看去,长叹了一声,眼角滴下了浑浊的一颗老泪。颤声说道

——与我们一样呐,都是普通手机,而不是智机。

——老张是好人。但他不是大圣。我们是脑残,但老张很有骨气,虽说早就知道能反抗的啥,但人总得有点精神对吧。

诺娜的爷爷说道。周围几个人连连点头,我感受到了,诺娜的爷爷就是这里的精神领袖。我不由不对他表示了敬意,又掏出一根香烟给了我们的精神领袖。

这里没有书,没有智机,没有文明。

——我们生活在这个烂死人世界,还有没有天理?

我无言以对,也知道他们这么说无非是自言自语。

过会,老头突然脸上发射出充满自信的红光,说道:我们是人,他们不是人。我们有同情心,他们呢,什么都没有,有什么了不起。

一阵咯咯的笑随即而生起,老头有气无力地笑着,双肩抖动,像要抖掉肩膀上什么东西似的,笑了一会儿,咯咯变成粗声的喘息,他双手捂着胸,大喊救命,然后脸呈死灰色,过了一会,他脸色转白,好起来了。他完全让自己的笑虚脱了。

诺娜的爷爷和邻人带着沉重的喘息回到各自布栏处,诺娜还在。

——你看他们多漂亮,一个比一个完美,一个比一个天仙一样。

她带着那种发痴的少女心对我说。

——我们有什么,难怪他们把我们叫做污人。

我只能重复她爷爷的话——我们是人,有同情心。而他们,不是人。

我看着诺娜,微笑着。

是啊,他们精益求精,有机械的冷,是一种完美的艺术。他们的眼里没有怜悯,就像不是人类。

俨然他们已然解决了因贪婪而丑陋这个人类自古以来的定律,他们贪婪而美丽。这才是最糟糕之处。

我想起他们说的话:你们活着,在于我们仁慈。

自从政府垄断基因编辑技术,继续推行“编辑人类之时”计划。如我等普通人很快明白,谁掌握计划,谁能拥有重塑自我的特权。于是拥有特权的人越来越完美越来越聪明,他们的思维和身体都趋向“神”的境界。而没有特权的我们,即普通大众开始引起了惊慌,真正发自内心的恐惧。

——聪明有多高,责任就有多大。

——让一部分人先聪明起来,然后带动后来者。

——福利社会由聪明人打造,惠及整个社会。

……

当一个人的智商足够高的时候,看到别人都是傻B。那些特权者,拥有了聪明,高度发达的头脑之后,开始蔑视没有特权者的我们这些普通人,街区划分智区和愚区。最好的医院、学校、服务业全部被特权者掌控,先是把普通人称为愚人,后来,就愈加蔑视了,直接命名为污人。并且在户籍上,成分一栏,也是如此。

谁也不愿意把自己叫做愚人,虽然事实特权者很聪明。前辈们开始走向街道,抗议!他们几句话就把前辈们打发的晕头转向。等前辈发现自己成了蠢驴后,大面积骚乱开始了。骚乱伊乱,镇压就铺展开来。

终于,他们把我们赶到了汽车公墓。

——那时,我们有点奴性就好了,不要抗议啊、骚乱啊。岁月静好,做个肉人,该有多好!至少现在还和他们在一起,受点欺负和白眼也没关系。最起码不像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跟死人骨头在一起,呼吸都是尸臭。

洞中有微暗的几点火光,更加衬托出黑暗的无边无尽,万古如黑夜,凄凉入骨。我突然分不清那些话是飘荡的鬼魂的絮语,那些话是此时尚未睡着的污人的自语?躺在地上的棉毯上,就像陷在一堆腐烂的死肉中,让人感觉一旦睡去,自己也会变成死肉中的死肉。我悄悄打着火机,瞧了一眼棉毯,是一种红,腥红色,然后绝望地闭上眼。

一会儿睡意袭来,我迷糊了。

月光如水,我一个人跑,脚底下是碎裂的人骨,踩地吱呀作响,跑过人骨,我继续越过各种各样的汽车,有些还很崭新,车的标志清晰可见,跑过车辆,我继续跑……

然后我像进入一个都市,跻身成了一位名流,我穿戴着浑身上下的世界名牌,顿时浑身一阵清爽,仿佛时光铺上了玫瑰色,散发着迷人的芳香。我也拥有了一部智机,应该得到了“编辑人类之时”的基因编辑计划,我的身体像抛了光的器具,我看到我的眼睛炯炯有神,里面有个小神仙,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坚不摧。

这种感觉可真他妈的好!

在一堆美眷如云中,谈笑风生;智力的上升让我口吐莲花,各种美食萦绕,而我性欲如猎豹。但我感觉总有些不对劲,终于,我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丑脸——我的妈妈,她在捡拾垃圾,一身臭气,一身肮脏。“这是个坑”,我断定道。等我明白这一切之时,我发现自己开始支离破碎,像是没有骨头吃的狗,状态变得糟糕起来,游魂一般。原来这一切,是我贱贱的妈妈为了让我过上“好日子”,将她每个月的福利和她一天接着一天捡拾垃圾的钱换来的,让我进入了虚拟人物中心。我怒火中烧,对我场景中的人一个个都充满了深深的敌意,但我又很快明白——有一个人(不知道是真实人物还是虚拟人物)对我严正警告:你一旦觉醒,就立即与你妈妈中断客户合同。然后你就消失在我们的世界中。我奴颜婢膝、如履薄冰,努力配合场景中的人物,极力巧妙地融入幻象。

但做贼总有一种贼样。我终于被他们发现我的“觉醒”。他们出现在我的面前,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我是个“假的”。一道白光,我没有了。

我脸上挂着羞辱的泪水。双拳捏的快爆了……醒来时发现自己醒的过早。我蜷缩如狗,在这个大狗洞里,绝望就像要呕吐,反来反去,阵阵恶心,间隔一会,就要吐。我起身,拿着打火机,打着一会,就走一会,不时碰到栏布,潮湿且冷的栏布,粘乎乎的像蜘蛛网,里面有一个或几个的蜘蛛,打着鼾,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不知是要把上世没有说完的话,全要在梦里才能说得够。

走到洞口,我一时分辨不清朝那个方向去走,它,现在对我来说还是个迷宫,我不敢鲁莽,因为我根本对此地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那个方向就会遇上怪物,那些第一次“编辑人类之时”计划的失败者,有钱人,逃到公墓的幸存怪物们。会不会有性命危险?会不会被怪物们吃掉?走另一个条,那弯弯曲曲的,老张会不会在这里布置杀器,以防止入侵者?背叛者?各种杀器,一不小心就会被切割成一滩碎肉,一不小心就会熔化成一滩恶水,一不心就会压成一片薄纸,一不小心身首分离,一不小心就爆炸成血酱?一时间,各种念头如大军压境,让我呼吸艰难,我得承认,我是个软弱的人。

不得不说那个梦又让我惊悚不安,不好的兆头,我内心退缩了,我的双腿在打颤,我还是往回走,趁现在时间尚早,悄悄地再次躺下,再睡会,争取做个好些的梦,把前面的恶梦抵消掉,这方是明智之选。

千军万马呼啸而过。我打着火,随意朝着最中间的甬道走去,大致七拐八扭,豁然一亮,我看到了一轮明月。它孤苦伶仃地高悬在上,一脸苦相,高智民们都对它不屑一顾,认为它是个废品。我泛滥着同情之心,也为自己的勇敢而兴奋,走出地层,像战胜者般骄傲。

望着托着孤月的钢铁公墓群,仿佛是一部久远电影的主人翁的真正终结所在,是死掉的变形金刚们的墓地,而非人类。或许我站在灯尽油枯的末日,高智民们在变异成“新人”,在摆脱原来人类的属性,向更辽阔的宇宙深处进军。而我们这等污人们只能靠着蝇且苟活而已。

未来全让他们窃取了。

我一边乱想,一边顺着灰烬色的土路上迈步。

走了几步,听到似低泣又似咆哮的声音,转了个弯,就看到一溜长的一个挨着一个的大铁笼,我内心咯噔了一下,原来这里圈着的是逃出公墓的“编辑人类之时”计划的失败的废品,那些怪物们。铁庞上挂着沉重的铁锁,有几个褴褛的士兵在看守着。

——我们要渡劫!

——我们要续命!

那些怪物看到我突然兴奋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一个境外记者。

——我们要争取我们的合法权益,而不是像禽兽一般被圈在铁笼里。

——这是反人性,你们这么做,与高智民们并无不同。

它们是放大的贪婪和欲望,奇形怪状,能力非凡,现如今一个个在笼子里,只能当着人类唾弃的怪物苟延残喘,生死不明的生物。我怀着深深的厌恶,却一时不知怎么办。

我怔了会,心里想着自己还是回到地层为妙。以防被老张他们视我为潜入过来的高智民们的间谍(按着高智民们的智商根本就不会用这么老套的办法针对污人,但老张呢,谁知道呢?)。

我趸了回去,再次躺在潮湿的布栏里,一时竟然睡着了。

一个疑惑的眼神飘来,又一个质问的眼神飘来,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一双双带着嘲讽和羞辱的眼睛纷纷袭来,他们早已看穿我的拙劣的表演,他们一起打算把我推下悬崖,永无翻身。

我那可怜的母亲突然挺到了我的前面,用乞求的哭腔说道,各位大人我们错了,求求你们留下他,我当猪当狗也一定把费用交清的……

——我是污人。

生为污人,我很惭愧。

我又出了一身汗。

我茫然四顾,心生绝望。

4

布栏里的各种响动杂起,老的少的,男人和女人,稀稀拉拉地朝着洞口走去,我拍打下自己的衣服,想找到有水的地方,就起身,也朝着洞口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至高无上节?至高无上?

旁边的一个头耷拉都能缩到腹腔的老妇看到我充满疑惑的口吻重复“至高无上”几个字,就嘿嘿笑道,她的口臭和唾沫犹如鼹鼠味,回应道。

——就是老张的节。

我忽然明白了,老张是公墓里的头领,我们的头头。这世界怎么变怎么烂怎么进化或是退化,都会有个叫做头头的人,来当我们的头头,除非你自己能当上。

一张巨大的脸冉冉升起,那是老张的脸。我内心纳闷,怎么这么招摇过市,不怕引起高智民们的兴趣,这简直就是不自量力的挑衅,滑稽的挑衅。

老张站在超一号作战室向外延伸出的“阳台”上,开始讲话。

——如果在这个星球上还存在像高智民一样的神经病人、侵略狼群,就不会有这块疆土的正义、自主、和平和我们最大的夙愿——摆脱压迫争取与他们共享地球的权利。

——就算千万大敌一齐来犯,天崩地裂,全体公墓人民做千层万层的天然要塞、坚不可摧的防弹壁,誓死保卫人类之人的尊严。

——我们将清楚地看到,让爱玩火的死流氓、黑帮高智民们违背天理怎样宣告灭亡。

不一会儿,从天际“飘”来了几个人,他们的俊秀立即让整个公墓群众暗然失色,他们的美丽如烟火般闪耀在公墓的天空。

大家一边惊惶失措,一边又对天空上的人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哇,他们来了,快跑。啊!那帮狗日的真是太漂亮了。

我仰着脸看着,一时竟无法形容他们的容颜,那一张,另一张的脸完全像是雕起来的,精巧的脸庞,秀美无比,而身材飘逸如仙,黄金般均匀。

他们手持发光的弓箭,优雅地微笑,徐徐地拉开弓弦,开始猎杀我们。

一个少女中箭了,倒在地上,满脸幸福的、陶醉般地发出呻吟声——他们简直太完美了,天仙,仙人般……呃,我太有幸能死在漂亮的箭下。旁边有个老头恶狠狠地啐道。——还仙人……先人个板板,贱货。

那长了双金鱼眼的老头胡子飞扬着,咆哮的嘴角喷出——他妈的!死贱死贱的贱货,死在狗日的毒箭下,还说人家的好话,恬不知耻,无耻,啊无耻。

来自高智民们的少男少女停下射箭。俯看着我们。我躲在街角一个窝棚偷偷朝上看,这时看清是两男两女,大致在二十岁左右,衣着华艳,脸孔精致非凡,一时也是看得惊呆了。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其中一个少女笑吟吟道。

——小莫,你可知,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一个少男回道。

——你倾国倾城颜,奈何我多愁多病身。一个身材修长的少男说。

华厦再富丽堂皇,也只是坟上楼阁。你俩调情,我们回了。另一个面白如霜的少男说道。

然后四个少年在天空上花枝招展地笑成一团。

正看着,倏忽间,一个少男弹朝天空那张老张的大苦脸弹指了一下,只见老张的脸霎那间燃烧起来,便成灰四散落去了。随着一阵欢笑声,两男两女不见了。

而此刻,街衢巷陌死状惨烈,到处是哀号。

我听见诺娜的声音。

——爷爷,你别死啊。

我走过去,看到诺娜的爷爷倒在地上,胸口上冒着烟,一股烤焦的味道,令人作呕。诺娜哭哭啼啼,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劝好她。

这时,老张终于出现了。

——对侵略和战争元凶高智民们毫不留情地宣告死刑时刻到来了。

——高智民们是疯狂企图在这一星球上消除公墓人民的强硬堡垒、灭杀人类唯一希望的举世罕见的食人生番、恶魔帝国——食人生番头子妄称要灭绝我们,这是危在旦夕的精神病人的唠叨,是旨在阻挡我们向着光明未来疾风般地突飞猛进的最后挣扎。高智民们公然屠杀我们民众是作出的最为残暴的宣战,我们将以史上最高级别的超强硬应对打击,千百倍地讨还代价。跟以邪恶出生和肥大的高智民们野心狼,一定要把猖狂图谋摧毁我们的人间废品、政治幼儿、痞子头目高智民及其走狗扔进历史的污水坑里。

——我们将就一鼓作气地把邪恶大本营夷为平地,胜利结束反高智民对抗战。

老张满脸红光,双眼圆睁,陶醉在自己铿锵有力的演讲中。我看着他口吐沫,精神亢奋如发情的狗,突然想起一个很久远的国度:C鲜。

5

“潜回去,打倒他们!”

汽车公墓里每座公墓,每条街道,都张帖着这样的宣传语。作为没有被尸臭熏坏掉的清醒者,

老张的儿女们越来越多,口号空荡荡回响在公墓的各大群落里,以及大街小巷。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苏格拉底说,只有当最好的G民才会被赋予交配的权利时,人民才会得到提高,就像鸡和狗一样。

除非对自己有利,没有人需要正义。

居民们开始惊讶那些长得美极了的少男少女不再侵扰公墓已经好久时间了。

我们,在第33次的“至高无上节”的一天,在老张的带领下,踏向了辉煌无极的高智民大大小小的城市,发现一片空荡荡,连“肉人”,高智民们的宠物也没有。

一切像是崭新的世界,我们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散发着阵阵肮脏恶臭的气味,一个个土憋式的站在崭新的新世界,一道道缤纷的光彩刺得我们的眼睛生生发疼,一些污人晕倒在地,抽搐了起来。一些污人开始了抢掠。不用说,高智民他们已移民外太空了,向更大更美的新宇宙奔去。

老张花枝招展地说,我们终于战胜了高智民们,胜利属于人民,人民万岁。

我内心有所失,望着洁净如梦的占领区。

我看到老张流着哈喇子,黑污的口水像一条条扭曲的蛆。

苍天啊。我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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