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答应了开微信公号。

本周是第一周运营。编辑们编发的几篇文章反应不一,反映了知识、思想与信息在市场时代的待遇有所不同。

鲁迅诞辰日不算热闹,官方、主流几乎默不作声,民间的纪念一如既往分正反两方。看过若干篇纪念鲁迅的文章,像朱大可等人的文章阅读率远比不上一些大号上的文章,我们能够理解,知识、思想的流布仍是不通畅的。任何时代,“黄钟毁弃,瓦釡雷鸣”都是一种常态;那些以为自己“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文字恐怕都应该去老子那里吃药,“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每一个当代的守夜人,其思绪或呐喊,都是近于孤独的,都将被时代消音;一旦为时接纳,他需要反省、退场。

关于鲁迅,我们一言难尽,没有终极,“有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读者留言:“怨鲁迅带来左翼风暴的人,甚至说他是日本特务,大抵是中学语文课没学好的人。”“鲁老师不需要咱正名,没有人能打倒他。”也有人把我当作“精英”,“很好,终于有精英来关注鲁迅了。”当然,还有人留言评论:“鲁迅是一个丧魂失魄、瞎眼盲心的彻底的怀疑主义者。只有文化道德思想精神失常者才会崇鲁,崇鲁导致更加失常,反常。”我的师友、漂泊海外的王康就在次日有谈话被整理出来,他把毛和鲁迅做了“链接”,认为二人有“特别相通的地方”,老康还点名说,“当然,这种对鲁迅的取舍,还有个人的这种心灵内省和价值的取向。现在很多自由派的朋友,包括陈丹青,包括很多人,包括我尊敬的钱理群先生,当然包括世存,始终对鲁迅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在青少年时代,不到二十岁,我是通过通读鲁迅全集,联系到文革的黑暗,我不说我是先知。”

但这周最精彩的还是网友们转发的两则消息,一则为图,网友制作的“新闻联播”出现的“犯罪嫌疑人周树人”的口供画面,“我没亲眼看到刘和珍中枪。”一则为文:《人民日报》官方微博发文:“一句话证明你读过鲁迅”。还给了一个空格,叫大家来写,谁知众网友异口同声跟帖:”你也配姓赵”! 小编看不下去了,今早把微博删了。……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我们文化人的“价值取向”或“知识正确”实在需要反躬自问,否则也算思想精神“失常”了。

鲁夫子的诞辰之后,紧接着就是孔夫子。但关于孔子的大而化之的文章似乎大家都没有兴趣看了,无论是无知者“刺孔”还是信徒“拜孔”,跟我们普通人的生活没有关系。当天跟胡赳赳一起聊汉语、汉字问题,仍聊到孔子。我对孔子一生思想的阶段做了划分,青少年时倡导礼学、中年时倡导仁学、晚年亲近易学,故学孔子需要知道他的问题意识,需要知道他的短板。我对孔子“仁”字的发挥增补了孔子仁的内涵,赳赳提到了木心的“植物性生长法则”,相信孔子也会同意的。导演李杨意外光临,这位以拍《盲山》、《盲井》知名的导演对国内的尊孔热不以为然,他说自家文化当然需要学习,我们更要多学习别人的好东西。

对我来说,这周还发生了一件事。金燕小姐写了一篇文章,把我的朋友莫之许跟韩寒放在一起相提并论,说莫和他“口炮党”也是贩卖“虚假希望”的。这话题延续了前几年两派的争论,又引起一番口水。因莫等人的话语几乎处于被屏蔽(在自律和他律相夹击的朋友圈也是如此)状态,逼得艾晓明教授出来为莫声言。话题讨论伊于胡底,现实中正在发生的罪与苦堂而皇之,如潮汕地区的村民就仍隔绝在知识和河蟹的高墙之外。有朋友感叹,现在的文盲学了知识分子气,倒是艾晓明真是经过实战历练了。如果对照历史,当年王照对康有为不以为然,说是“中国之大,真寻不出几个明白的人”,又对又不对。但这历史的悲喜剧今天仍在上演。

刘仲敬在此时评论川普的话可圈可点:“你谈论‘底线维护者’和‘底线破坏者’的区别,其实已经无意中暴露‘内外有别’的潜意识。你试图论证左派或右派的好处或坏处,其实已经下意识地假定他们都是自己人。你会跟妻子讨论同一笔钱应该用在她喜欢的化妆品上面,还是花在你喜欢的茶壶上面,实际上就是假定你不会抢她,她不会杀你。如果有人进门抢劫,论证就是多余的。你只能自己打他,或者雇佣保安公司打他,或者纳税养警察打他。在后面两种情况下,你的共同体就扩大到了保安或警察身上,你相信他们是自己人。同时,你不相信强盗是自己人。如果你说极左或极右破坏了共同底线,实际上就是在说他们不是自己人;然后你又要企图分析他们的暴力行动属于左派还是右派,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除非你打算借此机会把外人的暴行赖到自己人当中的不同派系头上,现实中的情况经常是这样的。右派倾向于论证外敌属于极左,实际上的目标是要抹黑左派的对手。左派倾向于论证同一个外敌属于极右,实际上的目标是要抹黑右派的对手。”

这话有些烧脑。转向轻松的话题,自从告白给人取名的事后,一下子接了十几单“业务”。这让人惶恐;我写的文字里其实有“金盆洗手”之意,没有再取名的义务和爱好。在此仍要向读者告罪,与其找我取名,不如自己补上一课。孔子说得好,“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在自己取名的过程中,还可以为这个一言难尽的时代取取名字,在这些经历中说不定有别样的收获。

本周还发了两篇民国人理财的文字(胡适、康有为),有人以为这会让我的作品显得low了,我不太认可这样的角度。文人能否活出意思来,很大程度上跟他的理财能力或成就相关。羞于言利一度是我们文人的特色,以至于一般人也以为文人不谈钱为好。文人一沾钱、商业、市场,有人就说他堕落了,这样希望文人坐在清高的牌位上的心态并不良善。钱当然是坏东西,文人也要在这坏东西面前验证自己的才智和精神,何况精于挣钱、听从挣钱的天命是奠基现代文明的“美德”之一。相比之下,包括文人在内的中国人太缺乏这样的美德了。

是为本周小记。

*余世存,诗人、学者,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湖北随州人,现居北京。做过中学教师、报社编辑、公务员、志愿者等。曾任《战略与管理》执行主编,《科学时报》助理总编辑。主持过十年之久的“当代汉语贡献奖”。已出版的主要作品:《非常道:1840-1999年的中国话语》《老子传》《人间世: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家世》《大时间:重新发现易经》《东方圣典》(合编)《立人三部曲》《一个人的世界史:话语如何改变我们的精神世界》等。微信公众号:yuge005。

余世存工作室 2016-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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