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多候选人中,国际笔会独立中文笔会决定授予吴思先生获得2005年度自由写作奖,以表彰他对自由写作精神的坚守发掘。

中国大陆的写作者,多跟官学、专制的体制及其生活方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宿命对中国的写作者构成了持久的挑战。这专制甚至能够把那些最具有个人性的作家、最具有自由倾向的学者收编为国有,征用为政教合一下的学术文化的装饰品,如巴金先生、费孝通先生、冯友兰先生等都曾如是。这种政教合一的党文化或体制文化对人性的侮辱和损害,使得这些写作者们大多成为牺牲,难以进入人类文明构筑的写作传统的殿堂,难以展示人性的高贵美好,难以推动我们中国人生命的自我完善。

90年代末,吴思进入公众视野的时候,中国的写作者们为回应挑战进行了不少的努力,先锋写作、私人写作、下半身写作、公民写作,等等,都企图摆脱专制生活的写作品性,而能够直面人和文明的真相。其甚者,则明确要求体制外写作。这些努力有大有小,成就有高有低,但都说明,在中国,对自由写作的要求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吴思先生虽然身在体制边缘,却有着无所谓于体制的健康心态,在众多体制内的写作者不得不进行“算计”“辩解”的写作里,吴思先生的“利害算计”是最为公开的、透明的、诚挚的,他以身检验着我们生存的底线。

吴思先生的写作少而精,没有任何假借地进入了公共领域。他的《潜规则》和《血酬定律》等历史著述,是当代中国不多见的具有公共影响的作品。他独创的概念之多在同辈作家中是少见的。如“潜规则”、“血酬”、“合法伤害权”等,都是写作者们梦想不得的思想性贡献。这些概念已经成为当代汉语最活跃的辞汇之一,被广泛地用于学术研究、时政评论、大众传媒(如诸多电视主持人也常用“潜规则”这一术语)。思想观念能产生如此广泛的公共效应,可见其巨大的解释力和涵盖力。

他的写作文史兼备,融于既逻辑贯通又生动通俗的叙述语言之中,对中国历史作出深刻而独到的思想透视。或者说,像他独创的那些具有高度解释性和涵盖性的概念一样,他的语言在当下中国的历史写作中也堪称独创,一种简洁有力、直率跃动、不乏幽默的剥笋式写作;他用“重讲历史故事”的方法,层层剥掉大话厚硬的历史包装,引导读者渐入中国文化的内核,故事讲完,读者也就随之豁然开朗。

在中国繁荣论和中国崛起论叫嚣得让中国人自己大都相信的时候,在中国人多以为“这里就是现代性,就在这里跳舞享受”的时候,吴思先生从历史老人那里借来了“奥卡姆剃刀”,他那“片面的深刻”有力地拷问著每一个有责任感的中国人;他承继五四新文化运动、 80年代的文化启蒙等史观传统,指明了我们中国人的来处和去处;他令人信服地证明,我们要真正提升自己的文明或人性水准,我们要获得人性的自由和机会,还需要艰苦的努力,任重而道远。

吴思的写作属于真正的个人写作。他首先在官学之外,其次在学院体制之外,最后在学术写作规范之外,进行只属于他独特的自由地表达。他打破了中国当代虚幻的写作分工现象,不为官话、翻译话、学术语言所动,而直接诉诸于人的日常经验和超验体验。尽管官学恼火他颠覆了对历史写作的意识形态操控,学院轻视他的观念先行或片面深刻,他不囿于传统的学理或学术规范的思考方式及表达,也的确与主流知识界有着不小的距离;但他的写作,既是真正的独立思考,也因而真正地属于民间大众。在官学和知识精英们都心仪于文化专制传统或文化保守主义之际,吴思的历史祛魅工作就显得格外难能可贵。

吴思先生是真正深入中国历史的思想者,是把历史真相生动地讲述给我们听的有心人,在他对历史的梳理里有着对当代中国的温情和梦想。国际笔会独立中文作家笔会愿意借此机会向吴思先生表达敬意,他荣耀了自由写作、丰富了自由写作。在吴思先生的言路和思路里,有着坚韧而灵动的民间草根愿心,这可能是比他创造的概念更大的贡献,他不是颠覆、否定、进行不可调和地批判,而是提供对话、表述,提供人人可以通感通约的理性识见。

在吴思先生的写作里,有着中国智慧的宽容、坦诚及和解意愿。

独立中文笔会发布
2005年12月19日

(独立中文笔会理事余世存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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