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雁塔 2017-02-28

自驾游前南系列之 二十六

从乌日策东向波热加,我们离开“欧洲公路”转向地方公路21/30向东南行进,一路山高林密,这里是东南欧历史上著名的舒马迪亚大森林的边缘地带。当地斯拉夫语言中“舒马”意为密林,其中的人被称为“舒马丁”,地方就叫舒马迪亚(比现在的舒马迪亚省大得多)。

16-17世纪的文献经常称之为“遮天蔽日、密集和不可逾越的森林”。直到19世纪初,还有人说这里“没有人可以走过,更不用说马”。著名法国诗人政治家拉马丁1833年到塞尔维亚时,还说这里“是如此不可思议,穿过森林的人们可以走上好几天而见不到太阳”。当然,从那以后的100多年,这里的情况就大变了。森林不再原始,人也越来越多。何况我们经过的只是它的边缘。

这就是拉马丁所说的不见天日的大森林?

然而即便如此,这一路的森林景观仍然令人印象深刻。特别是过了伊万尼察,就进入了联合国设定的“戈利亚生物多样性保护区”,塞尔维亚则设为“戈利亚-斯图代尼查国家自然生态公园””。这是一片海拔1800米以下的群山,黄叶、红叶乃至紫叶的各种树木漫山遍野,森林之茂密超过今天的舒马迪亚(后者已经不像拉马丁那时了)。据说这一片地方的植物生长量和产氧量达到塞尔维亚全国的1/4,堪称“巴尔干之肺”,并有多种珍稀动物。

“戈利亚-斯图代尼查”国家自然保护区入口

我们开车行进之中,珍禽异兽倒是一无所见。但由于海拔等因素,这里物候变化比萨瓦河谷要晚些,而且这里很少针叶林,全都是对季节敏感的阔叶树,现在正是多彩森林最美的时候,真的是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尽管行程紧迫,我们还是忍不住在伊万尼察山口、戈利亚保护区入口和“冷水河”峡谷三处下了车,拍了一堆照片。

伊万尼察山口

塞尔维亚近年来也在加快旅游业开发,据说这条路上的岔沟里分布着多处瀑布、温泉,开设有多处狩猎区和滑雪场。但是我们离开欧洲公路拐上这条小道,并不是为了看这里的大森林,而是要赶到“受洗的塞尔维亚”去探访南部斯拉夫人国家及东正教文化的起源。所以除那三处下车拍照外并没有停留。

层林尽染

但是路经伊万尼察时还是留下了一些印象。这是这片林区最大的城镇,也是少见的位于分水岭上的居民点,有一万多人口。我们从波热加沿西莫拉瓦河的源流之一莫拉维察河溯流而上进入林区,到伊万尼察就是河源附近的最高点。翻过镇南的山口就是戈利亚保护区,那里的斯图代尼查河就是顺流而下了。

斯图代尼查河

车子路过镇上时我也拍了几张街景,但是并没太在意,感觉就是个还算繁荣的旅游小镇。晚上打开电脑查了查却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偏僻的林区市镇却是个“藏龙卧虎”之地,两个立场截然相反但命运都十分悲剧的大人物,家乡居然都在这里,而且还留有遗迹。

林区中的繁华小镇伊万尼察

这两个人,一个就是二战时塞尔维亚极端民族主义势力切特尼克的首领、铁托的死对头德拉扎•米哈伊洛维奇;另一个则是铁托“民族平等”政策的最后代表人物、被米洛舍维奇推翻并暗杀的前塞尔维亚共盟主席、塞尔维亚前总统伊万•斯坦鲍利奇。18年前我们就写过关于这两人的文章,没想到却在这里擦肩而过!

前面已经多次提到切特尼克。塞尔维亚的切特尼克与克罗地亚的乌斯塔沙,同是二战时期这两个敌对民族的极端势力。他们“站队”相反:切特尼克作为保王派效忠于伦敦的南斯拉夫王国流亡政府,基本站在盟军一方。乌斯塔沙则是轴心国扶植的“克罗地亚独立国”的军事组织。两者都彼此敌对,并且作为极端民族主义力量都对对方族群搞过民族屠杀和民族清洗。

同时,二战中这两者又都是信奉“民族平等、阶级专政”的南共的死敌。

不过,这三个政治派别的关系并不是从来如此。当时的南斯拉夫,群雄并起,外敌肆虐,各政治派别之间的关系演变也十分复杂。

现在很少人知道,1930年代南共曾经一度与乌斯塔沙合作。因为尽管切特尼克与乌斯塔沙初时都是“民兵”而不是正式“官军”,但那时的南斯拉夫王国是塞尔维亚王室统治,塞族民兵类似官记的民团,而克罗地亚民兵则有反政府色彩。那时共产国际要求南共反对多民族的南斯拉夫王国“反动统治”,就像十月革命前布尔什维克视沙皇俄国为“各民族人民的监狱”、并全力挑动波兰、芬兰、乌克兰等民族的“自决”和独立一样。我们知道,甚至连中国也有过类似的事情,1949年以前中共曾经支持过新疆的所谓“东突厥斯坦人民共和国”,因为这一苏联策动的势力是与“国民党反动派”作对的。

同样反对塞尔维亚王室的南共与乌斯塔沙,犹如1917年以前同样反对罗曼诺夫王朝的布尔什维克与当时的乌克兰民族主义者一样,有过一段“同路人”的联盟。1932年9月,南斯拉夫共产党发表声明支持乌斯塔沙发动袭击塞尔维亚兵营的“利卡起义”,南共机关报《无产者》声称:劳动人民的解放与“被压迫民族(按指克罗地亚人)自决”的斗争目标一致,因此“共产党欢迎乌斯塔沙的利卡运动和达尔马提亚农民的斗争,将与他们并肩战斗。每个党组织和党员都要以促进、组织和领导这些运动为自己的责任。”

南共党刊《无产者》上关于与乌斯塔沙合作的文章

王国政府对共产党与乌斯塔沙都进行了镇压,于是两者的政治犯又发动了狱中的联合斗争。1934年,莱波格拉瓦监狱的克罗地亚民族革命者(指乌斯塔沙)和著名共产党人皮亚迪、吉拉斯(就是后来著名的《新阶级》作者)等人联合发动绝食抗议,轰动一时。当时甚至发生了两者在共同斗争中互相影响的现象:一些乌斯塔沙接受共产主义,变成了共产党人(如西米.•巴伦),而一些克罗地亚共产党人则日益民族主义化,结果变成了乌斯塔沙(如米利沃伊•马格迪奇)。

1934年,莱波格拉瓦监狱的乌斯塔沙政治犯和共产党人联合绝食抗议

1935年后,南共接受共产国际指示,开始实行“人民阵线”的反法西斯政策。而乌斯塔沙却越来越法西斯化。南共与乌斯塔沙逐渐反目成仇。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后,斯大林却又一次下令各国共产党转向:当时苏联一度与希特勒签订了互不侵犯并共同瓜分波兰的苏德条约,试图把祸水西引。

于是,苏联转而强调欧洲发生的是帝国主义狗咬狗的战争,无产阶级应该要求和平、反战,而不是与英法一起对抗德意。结果,1941年4月6日纳粹德国侵占南斯拉夫后初期,受到苏联和共产国际影响的南共仍然坚持这种“反战”立场,没有很快投身于反纳粹的战争。直到当年6月22日希特勒发动对苏战争后,苏联操控的共产国际才又要求各国共产党起义抗德,并站到反法西斯盟国一边。于是南共在7月间发动了抗德的“大起义”。

而在此之前,南斯拉夫境内最先起来抗德的是切特尼克,其代表人物就是出生于伊万尼察的德拉扎• 米哈伊洛维奇。而且他最早的根据地,也是这一带的林区。

“德拉扎大叔”——米哈伊洛维奇

米哈伊洛维奇1893年生于一个基层法庭秘书之家,父母早亡,由他的叔叔带大。他的两个叔叔都是塞尔维亚军官,他自己也从军事院校毕业,作为职业军人参加了两次巴尔干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成为一名大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和保王党人。

德国入侵前,米哈伊洛维奇以上校军衔驻防波斯尼亚北部。王国军队投降后,他率领不愿投降的30名官兵偷渡德里纳河潜回家乡,在伊万尼察以北的拉夫那山建立基地,招募流散南军和民间武装图谋复国。

如今的拉夫那山

这些民间武装就是“切特尼克”,即“民兵”、“义勇军”之意,它本是19-20世纪之交巴尔干乱局中兴起的一些塞族地方豪杰,他们一般都保守而传统,笃信东正教,效忠于国王,视“异族”“异教徒”和共和派如寇仇。

在米哈伊洛维奇号召之前,他们并不是什么统一的军队,也不是所有的“切特尼克”都跟了他,因此米哈伊洛维奇最初本以自己的根据地为名,号称“拉夫那山运动”,领导机构称“南斯拉夫军队民兵(即“切特尼克”)指挥部”。后来就被称为“切特尼克”军。不久他与流亡伦敦的王国政府建立联系,被彼得二世国王委任为王国军队总参谋长和陆海空军大臣,军队也就有了正式称呼“在祖国的南斯拉夫军队”(常译“南斯拉夫祖国军”)。但人们一般还是以切特尼克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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