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潭李白 2018-11-14
一、
和闺蜜聊婚姻。感叹婚姻要经营得好，并不比打理一家公司省心。年少时，谁要把经营二字，和婚姻搭配成动宾关系，我准鄙视他一脸。可人到中年，真心觉得，要在婚姻中维持一段恩爱的亲密关系，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复杂工程。即便情投意合因为爱情在一起，经营不善，婚姻照旧是衣衫褴褛爬满虱子。
我们这一代人，人生前半段和父辈比起来，可谓顺风顺水。没经历过战乱饥荒，没有赶上各种运动，从出生到成长，是中国最欣欣向荣的几十年。无论求学、就业、择偶，都比父辈有更多的选择和自由。但情感呢？我们因为这些大背景而丰沛自由了吗？婚姻质量，因此而提高了吗？
我们的婚姻情感状况，可能还不如父母辈。看看身边的朋友，情感空虚的多，丰沛的少，婚姻貌合神离的多，恩爱的少。恩爱这东西，像美好婚姻的试金石。仿若气质，说不清道不明，但大家你知我知，看在眼里，感应在心里。
二、
少时，特瞧不上我爸和我妈的婚姻。因为他们爱吵，几乎是三天拌嘴半月一吵架。有一年，吵到巅峰，我爸朝我妈飞了把扫帚，我妈扔过去个烟灰缸。两人在电话里跟我哭诉，说日子没法过了。我听得糟心，劝他俩：这么爱吵，赶紧离了吧。我爸没吱声，挂了电话。我妈沉默，说：你不懂。我死了，是要跟你爸葬一起的。他边上不能埋别人，我也不会挪地方。好多年，我都不明白，我妈那句：死了，只能跟他埋一块儿。一直以来，我都把它当成是上一辈人对婚姻的隐忍和凑和，是没出息的将就。直到有天我妈跟我说，你爸是个糟糕透的老公。可腰病犯了，抱我去厕所大小便的人是他。晕车晕机，端茶送水的人也是他。夜里想吃葡萄，买回一大箱，吃得我看见葡萄想吐的人，也是他。我们是爱吵，可我们从来不曾想过离婚。我们是一起苦过来的，对彼此有恩。
年轻时，只晓得电光火石的爱情，并不真正理解细水长流的恩情。但我妈说的“对彼此有恩”，我是有体会的。小时候，我爸是海员，几个月回家一次，家里里外都是我妈张罗。我爸开工厂，我妈从一线车间做起，身兼数职。我爸经营海运，船沉大海，船员遇难。我妈来不及哭，第一时间陪我爸去慰问遇难船员家人。我爸不让她去。可她说，万一人家里激动起来，我替你挡着。几十年婚姻，这些点点滴滴对彼此的好，撑住了一个完整的家庭。
三、
在《浮生六记》里，恩爱夫妻的定义是只求长相厮守，心相向，身相依，其余世间事都看得淡。这句话多读了，便明白它其实告诉我们，婚姻里，要把人放在首位。而我的父母，也很好的践行了这一点。他们计较婚姻生活中的鸡毛蒜皮，但他们忠诚于这段关系，他们视对方为归属。他们让对方恼火、哭泣、大发雷霆，可他们并不曾真正让对方伤透心。而我们这一代人的婚姻呢？多半是从伤对方心开始。一次，两次，三次，让彼此心寒心死，从而丧失爱的能力，修复的余地。
在日本，有个词叫金膳。说的是用鸡蛋、黏土、大漆、金箔，修复破损的物品。先把那个缺口粘上，再用金箔小心上色，破损处的裂缝，最后长成一条美丽的金边。大英博物馆内就有一组金缮后的青花瓷。隔着上千年的岁月，修补后的缺口边美得灼目，青花瓷反成了陪衬。看多了，会落下泪来。缺口如镜子，映照着每一个观看它的人，见缺口即见不完整的自己，见缺口即见各自残缺的生活。它警示每个观看的人，从破损处学习怎么愈合，要有让缺口成金边的心力。
瓷器的缺口，大都能被金膳。但婚姻的缺口，却难。感情出现缺口那一刻，我们都像是站在分岔路口。是选择从纷争中脱身，还是选择用心力修补这段关系？扔东西总是一时痛快，修东西总是艰苦卓绝。感情的修缮，更需要爱和耐心。很多女人忌恨男人的地方，不是因为之前他犯的错。而是因为，你犯错了，但你竟然像鸵鸟一样埋头砂砾，任有女人独自在痛苦里挣扎。你有能力破坏一段关系，但你竟然没有心力修补它。
这是男人最不擅长的。也是最让女人心寒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