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潭李白 2018-12-06

一、

和一位年近古稀的雕刻家聊天。我当他是父辈人,他却视我为同龄友。他说,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接下去这十年,将是我创作的巅峰岁月。他活力满满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齐白石。

齐白石是苦出身。十九岁,去地主家做木匠。二十岁,因喜看人画画,就问主人借了套芥子园画谱。二十六岁,便能给人画像。古来诗画一家,二十七岁,没上过一天学的他,又学着作诗。三十八岁,卖了十二幅画,得银二百二十两。有了钱,没有添置田地,而是开始游历四方,那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出远门。五十五岁,历经五次离家又五次折归后,他丢下老家产业,只身前往北京。六十岁,觉得所学已进桎梏,决定抛却以往,另辟门户重新师法吴昌硕,他管这叫“衰年变法”。

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嘲讽他,觉得他疯了。可他说:“即饿死京华,公等勿怜,乃余或可自问快心时也”。就是说,我不在乎是否能折腾成功,在折腾的过程中,我已得人生大快乐。即便饿死在京,你们觉得我可怜,我觉得这叫人生痛快。

从19岁到97岁,这个男人一直在做一件事,画画。

二、

年近古稀的雕刻家,也是个“不安分”的人。开办过工艺品厂,倒卖过古董家具,但兜兜转转,他的人生主线却一直不曾偏移雕刻。什么叫不曾偏移,就是人家50来年,只有大年三十和年初一,不拿刀刻东西。平常再忙再累,出门都带着材料和工具。

生怕我不相信,他郑重发了个感叹:如果现在有人拿世间富贵,让我放弃雕刻,我绝对不换,不管什么样的财富和权势。只要还活着,我就不能没有这把刻刀。他说得恳切而真挚。我亦明白,这就叫“情之所衷,千金不换”。这世上,有远远超过富贵权势的东西,有值得人托付终身心甘如饴的可爱事儿。找到这件事,在不断抵达的过程中,砥砺身心,由此格物致知、探道问源,是人生的高级模式。它带给人的快乐和自在,不是世俗的权势富贵,可以比拟。那是人接近神意幽光的状态啊。

三、

但我们大部分人的痛苦和焦虑,是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能干什么,或知道,但不知道通往喜欢的路如何走?每个成人在独处的时候,都这样问过自己吧。这不是个体的痛苦,是整整一代人的焦虑。当物质世界的发展越来越快,精神世界的扣问,就会越来越响。

我也迷茫困顿焦虑,自我撕打。发病时,我喜欢在动植物身上汲取力量,看花看草看山看水,田埂里发发呆。和天地间的花草猫狗比起来,人其实活得很自我撕扯,不纯粹。你看,人的快乐,多半是自以为的快乐。这个快乐,有些是文化习俗灌输给你的,有些是周围的人影响你的,还有的是你自我煽情的。但是动物植物呢,他们就简单多了,如果快乐,真叫快乐。小猫绕线团,喵呜喵呜,每根毛都是柔顺喜悦;门前月季花开,淡粉玫红,每个花瓣都是肆意舒展。他们从不在乎周遭,他们没有后天习气,他们本真自在。

而找到自己情之所衷这件事,我相信,它更多的是一种刻意训练后的抵达,是在行动中找到的,不是想出来的。我们做喜欢的事,谈好的恋爱,都是这个道理。伴侣也好,赖以寄身的喜欢事也好,都是一日日身心摩挲出来的。

作者 editor